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劍 雪月刀

正文_第17章 洞中(1)

世上的酒鬼有很多種。

一種是喝酒之後胡言亂語,滿街罵人。

一種是喝酒之後狂態畢露,出手殺人。

一種是口吐汙物,狀如死人。

一種是回家打老婆。

丁一不知道自己屬於哪一種。

現在他隻想喝酒。

好像他這輩子什麽也不想幹了,除了喝酒,他不再對任何事情感興趣。

如果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叫他不要喝酒,除非一刀殺了他,他也不會停下來。

他很想知道自己喝醉之後會是什麽樣子。

可是他從早上一隻喝到中午,還是沒有醉。

他知道自己沒醉。

因為他還很清醒。

世上有各種各樣的醉態,可是,他不相信他越喝越清醒也是一種醉。

如果這情形也是一種醉,那麽,他情願不醉。

因為人越清醒,痛苦的記憶就越多。

可是現在,丁一想不醉也不行。

他越來越清醒,痛苦的記憶越來越多,他喝酒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酒店裏的人都不喝酒,他們都在看丁一喝酒。

他們不相信,不相信世界上有如此喝不醉的人。

丁一也知道他們在看他喝酒,他很想趴在桌子上,假裝喝醉了,好讓他們心滿意足地回家,可他沒有這樣做。

他沒有趴下。因為他發現對麵角落裏還有一個人在喝酒。

這個人也是從早上就開始喝酒,喝到現在沒有停過。

他沒有趴下,丁一怎麽能趴下呢?

丁一很想知道他是誰,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

可是丁一並沒有起來問他。

他想他喝醉了趴在桌子上之後再過去問他。

偏偏他就是不醉。

丁一已經留意他好幾次了,他總是目不斜視,他的眼睛除了盯著自己的酒碗,從來不看別的地方。

好像一轉眼,生怕有人會偷走他的酒碗。

丁一越喝越心驚,他很佩服那個人的酒量。

那個人不慌不忙,一碗接一碗地喝。

他的肚子好像大海,怎麽裝也裝不滿。

丁一終於醉了。

他不再堅持。

他知道那個人再喝一天一夜也不會醉,可他卻絕對不行。

所有,他隻有認輸,他趴在了桌子上。

他最後看一眼那人,見那人正將滿滿一碗酒倒入口中。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說道:“不能喝,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

丁一明白,這一定是對他說的,可他沒有回答。

那人又說道:“我知道你是誰,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因為喝酒,並不能幫你解決任何問題。”

丁一終於抬頭。

他看到說話的人正是那個喝不醉的人。

而看他喝酒的人都走了。

酒店裏空蕩蕩。

如果說話的是別人,丁一也許會回答他的話。

但他看清他的臉,又懶懶地趴了下去,喃喃道:“你問我為何喝這麽多酒,那你自己呢?”

“因為我早已喝醉了,身不由己。”

丁一心中一動,但他還是趴了下去,趴在了桌子上。

隻聽那人說道:“你不相信我早已喝醉,那你相不相信我是瞎子?”

“瞎子?”丁一終

於抬頭,道:“你說你是瞎子?”

那人雙眼注視著丁一,點頭道:“世上的瞎子有好多種,我是有眼珠而又看不見的瞎子。”

瞎子說著,笑了起來,接著道:“在瞎子當中,這是最幸運的一種,因為在別人的眼裏,我並不是一個明顯的瞎子。”

“不過瞎子始終是瞎子。”瞎子又道。

丁一仔細看,他果真是個瞎子。

瞎子很矮。他站著隻有丁一坐著這麽高。

丁一望著瞎子的雙目,他發現瞎子的眼中有另外一種光。

丁一微微吃驚,他幾乎不敢再往瞎子的眼裏看。

瞎子道:“瞎子始終是瞎子沒有什麽好看的。”

丁一忽然道:“你是誰?”

瞎子不慌不忙道:“我已經忘了我是誰,我隻記得我是一個瞎子,四十多年來,人家也是這樣叫我的。”

丁一驚訝道:“你已四十多歲?”

“我今年剛好四十五歲。”瞎子笑道:“你不要說我看上去隻有三十五歲。”

丁一道:“我看你隻有三十歲。”

瞎子笑道:“別人說這種話還有理由,可風花劍丁一也這麽說,我就想不通了。”

丁一問道:“為什麽別人可以這麽說?”

瞎子道:“因為別人或許有求於我,因此說這種話來巴結討好我。”

“我為什麽不可以巴結討好你?”

