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

師尊,何以辜負卿

對於楚晚寧而言,這是第一次與墨燃掌心緊貼,十指相扣。

他覺得夠了,太多了,幸好墨燃沒有更多的舉動,不然他大概真的能從百尺高空一躍而下,逃之夭夭。

真是幸好。

而對於墨燃而言,這是他不知第幾次與楚晚寧掌心緊貼,十指相扣。

他覺得不夠,太少了,但幸好自己沒有更多的舉動,不然牽了手就想親吻然後就想索取更多,食髓知味。

真是不好。

但即使這樣,墨燃依舊能夠覺察到,楚晚寧好像在逃。

當天他們從劍上落地,楚晚寧二話不說轉身就跑,跑了兩步,覺得步伐趨急,又立時慢下來。

慢下來走了沒兩步,聽到墨燃在身後跟著他,羞惱惶急之下,便又開始疾走。

“……”

墨燃看著他大步流星,心裏又癢又疼,又熱又軟。

眼見著楚晚寧埋頭走向一棵大樹,墨燃立刻道:“小心——!”

“砰!”

還是撞了個正著。

他忙過去,問:“疼嗎?讓我看看。”

楚晚寧捂著額頭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又往前走。

墨燃想跟,結果聽他說了句:“你別跟著我。”

“我……也要回去休息啊。”

“你先站著吹一會兒風,吹涼了再進來。”

吹涼了?

墨燃笑了,怎麽吹涼?

握了你的手,這一夜,心都是熱的。

但他還是聽話,沒有繼續跟著。他站在清冷的月色下,目送著楚晚寧走遠,直至消失在牆垣後不見,而後走到那棵楚晚寧不慎撞過的樹前,靜了一會兒,把額頭貼在樹幹上。

樹痂粗糙,他閉上雙眼。

楚晚寧……

喜歡他。

飛花流水,孤島如春。

皓月當空,清雲蔽日。

潮汐暗湧,水天一色。

人間再好,都比不過得一句,楚晚寧喜歡他。

饒是他再是言辭匱乏,資質愚笨,這一刻亦是心潮澎湃,文思泉湧。愛意能讓墨微雨這般簡單粗直的木頭變成詩人,楚晚寧喜歡他,楚晚寧……楚晚寧喜歡他!

他以額頭碾著樹皮,想要鎮定,想要隱忍,想要“涼下來”,想要……

不行,做不到。

他再也鎮定不了,隱忍不住,涼不下來,他閉著的雙目在微微顫抖,睫毛間隙裏浸著柔情與狂喜,他的嘴角卷起,臉頰邊的酒窩愈來愈深,盛載著的蜜意越溢越多。

楚晚寧喜歡他。

喜歡他。

是……是他癡戀的那個人,是世上最好的那個人,是他餘生都想要揣在懷裏的那個人,是楚晚寧……是楚晚寧……

堂堂前踏仙帝君,現修真界墨宗師,居然就在這荒蠻無人煙的潔白沙地中,抵著一棵枝葉瑟瑟的大樹,閉著眼低著頭,肩膀微顫,笑出聲來。

因為楚晚寧喜歡他,所以他聞到的風都是甜的,聽到的濤聲都是甜的。

楚晚寧,喜歡他。

他低眸笑著,可是笑著笑著,卻哭了。

他像個瘋子一般咧著嘴,流著眼淚,好甜,可是心卻好痛。

楚晚寧……

喜歡他。

從彩蝶鎮起,就偷偷揣著他們的結發錦囊。

喜歡他……

他忽然想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楚晚寧就一直站在自己身後,默默地陪著,默默地等著,等他回頭,等他伸手,等他轉身看到。

楚晚寧,等了多久?

這輩子,上輩子。

疊在一起,二十年?

比二十年更久。

他是塵煙看透的墨微雨,知道這世上最無價的,便是歲月。

權勢之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任何的珍玩寶藏,佳人蜜語,都會源源不斷地湧來,唯有歲月,逝者如川,再不可追。

一個人,願意用萬兩黃金換你,那是欲。

一個人,願意用前程似錦換你,那是愛。

而一個人,願意用二十年的年華,最好的歲月來換你,來等你。

且不吭聲,不求回報,也不求結果。

那是傻。

真的,真的太傻了。

墨燃喉頭凝澀,苦意漫上舌根,洶湧成潮,他想——

楚晚寧,你真的……太傻了。

為何如此?怎能如此?

我墨微雨何德何能……能讓你如此。

你是世上最好的人,而我呢?

滿手血腥,死不足惜,萬人唾罵,永不超生。

我欺負你,憎恨你,辜負你,我害死了你。

你根本不知道我都做過些什麽……

你根本就都不知道!!

墨燃抱著那棵樹,哽咽的哭聲落入呼嘯的海風裏。他都做了什麽……

在楚晚寧的目光裏,去追逐另一個人的背影。

在楚晚寧的目光裏,癡癡地等著另一個人回頭。

金成池幻境裏,他親口對楚晚寧說,師昧,我喜歡你。

他拿刀子割楚晚寧的心!

可是楚晚寧呢?

沉默得像磐石,江流石不轉,刀子戳在心裏,他也和沒事人一樣,照顧他,寬容他,陪伴他。

直到死。

……直到死。

他大笑,他痛哭,水天月色裏隻有他一個人,沒有人看得到,他趨於瘋狂。

楚晚寧,兩輩子,兩輩子到死都沒有讓墨燃知道自己的心意,這個傲骨錚錚的人一生做過最卑微的事,就是喜歡上了一個人。

為了那個人,他做盡了所能做的一切,卻早已在漫長的等待之中,清楚了對方眼裏永遠不會有自己的位置,他在明知道對方不會喜愛自己的情況下,選擇了不打擾,選擇了不驚動,不給別人一絲一毫的困擾。

選擇了,留下最後的尊嚴。

上輩子,到死,他也隻說了一句,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這輩子,自己跟他表白,楚晚寧那麽好的人,那麽驕傲的人,卻說:“我不好的。我從來都沒有人喜歡過。”

踏仙君……墨微雨……都……做了什麽……

都做了什麽!!!

