第63章 好乖好乖。
家中,廚房裏傳來咚咚咚的切菜聲,利落又富有節奏感,彰顯主廚精湛的刀工。
石勤將新鮮時蔬切好,用碗碟盛放各色食材,完成晚餐的備菜。他隨手拿起一柄長勺,攪拌砂鍋內的骨湯,投放些許白蘿卜塊,任其在湯中咕嚕嚕作響。
“用得著那麽多菜嗎?”楚嵐在廚房門口閃現,她一掃五顏六色的備菜,不禁雙臂抱胸地靠牆,陰陽怪氣道,“搞得像我們巴結他一樣。”
“是誰剛剛叫我晚飯上點心?”石勤瞥她一眼,訕訕地嘀咕,“我把菜備完,你才說多了。”
“那不是怕顯得咱家不知禮數,人家大老遠跑過來,我們給人甩臉子看,多少有點太沒禮貌了。”
楚嵐皺眉走進來,隨手推開兩盤菜:“這倆不炒了,我閨女在節目上受那麽大委屈,還給弄那麽多菜,整得跟什麽似的。”
楚獨秀簡單地向父母鋪墊了謝慎辭身份,先說是指引她走上單口喜劇道路的朋友,又說是節目《單口喜劇王》的負責人之一,而且是出品方善樂文化的高層。他對決賽深感抱歉,才會專程飛來文城。
這讓楚嵐對謝慎辭的觀感頗複雜,一是事情不能全怪對方,尤其他跟女兒交好,二是越想節目就越生氣,難免有點遷怒意思。
“炒吧,幹嘛不炒。”石勤將兩盤食材端回來,苦口婆心地勸道,“秀秀要真做這行,以後在公司還跟人打交道,你非要爭這口氣,她以後怎麽辦啊?”
“那也不能讓他太輕鬆了。”楚嵐拉開櫃子,四處尋覓道,“哎,梅芳過年的時候,是不是送了瓶好酒?”
“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一會兒要撤菜,一會兒又反悔。”石勤歎息,“是誰剛剛說別弄太隆重,搞得像我們巴結人家,怎麽還要找好酒?”
楚嵐將酒盒取出來,她放在手裏顛了顛,意味深長地笑道:“你說得有道理,還要在公司打交道,好好招待人家才對,讓他感受文城人的熱情好客。”
小區門口,楚獨秀收到謝慎辭微信,早早地站在大門外等待,遙遙看見對方提著大包小包過來。她連忙小步奔過去,愣神道:“你從哪兒提來的這些?”
她以為謝慎辭就洗漱一下,誰料還抽出時間買禮物,做事效率高得驚人。
謝慎辭黑發清爽、臉龐白淨,相比來時風塵碌碌,現在是煥然一新。他沒有穿嚴肅的正裝,反而換上日常休閑裝,連往日疏離感都被衝淡,不像公司大老板,倒像應屆畢業生,沾染一些生活氣。
謝慎辭垂眼,無奈道:“因為害怕是地獄難度,家裏人介意節目的事。”
他不明白,為什麽每次送禮都如此倉促,她的生日禮物備得匆忙,現在登門拜訪又是這樣,絲毫沒有多餘的時間,堪稱造化弄人。
楚獨秀:“但這也太多了……”
“禮多人不怪,不會被趕出來。”謝慎辭抿唇,隱現出焦慮,問道,“所以家裏人好相處嗎?”
“應該……好相處吧……”楚獨秀遲疑道,“你見過我姐,我媽平時在家凶,招待客人倒還好,我爸一直沒脾氣。”
她望著提滿禮物的謝慎辭,現在深感一絲荒謬,也猜不透晚餐氛圍。原以為是朋友來家做客,但他帶著一堆東西上門,特別像春節拜年的時候,隔壁鄰居的女婿來看望長輩。
……是她社會經驗太少嗎?