“江湖上隻有別人討好丁一,沒有聽說丁一要討好別人。”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

“想不通……”

“你會想通的。”

瞎子歎了口氣,道:“你果真沒醉。”

丁一道:“醉了就不知道如何討好你了。”

瞎子不低頭,也不仰頭,他一直平視著前方。

他的身上,好像有一股令人畏懼的隨時都會噴射的殺氣。

可他的臉上,始終是平和的,暗淡的。

瞎子突然道:“走!”

丁一道:“到哪裏去?”

瞎子道:“到了就知道了。”

丁一還沒有答應要跟他走,瞎子已經往門外走去。

丁一大聲叫著店小二,他準備付酒錢。

店小二笑著對他說:“這位老爺,你的酒錢剛才那位爺已經付了。”

丁一追上瞎子,問道:“你為什麽要替我付酒錢?”

瞎子走路的時候也不看天,不看地,他總是平視前方。

瞎子頭也不回,還是那句話:“到了就知道了。”

瞎子在前,丁一在後。

丁一以為瞎子會把他帶到一個很遠很偏僻的地方,沒想到他們卻往鎮中熱鬧的地方去。

在眾多的人群中,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小巷。

這條巷子不僅長,而且很窄,陽光照不到巷子裏。

兩邊的牆上爬滿了枯藤,現在是寒春,要是到了暖春的時節,這些枯藤一定會鬱鬱蔥蔥。

他們在巷子裏走了很長時間。

這條巷子,看來瞎子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

對於每一個轉彎,瞎子都了如指掌,他連衣服也不會碰到牆角上。

又轉了一個彎,眼前忽然一亮。

原來是到了小巷的盡頭。

前麵一塊很大的空地,再前麵是一件草房。

草房的四周是田野。

下午的陽

光就照在空地、田野和草房。

他們來到草房門前,瞎子道:“到了。”

丁一道:“這是什麽地方?”

瞎子道:“我的家。”

丁一轉身道:“這是你的家,我要走了。”

瞎子道:“你是第一次到瞎子的家,何不看看再走呢?”

就因為瞎子的這句話,丁一才隨瞎子進了草房。

進了草房才知道,瞎子並沒有騙他,他是應該看看瞎子的家。

他從沒看到過誰的家像瞎子的家這樣,收拾得既幹淨,又一塵不染。

丁一進屋就呆住了。

他不相信這是瞎子的家。

瞎子道:“你一定以為這是我收拾的,其實你錯了。”

瞎子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接道:“你應該看得出來,隻有女人才能夠收拾出這樣的家,天下的男人做不到這樣的。”

丁一本來想看一眼就走的,現在,他卻不想走了,他也在椅子上坐下,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替我付酒錢了吧?”

瞎子道:“因為我有求於你。”

丁一笑道:“你是不是想我替你殺人?”

瞎子點頭道:“風花劍沒有殺不掉的人。”

丁一道:“可我有一個習慣,就是從來不為別人殺人。”

“習慣隻是習慣而已。”瞎子道:“隻要你願意,什麽習慣都可以改變的。”

“任何習慣都可以改,就是這個習慣,我不想改。”丁一道:“還是你自己動手吧。”

“要是我行,就不會替你付酒錢了。”瞎子道。

“酒錢我可以還給你。”丁一道。

“錢我有的是,可是,再多的錢,也沒有辦法請到像你這樣的殺手。”瞎子說著站了起來。

“那麽我走了。”丁一也站了起來,他一邊往門外走,一邊道:“殺人的事就麻煩你自己了。”

隻聽瞎子道:“你不要以為我不會殺人,就算我殺不了任何人,卻絕對殺得了一個人。”

丁一就要邁出門檻了,他最後問了一句:“你可以殺誰?”

要是丁一不問,他也許已經走在來時的巷子裏了,就因為他問了這句話,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他聽到瞎子回答道:“我殺不了任何人,卻可以殺了季季。”

“季季?”丁一不僅收回了腳,而且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屋裏。

他注視著瞎子,聲音都有些變了:“請你再說一遍。”

瞎子雖然隻有丁一半個身體高,但他並沒有仰起臉。瞎子平靜道:“沒錯,是季季。”

丁一在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冷冷道:“你說吧,要殺誰?”

“羅超凡。”

“羅超凡?”丁一一驚,他知道羅超凡三個字的分量。

“你怕了?”瞎子淡淡道。

丁一想了想,終於道:“你說過,天下沒有風花劍殺不掉的人。”

瞎子笑道:“好,不愧是丁一。”

“季季呢?”

“在門外。”

丁一轉身,看見門前的空地上,孤單單停著一輛輪椅,輪椅上的人,正是季季。

丁一一陣狂喜,愕然愣住,他忘了他應該馬上奔過去。

隻聽瞎子說道:“我現在把季季還給你,你在七天之內殺了羅超凡。”

丁一還呆著,不知他有沒有聽到瞎子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