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雄風

第二十一回 奸相求和傳聖旨 群豪聚會定雄盟

屠鳳義正辭嚴,群雄聳然動容,都說:“不錯,是非不可不辨,大節定須無虧,蒙古韃子入侵中原,咱們豈可不同心抗敵?”屠龍擇臂叫道:“各位請稍微冷靜,再請三思!莫因一時激憤,誤了國家百年大計!”董開山道:“好吧,那我們就聽一聽屠少寨主的高見!”屠龍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史大人,請起!”與屠龍同來的那個陌生人站了起來,群雄聽說他是什麽“史大人”,都是不禁愕然。

董開山道:“咱們開的是綠林大會,這位史大人——”屠龍道:“這位史大人是從臨安來的,他的叔父正是大宋的當朝宰相史彌遠。

史相國力圖恢複中原,驅除金虜,故此派了他的侄兒作聯絡使,來與河北的各路義軍聯絡。

咱們身在綠林,心懷故國,朝廷派來的聯絡使,咱們似乎不該拒絕吧?”眾人這才知道此人是南宋派來的使者,並非金國的官兒。

中原淪陷,百有餘年,大家都是盼望故國筐複,聽說他是朝廷使者,眾人興奮莫名,好似盼到了“親人”一樣,隻有李思南和孟明霞二人比較冷靜,起了疑心。

孟明霞是從江南來的,她的父親孟少剛乃是江南武林的領袖人物,消息最為靈通。

孟明霞曾聽得父親說過,南宋宰相史彌遠高官尊爵,貪賭專權,好大喜功,見識淺陋。

雖然尚不至如秦檜之通番賣國,也是一個民怨沸騰的奸相。

孟少剛就是因為知道史彌遠主張聯蒙古以滅金,這才到蒙古打了一轉,探聽虛買的。

李思南那次在戈壁與孟少剛父女相遇,也曾聽得孟少剛說過這件事情。

故此李、孟二人都是不禁大起猜疑,“史彌遠派來的使者,隻怕沒有什麽好事!”各家寨主隻知道史彌遠是南宋的宰相,對他的底細卻並不清楚,因此大家都道:“難得朝廷的使者到來,唯們的綠林大會正好請史大人宣示朝廷的意旨。”

不過也有幾個人在哄鬧之中,竊竊私議了:“不知他的身份是真是假?”那位“史大人”取出一卷文書,說道:“這是小官奉委的文書,請各位過目。”

上麵蓋有“樞密府”的關防(樞密府是南宋最高的軍事機構,當時由宰相兼任正樞密使),有幾位寨主到過江南,見過樞密府的布告,認得關防不假。

於是大家均無異議,便請這位“史大人”列席這次的綠林大會。

從文書中,大家也才知道了這位“史大人”名叫史公望。

這麽一來,登時成了喧賓奪主的形勢,屠鳳反而被冷落一旁了。

屠龍得意洋洋地高聲說道:“請史大人宣示朝廷意旨。”

史公望緩緩說道:“朝廷的意旨是聯蒙古以滅金,隻待蒙古的大軍一入中原,朝廷便即出兵渡江,與蒙古南北夾攻金虜!”各家寨主之中,也並非沒有見識的人,董開山首先站了起來,說道:“蒙古乃是虎狼之國,與蒙古聯盟,是否便可以還我河山,此事隻怕、隻怕會有後患!”史公望道:“諸位不必過慮,朝廷當然是深思熟慮,方才決定與蒙古聯盟的。

我可以告訴各位一個秘密,成吉思汗的使者曾到過臨安,與家叔訂商了密約。

約定滅金之後,宋國破金所侵的疆土盡皆歸還,蒙古隻要金國原有的屬土以及西夏。

另外,蒙古的軍晌則由宋國負擔。

“如此訂約,看來雖然是蒙古稍占便宜,但我們大宋也並不吃虧,甚至還可以說是我們大大占了便宜。

“各位須當知道,朝廷‘南渡’之後,何以一百餘年,空有複國之心,終於難成事實?那都是因為敵強我弱的緣故!隻憑宋國之力,自保尚嫌不足,驅敵更談不到。

如今天賜良機,蒙古崛起,兵力之強,天下無匹。

蒙古願意與宋聯盟,條件又並不苛刻。

各位想想,這還不是於載難逢的機會嗎?”“因此朝廷的意旨:希望河北的義軍切勿與蒙古為敵,破壞蒙宋的聯盟,蒙古大軍所到之處,各位還當盡力協助,即使受了什麽委屈,也應在所不計,但求打敗金虜,複我舊疆,便是朝廷所望了!”會中除了屠鳳邀請的十八家寨主之外,還有淳於周帶來的一幫人。