還是謝老板平易近人,來朋友家都要備大禮。
楚獨秀想幫謝慎辭提一些,但他卻說並不重,沒有讓她搭把手。她粗略地掃一眼禮盒,發現是茶葉、蘑菇幹貨等,越看越像拜年的東西,心裏總覺得詭異的。
沒過多久,兩人乘坐電梯抵達家門口,都沒有特意敲門,就看見等候的眾人。
家門是虛掩的,楚嵐和石勤早早守在門口,後麵是露出半個腦袋的楚雙優,怕是提前得知消息,前來迎接遠方客人。
三人將門廳擠滿,看上去氣勢浩**。
楚獨秀也被家人陣仗嚇一跳,她感覺過於隆重,趕忙介紹道:“爸,媽,這是謝老……善樂文化的謝總,也是節目負責人。”
謝慎辭禮貌地喊人:“叔叔阿姨好,我是謝慎辭。”
兩邊人終於碰麵,瞬間就其樂融融,碰撞出陣陣笑聲。
“哎呀,搞那麽客氣,還帶那麽多東西。”楚嵐臉上溢滿笑容,穿著亮色衣衫,如同灼灼旭日,她朝石勤使了個眼色,對方就心領神會。
石勤朝謝慎辭微笑點頭,接過成堆禮物,態度內斂溫和。
謝慎辭見狀,連忙躬身還禮,擺出小輩姿態。
“你說說你,也不知道幫人拿點,一點眼力見兒沒有。”楚嵐輕拍一下楚獨秀,這才伸出手來,跟謝慎辭相握,中氣十足道,“辛苦您一直照顧獨秀,她平時那麽不著調,給您添麻煩了吧!”
謝慎辭忙道:“沒有,沒有。”
“謝總看著很年輕啊。”石勤打量他一番,嘶了一聲,驚歎道,“是厲害的青年才俊!”
楚獨秀說是公司老板,石勤等人以為上年紀,誰料看上去跟女兒差不多大,估計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根本不是想象的精英模樣,甚至沒有楚雙優氣場懾人。
他見麵後頻頻鞠躬,絲毫沒有領導架子。
謝慎辭客氣道:“不敢當,您直呼我名字就好。”
“對,什麽謝總不謝總的,搞得那麽生疏做什麽。”楚嵐眉眼帶笑,語氣頗為熱絡,掏心掏肺道,“我們心裏都明白,小謝大老遠跑過來,是把獨秀當真朋友,怕決賽的事有隔閡,但有些意外,也不能賴你,對嗎?”
這番話說得真誠又熱情,展現楚嵐多年生意人的功力,既不顯客套,又不生諂媚。
她高聲道:“所以,今天不提公司的煩心事兒,我們就和和美美地聚一下,給小謝接風洗塵,歡迎他來文城玩!”
謝慎辭受寵若驚:“……謝謝阿姨。”
楚獨秀此時早溜到姐姐身邊,她眼看父母如此親切,疑道:“媽今天怎麽了?”
雖然楚嵐向來性子爽利,但一進門就那麽會說話,還是出人意料。
“起勁兒了。”楚雙優窺破母親心思,暗道對方是憋個大的,前麵先打消謝慎辭警惕。
一行人將謝慎辭迎進來,父母到廚房忙碌,隻剩同齡人交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獨秀坐在沙發上,眼看姐姐和謝總隔著茶幾交流,再次感受到熟悉的暗流湧動,宛若回到台瘋過境俱樂部。
謝慎辭麵對楚雙優,禮節沒有那麽誇張,但也是有來有往,說著些官方套話。
楚雙優莞爾:“謝總,好久不見,聽說貴司發展不錯,網上的熱議度很高。”
楚獨秀一聽此話,她心裏咯噔一下,都不知姐姐是褒是貶,現在總決賽風評炸裂,網絡熱議可不算好事。
楚雙優敬佩道:“我身邊好多人看完節目,都開始關注單口喜劇,善樂不愧是行業領頭羊,少不了您的遠見卓識。”
這話都有點在內涵了。
“哪裏,都是托您妹妹的福,節目才得以被關注。”謝慎辭佯裝沒聽懂,不卑不亢道,“公司發展隻能算正常,比不上連勝集團,那才真是領頭羊,最近好像還上新聞了?”
近期,連勝集團有高層內部貪汙被抓,也不是一件小事,還鬧得沸沸揚揚。
楚雙優聽他提起自己公司的醜聞還擊:“?”
好在她向來沉得住氣,隨意地岔開話題:“現在單口喜劇正是風口,謝總和善樂有什麽規劃麽?”
“公司還是希望吸納更多行業頂尖的演員。”謝慎辭答道,“畢竟單口喜劇以內容為本,歸根到底靠持續的創作能力,否則潮水一退,依舊沒有變化。”
楚雙優機敏地追問:“你們現在的演員待遇如何?”
“不同層級的演員,待遇自然不一樣。”謝慎辭看一眼嗑瓜子的楚獨秀,說道,“像您妹妹的情況,就看她個人意願,想要什麽待遇,擔當什麽職務,我們都可以聊。”
楚獨秀低頭剝瓜子,聽兩人聊天都累得慌,懶洋洋地插嘴:“我想當公司法人。”
楚雙優、謝慎辭:“?”
