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你比張世明那個孽子更可恨
惠民酒坊工舍。
張老漢住的小單間裏。
張婆子將洗幹淨的衣裳放在床尾小木櫃,又把髒的衣裳收拾好裝進包裹,帶過茶坊洗幹淨了晾幹,過幾日再送來。
張老漢坐在房中小凳子上,吧嗒吧嗒抽著煙杆子,悶不吭聲,眼神沉鬱。
“這幾個月攢下的銀子有一兩多了,我留點碎銀傍身,剩下的放在你這。”
那個逆子敢欺她,但是還不敢欺到他爹這來。
張婆子抹了下眼睛,嗓音微哽,“這樣穩妥些,你可把銀子藏好,咱倆如今也隻有這點銀子能依靠了。”
張老漢沉默須臾,開口,“那個逆子去找你搶銀錢,怎地一個字不提?他又對你動手了?”
這句話讓張婆子強忍的眼淚潸然落下。
扯著袖子擦,怎麽也擦不幹。
“跟你提這幹什麽,你能把他咋?罵不聽,打不動。”
張婆子自嘲,“時間晃眼就過,千疼萬寵的孩子長大了,自己倒是一點沒覺著自己老了。等他拳頭砸到身上,這才恍然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真的老了……放在以前老娘單手就能製住他,那個逆子。”
緩了緩,等眼淚稍稍止住了,她吸吸鼻子又道,“不提了,反正這把年紀,咱也算是雙雙死過一回,在鬼門關打了個轉,以前看不開的事情突然好似能看開了,他再是來搶我也不給,大不了被打死。再攢幾個月,棺材本也夠了,到時尋個人給咱斂屍埋嘍,死了也算有個去處……別的,別的不盼了。”
張婆子打眼看四周,很小的房間,但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房內有桌有凳,有床有櫃。
無處安身的人在這裏能得個著落,工坊諸多事情都替工人考慮了。
他們能進工坊幹活,沾了這好處,也算這輩子處處倒黴之外,沾到一丁點的福氣。
想想以前,隻要能占到便宜她就覺著贏了。
至於贏了什麽,回頭想想,她自己也不明白。
總歸隻有自己占好處的份,旁人是萬莫想欺到她頭上來的。
誰能想,最後竟然落到這般下場。
都是報應。
垂下眼,張婆子低聲道了句,算是告知,“工坊的人幫我趕走了那個混賬,我被打的時候,小鬆小柏跑來了,小鬆還給了我一個肉包。”
夜幕降。
老伴回茶工坊了,帶著他這幾日換下的髒衣裳,還有他強塞過去的銀子。
張老漢從床底下摸出拍茶的錐刀別在褲腰後,用外衫罩住,把陳舊煙杆放在床頭桌上,又把桌上散亂的小物件擺放整齊。
他住的這小工舍,老伴走前特地替他打掃過,也幹淨得很。
在這裏住了幾個月,房內添了日常生活物件,似也添了幾分人氣。
走出房門,再次掃了眼小房間,張老漢關門離開工坊。
路上有工友碰到,不冷不淡打聲招呼,張老漢皆低聲應了。
等他走遠了,工友交頭接耳,疑惑。
“這麽晚了他這是要上哪去?天馬上要黑了,再過會就是就寢的點了。”
“誰知道呢……怪事,平時這老頭總是陰沉沉的不說話,隻埋頭幹活,也不搭理人。今兒跟他打招呼,他竟然應了?”
“嗨,咱對他又沒惡意,而且在一個工坊幹活這麽久了,石頭心也得有點熱度了吧?打個招呼應一聲有什麽奇怪的。”
“換個人當然不奇怪,但在這老頭身上那就奇怪了,你不知道他是誰啊?上東村老張家!就玉溪村林家二房媳婦以前親爹,斷親那個。”
……
夜色一點點變濃。
暗夜籠罩下的上東村,與平時沒什麽不同。
各家燈火,各家煙火。
時有熱鬧說笑聲從途經人家傳出,歡快,生氣蓬勃。
這是玉溪村兩座工坊招工後才有的,
這種歡笑與生氣,也是工坊帶來的。
唯獨老張家例外。
幾年如一日的死氣沉沉。
遠遠看著那處少了燈光的院落,便有壓抑感在心口滋生,讓人不想靠近。
張老漢站在稍遠處看自己的家,恍然驚覺,原來自己的家,給人的感覺是這樣的。
良久,他舉步走近,打開破舊木門,走進院內。
恰與提桶出來倒洗碗水的張世聰碰個正著。
“爹,你回來了?”張世聰怔了下,開口。
話裏有了兩分熱絡。
張老漢瞥他一眼,沒應,要往自家堂屋走時又停下,“張世明去工坊打你娘的事,你知道嗎?”
張世聰唇角囁喏兩下,沒有回答。
見狀,張老漢笑了,“你比張世明那個孽子更可恨,更惡心。”
沒有再多說什麽,回了屋。
他性子涼薄陰狠,自私自利。
兩個兒子的性子,全部承襲了他。
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子張世明當然可恨。
但長子張世聰尤甚。
以前家還沒散,這個長子最擅躲在後頭讓爹娘衝鋒陷陣,他隻管撿好處,不擔一點罵名。
拾不到好處了,遇上事了,他為保自己的利益,跑得最快。
任由爹娘被孽子忤逆磋磨,高高掛起袖手旁觀,還能扯個冠冕堂皇的名頭來遮掩自私。
他張德生總自認精明,事事有把握,到頭來最失敗的,原是偏疼兩個兒子。
當真可笑至極。
張世聰回到自家堂屋關上門,坐在春凳上一言不發。
其妻江水月往外看了眼,杵他,“他不是住在工坊嗎?一去幾個月沒回來過,今兒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回來了?還趕這麽晚?別是出了啥事吧?你也不問問清楚,萬一連累到咱——”
“行了,別說了!”
張世聰煩躁打斷妻子的話,“我怎麽知道他回來幹啥?你……你以後也別老盯著那邊,生怕他連累咱,他們兩個老的現在都在工坊幹活,有地住有飯吃有銀子拿,不定是人家嫌咱呢!”
剛才院門口,老漢說的那句話縈繞耳邊揮之不去。
張世聰莫名覺著不是滋味。
又或者打從心底裏,他不願意承認自己也是個涼薄的人。
那句話像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劃破了他戴在臉上的假麵。
又似一個狠厲的耳光,扇在了他臉頰,火辣辣的疼。
江水月撇撇嘴,沒跟男人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