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營養師

第14章

一個多時辰後,香茹提著食盒邁入容姑姑房中。在桌上布好餐,恭敬地請容姑姑上桌。

容姑姑看著滿桌的菜,卻沒有半點胃口,拿著勺子在麵前的湯碗裏攪來攪去,愣是沒吃一口,眉頭深鎖,唉聲歎氣。

“姑姑,可是又有煩心事?”香茹主動表示安慰。

“香茹啊,你說肖姑姑最近食欲好轉,到底是咱們的米湯養出來的呢,還是補藥喝出來的?”因為香茹的主意湊效,容姑姑最近跟香茹說話的語氣都和藹了很多,有了長輩對晚輩的那種感覺。

“當然是米湯養出來的呀,這還用想嗎?湯藥是不能空腹喝的,傷胃,不然那不是讓肖姑姑本來就不好的胃更加糟糕了麽?”

“對呀,我當時怎麽沒想到這麽反駁呢?白讓那個女人奚落一番。”容姑姑懊悔不已,深感自己的不足。

“方姑姑又跟您搶功勞了?那女人真討厭。算了,姑姑,這事過去就不要再想了,這不過是方姑姑故意氣您呢,明知您和肖姑姑都不懂醫理,故意說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反正您也不可能去找醫婆核對。”

“這個賤人,你是沒看到她當時笑得那個得意樣,真想撕爛她的嘴!”

“怕啥,明早您就去跟肖姑姑說,湯藥不能空腹喝,還是多喝米湯的好,要是喝膩了白米湯,咱們還有小米湯,都一樣好。肖姑姑是明事理的人,這樣說,她自然知道食欲好轉,到底是米湯的功勞還是補藥的功勞了。”

“有道理,明早我就這樣去說,還要當著那個女人的麵說,狠狠扇她一耳光,叫她今天胡說八道。”

“就是,不能總讓方姑姑仗著她那半桶水的本事蠱惑人家,要真是讓人有病不吃飯光喝藥可怎麽辦。”

“她有半桶水?說她隻有桶底一點水都是抬舉她了,大概藥房那些可憐丫頭會受她這樣的蠱惑,其他人她還沒那本事,不然醫婆也不會提醒肖姑姑注意飲食了。”

“對了,姑姑今天問到肖姑姑有什麽想吃的東西沒?”

“沒有,被那女人一打岔,根本沒問。”

“要不明天送早飯過去時您再問問,吃不吃上湯熬的粥。現在天冷了,女人們冬天腎陽不足,容易手足冰冷,何況肖姑姑一個病人,廚房反正要熬肉湯,她要是願意,咱們就拿這湯給她熬粥。”

“可上次不是熬了羊肉湯麽,肖姑姑一口沒吃給退了回來,這會兒還會再吃?這幾天喝的都是撇幹淨了油的雞湯,要不直接用雞湯給她熬粥?”

“上次那不是肖姑姑的胃口還沒好轉麽,現在再問她,可能就改主意了呢?多問問總沒壞處,廚房白忙一場沒什麽,這是應當的,可是憑啥讓方姑姑又白看一場笑話?”

香茹太知道了,隻要抬出方姑姑,容姑姑再有別的意見都會咽回肚子裏,她的自尊和驕傲絕不允許她被此生最大的對手踩在腳下,寧可輸給別人,也絕不能輸給她。

“好吧,我明天問問,不能老讓那姓方的搶風頭。”

“方姑姑不可能一直囂張下去的,在宮裏吃再多補藥,肖姑姑離宮後怎麽辦?叫她上哪裏再去弄那麽些宮裏才有的補藥?就算有她又有多少錢能吃多久?實在說,肖姑姑將來還是要靠食補的,藥補終不能長久,徒耗錢財,況且是藥三分毒,醫家學徒都明白的道理。”

香茹推了推湯碗,“姑姑,快喝湯吧,都要涼了。”

容姑姑沒接湯,卻猛然抬起臉注視著香茹,香茹不明所以,摸摸自己的臉,很茫然。

“姑姑,怎麽了?”