楚雙優不料妹妹猖狂至此,對著老板都敢大放厥詞。她欲言又止道:“公司法人要扛責任,出了事你會坐牢的。”
楚獨秀嘖一聲:“那還是51%股份吧,這個牢讓謝總來坐。”
“???”
楚雙優和謝慎辭麵麵相覷,原本一本正經的聊天,愣是被楚獨秀攪亂了!
楚雙優沉默良久,她長歎一聲,退讓道:“算了,善樂的企業文化適合她,一般公司也容不下她。”
畢竟沒有哪家公司,敢這麽開老板玩笑,確實不好有新下家。
沒過多久,一群人移步到餐廳,再沒有聊公司的事,共同享用豐盛的晚餐。最終,石勤還是沒聽取楚嵐意見,把所有的菜都炒了,將桌子布得滿當當,看著令人食指大動。
暖黃的燈光,美味的珍饈,團聚的眾人。
熱氣騰騰的家常便飯,牛肉粒被紅椒點綴,蘿卜骨湯早被燉白,油燜大蝦顏色鮮豔,粉蒸排骨軟糯可口……硬菜的數量相當多,搭配各色應季時蔬,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楚嵐取出酒瓶及小杯,她小心地將其斟滿,推向桌邊的謝慎辭:“小謝,嚐嚐文城的酒,我先敬你一杯!”
楚獨秀瞧母親將推杯換盞的習慣帶回家,解釋道:“媽,他不能喝酒……”
謝慎辭喝香檳都醉,更何況是這種,沒準一杯就倒。
“啊,不能嗎?這酒不錯的,本地很有名,喝完不頭疼。”楚嵐驚訝道,“你們談生意不喝點麽?你平時不應酬?”
謝慎辭取過小杯,忙道:“可以喝一點。”
楚嵐高興地拍腿:“我就說嘛!”
楚獨秀凝眉,製止道:“Hold on,hold on,這是白的,你別喝了。”
楚嵐假裝擰她,恨鐵不成鋼道:“人家想喝就喝,你咋那麽小氣,稍微貴點的酒都舍不得!”
楚獨秀:“?”
謝慎辭有禮地跟楚嵐碰杯,特意將酒杯放低,眼看她一飲而盡,最後也慢慢喝完。
楚獨秀無力阻攔,她頗感無奈,認為謝老板高估自身實力,敢跟她母上大人比酒量,根本是現場表演烹飪醉蟹。
“我們也喝點白的吧。”石勤抱著一大瓶雪碧過來,“優優,秀秀,你倆的杯子呢?”
楚雙優將杯子遞過去,又端回來一整杯飲料。
石勤給其他人倒完雪碧,打算繼續去廚房忙碌,竟絲毫沒有歇息的意思。
謝慎辭抬手攔道:“叔叔,您別忙了,吃飯吧,菜夠多了。”
石勤忙前忙後,一口飯都沒吃,光在張羅家裏人。
“沒事,我們文城人就這樣。”石勤嗬嗬一笑,“男的都不上桌吃飯。”
“……”
話畢,石勤轉身離開,隻留一個背影。
謝慎辭目送對方進廚房,沒想到全場最狠辣的角色,居然是和善沒脾氣的石勤。
他坐在桌邊都不知道說什麽,感受到段子手的家庭氛圍,楚嵐是風風火火衝過來,石勤則冷不丁地捅一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他砍完人還善意地笑。
不是綿裏藏針,這是綿裏藏刀。
楚嵐一邊跟謝慎辭碰杯,一邊閑聊起對方情況,一會兒詢問他為什麽開公司,一會兒詢問他屬相是什麽,一會兒詢問他在哪兒讀大學,從天南侃到海北,從地久聊到天長,恨不得扒透謝慎辭祖宗十八代。
楚嵐聽完學校名,佩服道:“哦——聽你說這名字,是國外大學吧。”
楚雙優附和:“是,全球排名不錯,比我們學校高。”
謝慎辭恭維道:“哪裏,那都是虛名,國內找工作的話,還是您女兒的學曆含金量高。”
楚獨秀神色微妙:“媽,你們查戶口呢,怎麽還聊起學校了?”
她的母親好自來熟,自己搞向上管理就算了,母上大人還搞土匪社交。
“問問,聊聊怎麽了?”楚嵐朗聲一笑,安撫道,“不要慌,飯桌上學曆最低的是我,你不會被人比下去的!”
