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條龍

(八十七)降生

(八十七)降生

璟華忍俊不禁。

田蒙這是故意刁難自己的了。這種陶壇酒為了要保證密封,封壇的時候都用了極厚的泥砌實,上麵又再封了蠟。有經驗的人自然不在話下,但對於像阿沫這樣的姑娘,確實極難開啟。

“璟華,璟華,怎麽辦?”阿沫求救道。

璟華微微一笑,淡定道:“沫沫,用鞭子,把壇子敲碎就好了。”

“全部敲碎?”阿沫詫異不已。

敲碎了酒不就流光了嗎?這麽明目張膽的作弊,難道田蒙能接受?

璟華微笑頷首道:“沒錯,你想怎麽敲就怎麽敲,敲到中間那個停下就好。”

阿沫將信將疑,但青瀾已經快喝完一半了,她也實在沒空多問,褪下鐲子,大喝一聲:“璟華愛沫沫!”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又是哄堂大笑。

阿沫咬著唇,恨恨瞪了璟華一眼,怨怪他當初設的這兩句咒語真是包藏禍心。

她平時練功,將鞭子收進收出。“璟華愛沫沫”、“沫沫愛璟華”這兩句話是常掛在嘴邊的。有時候一天要念個十幾次,念多了也就習慣了,這時候當著眾人麵又大聲地念了出來,自然惹得一陣哄笑聲。

璟華卻沒聽見似的,翦水雙瞳深情款款,似笑非笑地地望著自己,渾沒把那些哄笑當回事。

青瀾連喝了三十七壇,離那第五十一已經十分接近,見璟華那裏連一壇酒都沒開封,放下心來,料他今天是輸定了給自己。

他一口氣喝了這許多,也有些微醺,抬起頭來,哈哈大笑道:“璟華,你放心!我特地將一衡全身刷了個幹淨,還用薄荷清露給它漱了口,你等會兒好好享受便是!”

璟華也笑道:“青瀾,跟你說了多少次!勝負未分,切忌輕敵!”

他說完轉頭對阿沫輕聲道:“沫沫,出鞭!”

阿沫“嗯”了一聲,手一抖,長鞭瞬時延長,甩了一個極圓滿的弧線!

她的鞭法已爐火純青,眾人都未看清她如何運勁,隻聽“啪啪”聲連續不斷,酒壇已經紛紛被打破!

醉人的酒香撲鼻而來,清洌的瓊漿玉液宛似有了靈性,不但不往下灑,反而化成一道道箭雨,長虹般向璟華飛去。

五十一道酒箭在空中匯聚,晶瑩剔透,倒映出瑤池的金碧輝煌。璟華懷抱佳人,飛至半空,在酒幕中幾個優雅的轉身,便將美酒悉數飲下,連衣衫都未沾濕。

人群中已經有人叫出來,“好一個氣吞萬象”!

這一式“氣吞萬象”確實是他們龍族的看家本領,連大江大河都可以一口吞下,何況這小小幾壇子酒?

這招對他們龍族來說,其實不難。阿沫會,青瀾也會,隻是從未有人想過,竟還可以在這種場合使將出來,派了這樣的用場!

全場登時鴉雀無聲。

直等璟華笑吟吟地將阿沫放下來,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似的,爆發出天崩地裂的歡呼聲!

“恭祝陛下娘娘龍鳳呈祥!比翼齊天!”

先是一些武將帶頭,遂被越來越多的人跟著吼了出來,這聲音越傳越響,越傳越高亢,直穿透九霄雲外,覆遍四海八荒。

那一天,那一刻。

他紅衣獵獵,她嬌豔如花。君心我心,永結同心。

同一天,同一刻。

啊!!!

蒄瑤一聲淒厲嘶吼!

她的嗓子已幾乎啞了,痛了一天,喊了一天,她實在沒有力氣繼續下去了。

太陽早落山。

夜晚的風透著刺骨涼意,她舔著自己幹裂的唇,神智恍惚。

身上隻有一件小林的僧袍,也已經被血汙和汗水浸了個透,單薄地勾勒出她高隆起的腹部。她的下身未著寸縷,雪白的大腿在風中戰栗,猶如寒冬到來前逐漸凋亡的花。

如驟雨般密集的劇痛已令她麻木,她甚至對生下這個孩子不抱希望,隻想早些死了算了。

“陳夫人,你堅持一下!再試著用力!用力啊!”小林急得大喊,抓起衣袖去擦她額上密密的冷汗。

蒄瑤的眼神已趨於渙散,陣痛又一次襲來,她反射般地微微挺了挺身子,又僵直地倒了下去。

沒有用。

琛華,原來我們還是難逃這樣的結局。

她閉上眼睛,原來這就是對我的懲罰,懲罰我離幸福那麽近,卻還是得不到它。

天上無月無星,隱隱有隆隆的聲音傳下來。

是什麽?是有人在說“恭喜”嗎?

蒄瑤搖搖頭,她現在什麽都聽不清,什麽都不想聽。

漸漸有雨點打在身上。

一滴、兩滴……

由小至大,終成雷暴!

她躺著的地方地勢偏低,迅速積起水來,那些水是紅色的,因為和了她的血。幾下電光劈下,突如其來的強光照亮她慘白的臉孔!她整個人浸在血水裏,茫然地睜大著雙眸,就像是死了一般。

小林大急,又脫了一件僧袍,頂在她頭上想為她擋雨。他本來也就著了這兩件,現在盡數脫了下來,隻著了件貼身的小坎肩,露出細瘦的胳膊。

“陳夫人!你切勿就這樣睡了啊,你振作一些,再努力一次好不好?”