十八家寨主也並非與屠鳳齊心的,——其中五個便是較為傾向於淳於周的人,而剩下的十三家寨主之中,有真知灼見的也不過有限幾人,因此在聽了“朝廷使者”史公望的這番說話之後,絕大多數都感到惶惑,雖然對於史公望所說的必須與蒙古化敵為友一事,心中覺得很不舒服,但也覺得他說的未嚐沒有道理。

尤其因為這是“朝廷的旨意”。

這頂大帽子一壓下來,本來是有異議的人也就不敢說話了。

李思南見大家噤若寒蟬,局麵十分不妙,不禁胸中熱血沸騰,不顧一切地便站了起來,朗聲說道:“我是剛從蒙古回來的,據我所知,成吉思汗的野心決非隻要滅金,滅金之後,還要吞宋,因此我認為朝廷的這項政策決不可行!”淳於周“哼”了一聲,說道,“朝廷的意旨,你也敢違背麽?哼,你這小子有多大見識,難道就能勝於廟堂的諸公?”屠龍則在嘿嘿冷笑:“成吉思汗的心思,你這小子又怎樣知道的。”

李思南道:“我聽得成吉思汗親口說的。”

屠龍冷冷說道:“成告思汗何以會對你說這些說話?”李思南道:“這是他對部下諸將的訓話,我適逢其會,恰恰聽到。”

當下將那日在肯特山上的遭遇,一一說了出來。

屠龍道:“照你這麽說法,你那日在狩獵中曾經勇殺犀牛,救了成吉思汗女兒的一命。

那麽成吉思汗是應該很感激你了,他如何還肯放你回來?”李思南坦然說道:“不錯,他曾經要封我做‘金帳武士’,我不甘為他所用,第三天就冒險逃出了和林。”

屠龍冷笑道:“你編故事的本事倒很不錯,可惜未免有點荒唐!”李思南道:“各位請稍待片刻,我拿一樣東西給各位看看。”

李思南進入後堂,孟明霞便即站了起來,接下去說道:“我和爹爹曾周遊蒙占各地,半年有多。

所見所聞,蒙古確實是在作吞金滅宋的準備。”

當下將蒙古如何在庫倫池、葛騰湖等地訓練水師,以及如何招募漢人為他所用等等情況,詳細道出,眾家寨主都信得過孟大俠父女的身份,決不會編造謊言,聽了這些“敵情報道”,不禁麵麵相覷。

李思南拿了一副弓箭出來,說道:“這是成吉思汗自用的鐵胎弓,他因為我救了他女兒的性命,送給我的。

各位請看,這副弓箭似乎不是中原的巧手匠人所能鑄造的吧?”成吉思汗的鐵胎弓是用阿爾泰山所產的精鐵鑄道,比同樣一把的普通鐵胎弓沉重得多。

當時蒙古已從波斯輸入一種先進的煉鐵技術,能將百煉鋼化為繞指柔,這把沉重的鐵胎弓可以拉得弓如滿月,這種煉鐵的技術,當時即使是中原的巧手匠人也還不能做到。

眾家寨主聽了孟明霞的“敵情報道”,又看了這副弓箭,不由得對李思南的說話信了個七八分。

屠龍強辯道:“即使這副鐵胎弓是蒙古匠人所造,也未必是成吉思汗自用之物。

又即使是成吉思汗自用的,也未能就證明了成吉思汗確實說過了要‘吞金滅宋’的言語!”董開山道:“蒙古崛起之後,滅國無數,以它的兵力,單獨滅金,綽綽有餘,何必和大宋聯盟,那還不是為了消耗大宋的國力?依我之見,對‘吞金滅宋’這個說法,咱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淳於周道:“朝廷已有決策,你們妄自猜疑,難道要違背朝廷的意旨麽。”

董開山忍不住氣,大聲說道:“朝廷有朝廷的意旨,綠林有綠林的規矩,咱們又不是吃朝廷的俸祿,何須一定遵守朝廷的意旨?”李思南接著說道:“董寨主說得不錯,綠林的兄弟既然要組成義軍,那就得為老百姓著想。

朝廷的意旨,對老百姓有利的咱們遵從,有害的咱們為何不能違背?蒙古韃子侵入中原,占的是漢人的地方,殺的是中華的兒女,難道咱們反而還要幫助它嗎?”史公望麵色鐵青,叫道:“反了,反了。”

跳虎澗的寨主鄧飛哈哈大笑:“當然是反了,不反,我又何必上山做強盜?我不懂什麽大道理,誰欺壓我們這些小百姓我就反誰,金虜要反,蒙古韃子要反,你宋國的官兒若然恃著官家的勢力壓我,我也要反!”淳於周漲紅了臉,說道:“隻憑咱們這幫烏合之眾,就能夠驅除金虜,兼且抵禦蒙古韃子的入侵嗎?無論如何,大宋總是咱們的邦國,大宋的國君總是咱們的皇上,我主張遵奉朝廷意旨。”