“……”
片刻後,謝慎辭連家庭情況都被問穿,坦白自己在海城獨居,但父母跟爺爺在燕城,其他長輩已經去世。他偶爾到燕城看望親人,不過出國留學獨立得早,一般是過節、出差才回去。
這是楚獨秀都不知道的事情,難怪常在台瘋過境看見他,他到燕城落腳應該很方便。
楚嵐拿出來的酒極好,但度數也不低,兩三杯灌下去,謝慎辭就發飄。他從頸側到耳根都泛紅,好似一隻被煮透的大蝦,連回答的語速都變緩,眼神也沾染朦朧濕意,顯然是不勝酒力,整個人暈乎起來。
楚嵐察覺他異常,她放下酒瓶,詫異道:“真不能喝啊?看著個兒高,這不應該啊。”
楚獨秀急道:“都說他不能喝了!”
看著個兒高沒用,本質是一隻大貓。
誰家給貓喂酒啊!
“沒事,吃點菜,喝點湯。”石勤勸道,“這酒不傷身,有活血作用,明天睡起來就好了,腦袋也不會疼。”
一頓飯吃完,謝慎辭徹底迷糊,反應也慢悠悠,搞得楚嵐不好意思。
楚嵐安排楚獨秀將其送回酒店,又見二人開門往外走,謝慎辭隻能無聲地跟,連動作都變得遲緩。
她擔憂道:“小謝沒事吧,就喝了兩三杯,家裏有解酒藥,要不要來一點?”
“謝謝阿姨,不用了。”謝慎辭道,“沒有醉,隻是暈。”
楚獨秀點頭:“挺好,開始說他每次喝醉的胡話了。”
楚嵐:“你把人送酒店門口,不要黑燈瞎火,讓他路上摔了。”
“知道了。”
楚獨秀不好直說,謝老板喝醉不會摔跤,他隻會徒步千裏,走回善樂的酒店,不用來時的飛機,直接從文城奔赴海城。
兩人跟家裏人打過招呼,就乘電梯來到靜謐小區。
夜色輕悄悄,枝丫隨風**。星月在黑幕般的天空中眨眼,微涼的空氣撲麵而來,驅散體內燥熱的酒意。
楚獨秀帶他穿過小區,她一邊走,一邊責怪:“不能喝還喝,你逞什麽能?”
楚嵐的酒量不錯,偶爾晚餐時小酌兩杯,謝慎辭跟她不能比,自然輸得一塌糊塗。
謝慎辭飲酒後,他聲音比往常啞,莫名就有些磁性,低聲道:“害怕留下不好的印象。”
楚獨秀心裏微動,像被他的話擊中。
她聞言嘴角上揚,明明沒有喝酒,臉都有點發燙,嘀咕道:“嗯,現在沒留下不好的印象,留下傻乎乎的印象。”
楚嵐倒是不反感他了,就覺得小夥兒長得高帥,但腦袋不太聰明的樣子。尤其他沒穿西裝,打扮得輕鬆休閑,跟公司形象相距甚遠,隱藏平日的清冷,渾身都是鄰家感。
這模樣比較符合楚嵐心意,盡管楚雙優邏輯縝密、氣質出眾,但坦白講楚嵐對這類人吃不消,她害怕在商務精英們麵前露拙,更喜歡石勤等任自己拿捏的人。
謝慎辭聽她發出嘲笑,正要含怨斜她一眼,不料經過較矮的樹枝,冷不丁就被偷襲一下,隻聽唰啦一聲,慘遭柔嫩的枝葉打頭。
“怎麽真傻乎乎的……”楚獨秀笑出聲來,眼看碎葉粘在他發梢,當即伸手想要摘下來。
夜空下,斑駁的樹影投下來,縫隙裏有月光流淌,將他俊美的五官照亮,在晦暗中半隱半現。
她見狀,心跳猛地加快,驚覺不合時宜,手指就停下來,突然不敢造次。
謝慎辭側過眼來,瞧她的手懸在半空,誤以為她是夠不到,索性就低下頭來,主動用發梢蹭她的手指,移動到她能碰到的位置。
柔軟的嫩葉,細膩的發絲,微紅的耳垂,沒準是月色旖旎,攪亂了一池春水。
楚獨秀終於摘下那片葉子,她生出幾分喝醉的酣意,變得跟他般耳根滾燙,抿唇誇獎道:“好乖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