是瞎目,還是智昏?

何以窺不破,何以辜負卿。

楚晚寧躺在**,帷幕已經放落,他隔著煙靄般層巒疊嶂的虛影,看著帳外的燈火。

他的臉很燙,心跳很快,思緒卻凝住了,流的很慢。

比起外頭那個因為魂靈罪惡,而無法體會到純粹甜蜜的人,楚晚寧顯得那麽簡單、幹淨。

他將五指伸開,展在眼前,等回神時,發現自己已用一隻手覆上了另一隻手的脊背,手掌與手背交疊,像方才墨燃握著他的那樣。

“……”

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楚晚寧愣住了,隨即惱羞成怒,恨自己竟會如此心猿意馬,竟癡迷於方才那廝的強悍力道而不得脫。

沒出息!

他惡狠狠地鬆開自己的雙手,並拿左手打了右手一巴掌。

“吱呀。”

門忽然推開,卷入的夜風激的羅幕淌動。

楚晚寧猛地翻了個身,闔眸裝睡。他聽到男人走進房間,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微弱的燭火,即使隔著簾子,也能感到光線驟暗,墨燃的影子投在**,壓迫著他,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師尊,你已經睡著了?”

墨燃的聲音很溫柔,不知為什麽,帶著些沙啞,好像浸了海水的苦鹹。

楚晚寧不答。

墨燃就原處立了一會兒,而後窸窸窣窣的,似乎是怕吵醒楚晚寧,便又在昨天睡的地方,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給自己打了個地鋪,再吹滅了燭火。

屋內霎時陷入一片黑暗,甚至因為沒了那堆滿屋的靈蝶和海棠,這黑比昨晚更深邃,令人感官刺激,備受壓迫,令人畏懼這黑夜中會發生的事情,又期待這黑夜中可以發生的事情。

但墨燃什麽也沒有做,這個昔日逛個窯子鬧得名滿勾欄的人,忽然變得那麽木訥,謹慎,憐惜,守禮。

他合衣躺下。

楚晚寧鬆了口氣,隱約又生出些惆悵,但他還沒有來得及為自己的惆悵而感到羞恥,就聽得墨燃又從地上起來。而後,羅帷輕動,他撩開了他的床簾。

楚晚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動不動,依舊是蜷縮著睡熟的模樣,還盡力調勻自己的呼吸,希望不被對方發覺絲毫異樣。

他不知道墨燃忽然起身,是想要做些什麽。

他沒有結過道侶,沒有破過清戒,他唯一對性有關認知,都來自於那些莫名荒誕的夢裏。

他像是個從沒有下過水的人,對洶湧的波濤畏懼大過渴望,寧願先找個才到腰腹的小水潭撲騰兩下。若是一下子要他迎頭麵對江流潮湧,他怕自己會在漩渦裏溺亡。

所以,他其實很怕墨燃再有更多的舉動。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墨燃感受到了他細微的戰栗,還是聽到了他不爭氣的湍急心跳,墨燃安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他俯身——

俯的有些低,楚晚寧幾乎能體會到他熾熱雄渾的氣息,熾熱的胸膛好像就要壓下來。

卻隻是,這樣低低地看了他一會兒,將他鬢邊的一縷碎發捋到耳後,而後被褥窸窣,他幫他蓋好了暖被。

楚晚寧心下稍定,覺得滿意又不滿意。但這樣看來,墨燃總歸還是個老實……

“人”字尚在腦中抽枝吐蕾,老實人墨燃就複又低下頭,楚晚寧隻來得及感到臉頰上柔軟溫熱的觸感,腦袋就嗡的一聲掀起了駭浪驚濤,刺向岸邊巨石,飛濺千堆雪沫。

墨燃的氣息縈繞著他,熏炙著他,煎熬著他。

他吻了他的側臉。

有幾個人能麵對心愛之人的睡顏,隻是袖手看著,隻是蓋上被子,隻是道聲晚安呢。

墨微雨將所有的克製與忍耐耗竭,鎖鏈深深勒入欲望的皮肉裏,扼住了其他,卻終究錯放了這溫軟輕柔的吻。

血液隆隆,可憐晚夜玉衡英明神武,一世從容鎮定,颯踏英姿,卻在墨微雨熾熱低沉的呼吸裏,臉頰發燙,手心盜汗。

他一時什麽也思考不能,什麽也意識不到,呼吸都是屏住的,心髒跳得快到似乎都不再屬於自己,天地間茫茫一片,好像什麽都不再剩下,又好像腹中倏忽燃起一叢熱火,眼前閃過斑斕交織的光點。頭暈目眩中,他隻能勉強意識到一件事:

墨燃在親吻他。

盡管隻是側臉。

而至於別的,比如墨燃親了多久,這些他根本沒有餘力再去想,他手指在被褥下捏緊,熱汗涔涔,他的眼皮不住地顫抖,顫抖……

所幸夜很黑,他忍不住簌簌而動的睫毛沒有被墨燃看到。

也所幸楚晚寧的臉太熱了,整個人亦是昏昏沉沉,所以他竟沒有感受到,親吻的時候,有一滴溫熱的淚水從墨燃臉頰滑落,洇到自己的脖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