屠龍說道,“不錯,兩害相權取其輕,聯合蒙古,驅除了金虜再說。”

李思南道,“誰說咱們是烏合之眾?誰說咱們的力量單薄?咱們是和老百姓站在一起的,隻要咱們真的是為國為民,老百姓也就會幫咱們!蒙古韃子和女真韃子加起來,也沒有咱們漢人的老百姓多!”雙方針鋒相對,吵鬧起來,兩邊都有附稱的人,聚義廳中爭論紛紛,亂成一片。

北芒山的老寨主吳恒說:“這樣的吵鬧也吵不出個結果,俗語說蛇無頭而不行,依我之見,咱們應當先推出一位盟主,都聽盟主的號令!”吳恒是綠林的老前輩,他一說話,不但淳於周這幫人附和;十八家寨主,十有八九也都說他有理。

董開山道:“屠盟主去世之後,綠林中沒有一個大家心悅誠服的頭兒,的確是難以齊心合力。

依我之見,新盟主是一定要推選出來的。

不過,做了盟主也並非就可以獨斷獨行,大事還是應該眾人商議,爭持不下之時,那才由盟主仲裁。”

眾口一辭,大家對應該推選新盟主一事都無異議。

跳虎澗的鄧飛便道:“故盟主屠百城是以琅瑪山的寨主身份當選的,琅瑪山是綠林中最大的一個山頭,琅瑪山如今是奉屠鳳姑娘作寨主,我以為就這樣順理成章,由屠姑娘繼承盟主之位,最為適當!”淳於周冷笑道:“屠百城還有一位公子在這裏呢!若說要‘繼承’的話,那就應該是屠龍繼承才對!”屠龍朗聲說道:“淳於寨主德高望重,先父在生之時,對淳於寨主也是極為佩服的。

盟主之位,淳於寨主不坐誰人敢坐?”淳於周假惺惺地掀須笑道:“我推選屠世兄,屠世兄怎的把這個擔子擱到我的肩頭來啦?這個叫老朽如何擔當得起?”屠龍道:“我是心悅誠服地擁戴淳於前輩,淳於前輩做了盟主,我隻求執鞭隨鐐,於願已足。”

淳於周那幫人歡呼道:“薑是老的辣,盟主之位,是應該請一位老成持重的人出來擔當才對。

難得屠少寨主如此謙退,淳於前輩,你就勉為其難吧!”宋鐵輪冷笑道:“這小子好不要臉,老寨主死無對證,他就胡說八道。

哼,什麽德高望重,老奸巨滑倒是真的。”

淳於周在手下的歡呼聲中裝作聽不見宋鐵輪的說話,說道:“我年老怕煩,實是不想做這盟主。

但各位如此熱心,我也不好太過辜負各位的美意,隻好勉為其難了!”宋鐵輪大聲道:“盟主還沒有推定呢,這‘勉為其難’四字,淳於寨主,你未免說得太早了!”屠龍怒道:“我做哥哥的都甘願退讓了,屠鳳這小丫頭也配和淳於前輩爭奪盟主麽?”宋鐵輪道:“有誌不在年高,無謀空生百歲。

你退讓是你的事,我們卻是擁護屠鳳姑娘。”

屠鳳站了起來,說道:“各位請別爭吵,聽我一言!”屠龍嘿嘿冷笑,說道:“好,我且看看你的麵皮能有多厚?”屠鳳道:“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如何抵禦蒙古韃子……”屠龍又插口道:“這是誰人定下的大計,你還未曾做盟主呢!”屠鳳不理他,繼續說下去:“依我之見,咱們推選出來的人,應該稱為義軍的盟主更為適當,這樣可以容納綠林以外的人物。

各家寨主就是各路義軍的首領。

但做盟主的人,卻不一定要是綠林的寨主。”

董開山首先表示讚同,各家寨主聽屠鳳說得有理,也都紛紛表示同意。

屠龍冷笑道:“什麽名義我不管,總之你是不配當這盟主。”

屠鳳道:“你這話倒是說得一點不錯,我的確不配當這盟主。

當務之急既是要抵禦蒙古韃子,這位盟主就不僅是要武功好,而且是要通曉兵法才行,我心目中有一位最適當的人物,各位想會同意的!”屠龍道:“是誰?”屠鳳應聲說道:“就是最近才從蒙古回來的李少俠李思南。”

李思南大吃一驚,連忙說道:“這怎麽可以?我是新來乍到,與各處山寨從無淵源。”

屠鳳繼續說道:“一來李公子是將門之後,精通兵法;二來他是少杯派穀大俠穀平陽的高徒,出身名門正派,做了盟主,有利於號召綠林之外的江湖豪傑;三來他剛從蒙古回來,熟悉敵情,咱們要對抗強敵,必須知己知彼。