“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是藥三分毒。”

“不是這個,前麵一句。”

“肖姑姑將來還是要靠食補,藥補不能長久,徒耗錢財。”

“對,就是這個,藥補不可能代替食補,離宮的老宮女哪裏有那些錢天天靠補藥養著,還真以為到時候會有鄉紳富豪請去家裏做教席?別做夢了,那不過是哄她的話罷了,區區醫館的宮女,懂個屁規矩。”

容姑姑的自言自語,香茹聽了個明明白白,但她聰明的裝作沒聽見,保持沉默,另拿了一個碗盛了半碗湯,換下先前那碗已經有點涼了的,放在容姑姑麵前。

“姑姑,喝些湯吧,今晚好好歇息,明天一舉挫敗她的銳氣,叫她再敢在您麵前囂張。她明天要再說一句不好聽的,您就叫醫婆來評評理,看誰更在理。誰知道她那些補藥有沒有過醫婆的眼呢?萬一……”

“你是想說她有可能騙了我們?拿些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草藥打著醫囑的名義給肖姑吃?”容姑姑聽懂了香茹話裏的意思。

“姑姑,難道您不覺得可疑麽?”

“不對呀,她以前說過,補藥方子是醫婆開的。”

“方姑姑就那麽一說,又沒人去驗證,誰知道是不是隨口說來哄您和肖姑姑的。”

“她不會這麽做吧?”

“姑姑,方姑姑視您為最大對手,這就是她的戰術,虛虛實實讓人搞不清楚,她篤定的就是沒人真的會去跟謝醫婆對質。不然明日您就虛心點說您回頭就去請教醫婆,看看為了配合那些補藥,飲食上該做如何安排,免得廚房伺候不周影響肖姑姑調養身體。”

“那我要不要真的去問?”

“這個您見機行事,我認為,不管怎樣,姿態是要做的,好好看看方姑姑的表現,見招拆招。她要是真那麽大方請您去跟醫婆詳談,您也甭跟她客氣,隻管大大方方地去,認認真真地向醫婆請教,以為肖姑姑著想的理由,還怕方姑姑回頭吃了您不成?再說了,以您對她的了解,她真有那麽大方麽?”

“那怎麽可能?那女人小氣得要命,醫婆都出身自藥房,這麽多年下來,她早就視藥房為她的私人地盤,壓根不可能讓外人過分接近。這辦法好,哎喲我應該早些想到,真是白受她這麽多天的氣。香茹,好樣的,沒白跟我這麽久,平時看不出來,這一到關鍵時刻,還是你最貼心。”容姑姑被哄得高興,眉開眼笑的拍拍香茹的臉。

“這也是姑姑平時細心**的好,香茹能有今天,都是托姑姑的福,自然要好好地報答姑姑。”香茹嘴更甜。

“嗬嗬,乖。”

“姑姑,快吃飯吧,都快冷透了。”

香茹再次催促,容姑姑終於拿起筷子安心吃飯。

一個多時辰後,香茹帶著夜宵再次回來,與丁香一道伺候了容姑姑歇息,香茹徑直回屋,丁香在廚房做最後的料理善後。

洗漱完畢,香茹放下床帳安睡。

睡至半夜,不知幾更時分,香茹從夢中醒轉,在**躺了一會兒後悠悠坐起,穿好衣服,摸黑下床來到窗下桌前,摸起桌上火石點亮蠟燭。

屋中頓時一片光明。

住宿環境的改變,讓香茹不必再像以前那樣,頂著冬季寒冷的北風坐在室外辛苦地給容姑姑縫製衣物,如今同寢的室友在床帳裏仍然得以安睡,不必受到燭光的驚擾。

過冬的木炭要到十月中旬才會發下來,還差幾日才有火烤,為了不受涼,香茹穿上了幾件棉襖,這才拿來擺在床頭的針線簍子,坐在桌前一針一線的繼續給鞋底包邊。

工作到卯初起床時間,香茹已經縫完了兩隻,三隻正快要完工。看看沒有時間完成手上這點針線了,香茹收拾好東西,去外麵燒水洗臉,並叫醒李廚娘三人起床。

早晨一如既往的忙碌,容姑姑去給肖姑姑送早飯,廚房眾人在今日食材送來後忙著準備午飯。

香茹見有些醬料快用完了,立刻追出廚房,在小門叫住半夏和他的同伴交待了一番,半夏認真聽在耳裏,又複述了一遍,答應明日就如數帶來。

香茹交待完了轉身就要走,又被半夏叫住。

“上次姑姑教的那個方子很管用,我們那屋的人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那方子叫什麽名字,也好教給別人用用。”