蒄瑤淒淒地笑。

她翕動著蒼白的唇,輕輕慘笑道:“沒用的。這是……我和琛華的報應。我們做了太多的壞事,所以注定……不配有孩子。”

她慢慢閉上眼睛。

“陳夫人!陳夫人!”小林嚇得魂飛魄散!

他跳起來,跌跌撞撞地奔到塔下,用盡力氣拍打著塔門,大哭道:“陳公子,你快說話啊!你夫人好像不行了,她流了好多血!陳公子,該怎麽辦!怎麽辦啊!”

佛塔內,寂靜無聲。

琛華對周遭不聞不問,聽到的卻是九重天上的絲竹聲。

瑤池夜宴,曼舞笙歌。

尨璃離開坐席,一步步向璟華走去。

他的腳步不再虛浮,一步步走得穩當。他臉上也沒有任何的表情,雖然兩頰還是醉酒的酡紅,雙眸卻明亮如炬。

冷酷,犀利, 且不帶任何感情。

尨璃這一生,從未有過如此的眸光。

此時的瑤池,酒過三巡,賓主盡歡。這一場婚宴是數萬年來從未有過的圓滿。該喝的都喝過癮,該鬧的也鬧得滿意。

識相的群臣一個個起身告辭,不再打擾天帝天後的洞房。

從尨璃這邊看去,璟華就站在不遠處,不知誰正向他拜別,他頷首相送,一手卻垂於身後,偷偷地與阿沫十指相握。

尨璃的手也攏於袍袖中,緊握著匕首!

他麵無表情地走了過去。阿沫正東張西望,見到他過來,嬌羞喚了一聲“父王!”

尨璃一刀,向璟華刺出!

“大種無差別。大種中無色。色中無大種。亦不離大種。而有色可得。心中無彩畫。彩畫中無心。然不離於心。有彩畫可得。彼心恒不住。無量難思議。示現一切色。各各不相知……”

小林盤膝在蒄瑤身邊,手撚佛珠,念起《地藏王菩薩本願經》。

他自小出家,聞著檀香,聽著誦經長大,雖沒有什麽高深的修為,但現在蒄瑤生死不明,琛華又無聲無息,他走投無路之下,便本能地誦起了佛經,希望菩薩能保佑苦命的陳家娘子順利誕下孩兒,母子平安。

“普造諸世間。是人則見佛。了佛真實性。心不住於身。身亦不住心。而能作佛事。自在未曾有。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像是在冥冥中獲得了力量,小林忘記了那些可憎可怖,雖漫天淒風苦雨,於他,卻是雨過天晴,神台逐漸清明。

他用琛華教的法術,為蒄瑤撐起一個小小的結界,讓她不再受雨淋之苦。他開始鼓勵她,振作起來,希望還在。

“陳夫人,再努力一次!聽我的,孩子就要出來了!他長大了會喊你娘!你不是還要劈塔嗎?你救了陳公子,你們一家三口就能在一起了!”

他緊握住她,不再讓她去握那粗糙的花枝,而是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去給予她力量!

“陳夫人,神佛會保佑你們!不管你和陳公子做過什麽,隻要誠心悔過,都會獲得救贖!我佛慈悲,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的!陳夫人,用力啊!”

蒄瑤點點頭,強忍撕裂全身的痛楚,再次挺腹用力!

璟華,你不會放棄我們對不對?

不管我們做錯過什麽,你都會原諒我們對不對?

你在誅仙台上,不惜替琛華受了雷刑,就是為了讓我們能有闔家團圓的一天,我明白,我會珍惜!

“嗯——嗯——啊!”蒄瑤劇烈顫抖著,緊咬雙唇,發出最後一個鏗鏘的長吟!

“哇……哇……”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同時響起!

小林也如同虛脫一般,手足發顫,他輕輕地抱起那個小小的嬰兒,遞給蒄瑤看,激動道:“陳夫人!是個公子!漂亮極了!”

蒄瑤熱淚盈眶。

她抱著孩子,所有的痛都如雲煙散盡,苦去甘來。

孩子好小,又好紅,身上皺巴巴的,眼睛閉得緊緊,拚了命地大聲哭著。

蒄瑤邊笑邊流淚,她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裏,又取出璟華的那片貞鱗,掛在他胸前。

他實在太小,那片鱗幾乎比他的手掌還大。他本來還又冷又餓,可小小的身體一靠近那片鱗,竟立刻溫暖起來,不再瑟瑟發抖。

貞鱗發出瑩潤柔和的光,像個結界似的包圍著這個孩子,阻擋著外界的風雨苦難,又像是為他獨辟出來的一片淨土,溫暖,純澈,渾厚,安然。

“哇……哇……”他小拳頭捏緊,哭得愈加大聲,小小身體裏爆發出無窮的力量,像是要掃蕩盡這世上的陰霾和一切暗黑!

蒄瑤將他舉起來,他也像是懂事似的,朝著梵心塔的方向,放聲大哭!

在這嘹亮的哭聲裏,梵心塔戰栗著,戰栗著,終於劇烈搖晃起來!

從塔的底部開始,裂開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