“那個就叫生薑飴糖飲,但若是病得厲害了,還是盡早請大夫瞧瞧的好,太醫院醫官們的醫術可比我們醫婆強多了。”

半夏和同伴對視一眼,摸摸頭,有些尷尬的笑笑,“就我們這樣身份的,那些醫官可不耐煩看到我們。”

香茹張口愣了兩秒,明白過來,心中暗歎一氣。

“姑姑,我再求姑姑一事,不知姑姑還會不會一些別的治風寒咳嗽的方子?我怕萬一廚房沒有飴糖,就做不了生薑飴糖飲了。”

“方子是有,你們跟廚子關係怎樣?我這有個蜜餞蘿卜梨,做法更講究些,而且原料都是節令食物,廚房應該不缺吧?”

“我有相熟的廚子,請姑姑詳細告知。”

“白蘿卜一個,梨一個,蜂蜜十錢,白胡椒籽七粒。蘿卜和梨洗淨切碎放入碗中,倒入蜂蜜,放入白胡椒,裝鍋蒸熟。揀出胡椒籽,餘下湯料分兩次溫服。這個適合做兩餐之間的加餐。若是廚房有紫蘇和杏仁,可以分別做紫蘇粥和杏仁粥當早晚餐,記得杏仁要去皮尖。還有一個百部汁需要從藥房拿到百部才能做,相對麻煩些,這個就算了吧。”

香茹每說一樣半夏都複述一遍,講完這些,兩個小太監用看偶像的目光無比崇敬的望著香茹,“不愧是姑姑,原來懂得這許多,今年冬天再不怕風寒了。”

“這些可當不得藥,真病得厲害了還是要去找醫官的,反正都病糊塗了,也看不著他們的臭臉。好了,你們出來夠久了,趕緊回去吧,我也要去做事了。”

“姑姑您忙您的,我明天給您帶醬來。”半夏的臉笑成了一朵花,與同伴推著車子匆匆走了。

香茹回到廚房繼續幹活,沒人注意到她隻是交待點事怎麽去了這麽久。

容姑姑提著食盒前腳進門,後麵方姑姑也跟著來了,一邊看著肖姑姑胃口大好的喝米湯吃白粥啃點心,一邊話裏有話的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

容姑姑當然不能看著方姑姑再囂張下去,她照著昨天香茹教地話綿裏藏針的見招拆招,把方姑姑噎得心頭冒火,卻一下不明白怎麽今天早上容姑姑變得伶牙俐齒起來。

尤其是當容姑姑問到她從太醫院弄來的那些補藥有沒有經過謝醫婆的手時,方姑姑心跳都顫了。

這麽多天裏,謝醫婆隻開過一張針對風寒症的補藥方子,其他的補藥的確沒過謝醫婆的手,是她自己擅做主張,拿了肖姑姑的方子花了點錢私下裏請太醫院的實習醫官開的補方,除了自己從小藥房裏拿藥之外,還曾花錢請大藥房的公公抓過藥,這些補藥都直接交到玉桂手上去了。

她知道謝醫婆幾天才過來看肖姑姑一次做些簡單的檢查,每次她都會在旁邊看著,肖姑姑又不是會亂說話的人,結果謝醫婆至今不知道她從太醫院藥房弄了補藥來。

雖不知容姑姑這一問是什麽路數,卻已叫方姑姑一陣心驚,因為這事往大了算可算僭越,就是超越本分行事。

她是女醫館的藥房姑姑,沒有拿著處方從太醫院藥房拿藥的權利,肖姑姑又是即將離宮的人,一旦將來有人拿這個小辮子算賬,可沒人救她。當時爭功心切,沒有想那麽多,現在被容姑姑這一提醒,立刻覺得當初的舉動的確失當。

不過方姑姑到底是當差已久的老人了,心頭驚訝歸驚訝,臉上仍然笑容滿麵,一絲皺紋都不亂,打著哈哈以醫婆知情的理由帶了過去。

也虧得容姑姑在喂肖姑姑早飯,一門心思都在肖姑姑身上,對付方姑姑的精力有限,沒有追問下去,不然倘若再多說幾句,方姑姑必然要露馬腳。

可惜,一個大好機會被容姑姑這麽不經意地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