他一身兼這三個條件,依我看來,盟主的人選,是沒有誰比他更適當的了。”

屠鳳原來邀請的十八家寨主之中,約有一半是早經屠鳳疏通了的,另一小半,聽她說得有理,也紛紛表示讚同。

原先推選屠鳳作盟主的跳虎澗寨主大聲說道:“不錯,咱們推選的是義軍盟主,不是綠林盟主,與綠林從無淵源,這又有什麽關係?屠姑娘薦賢自代,鄧某深表敬佩。

鄧某願意放棄前議,改推李少俠作義軍盟主!”李思南還要推辭,孟明霞說道:“你忘了家國之恨麽?你要想報仇雪恨,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何況這並不單單是你一個人報仇的問題,大家屬望於你,你豈能畏難推倭!”李思南見孟明霞以大義相責,隻好不再作聲。

屠龍叫道:“雖然推選的是義軍盟主,不一定要綠林中人,但也應該是德高望重的才成!”宋鐵輪冷笑道:“私通蒙古韃子的還談得上什麽德高望重!”一句話諷刺了兩個人,淳於周與屠龍都不禁變了麵色。

屠龍怒道:“與蒙古聯盟,這是朝廷的意旨,目前大會也還沒有公議,你憑什麽就說私通蒙古是個罪名?”屠龍因為無詞可對,隻好兜個圈子,又回到最初的爭論。

董開山道:“不錯,當務之急是應該先把盟主推選出來,好決定咱們綠林的大計!”此時由於屠龍、屠鳳均已放棄,盟主的人選隻剩下了淳於周與李思南二人。

屠鳳這邊的人擁護李思南,與淳於周那幫人爭執不下。

綠林前輩吳恒說道:“按照綠林規矩,盟主之位有所爭執,應憑武功決定!”石璞道:“屠姑娘剛才說過,抵禦韃子,武功並不是最重要的。”

淳於周的副寨主胡勁冷笑:“你就隻知道你的屠姑娘,屠鳳說的就是金科玉律嗎?”吳恒淡淡說道:“我記得令尊當年也是因他在綠林大會之中,無人可與他抗手,這才被推為盟主的。”

原來吳恒早已得了淳於周許下他的好處,是以口口聲聲以綠林傳統為重,表麵看來似是公平,其實卻是暗中偏袒了淳於周。

吳恒此言一出,淳於周這幫人都拍掌叫道:“不錯,不錯,到底是吳老前輩處事公允。

做盟主嘛,當然是應該本領高強才行。

勝者為王,這還有什麽好說的!”要知淳於周乃是和屠百城齊名的綠林高手,屠百城去世之後,武林中武功最強的就要數到他了。

若憑武功定奪,他自是穩操勝算。

屠鳳這邊的人明知吳恒是在晴中偏袒淳於周,但既然爭執不下,也隻好照他的辦法。

董開山道:“據我所知,以武功定奪盟主,乃是由雙方各自選出好手比鬥,鬥到了最後,有一方無力再戰,甘願認輸,就由勝方推選的盟主繼任。

不知是否這樣?”吳恒道:“不錯。

但盟主候選人至少要打一場。

連勝可以連打,但在連勝兩場之後,可以有權休息,待到明天再打。”

屠鳳這邊人數較多,平均來說,武功也比對方較強。

但淳於周的武功,卻又高出眾人之上,因此吳恒補充的兩點,都是有利於淳於周的。

他得勝之後可以連續打下去,又可以有權休息,不怕受車輪戰拖垮。

董開山皺起眉頭,心想:“如此打法,豈不是要讓淳於周大逞威風?”但一時卻又找不到藉口與吳恒爭辯。

孟明霞笑道:“綠林的舊規矩既是如此,就讓他們占點便宜吧,不必斤斤計較了。”

董開山聽她這樣說法,似乎對取勝頗有把握,心中疑惑不定。

當下也就不再言語。

淳於周自高身份,當然不願第一個下場,在他這幫人中,有兩個武功很強的高手,一個是黑石崗的大寨主柳洞天,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精妙絕倫;一個是遼東的獨腳大盜崔鎮山,一身外家功夫己練到銅皮鐵骨刀槍不入的境界。

淳於周目注柳、崔二人,示意要他們下場,不料,柳洞天扭轉了頭,避開他的目光,崔鎮山更妙,他眼觀鼻鼻觀心,端坐不動,竟然裝作不懂淳於周的意思。

淳於周心中有氣,“哼”了一聲,說道:“勁節,你打第一場吧。”

胡勁節是他的副寨主,當然隻有遵命。

胡勁節提著厚背斫山刀,大踏步走入演武場,說道:“李公子,我不自量力,請教你的少林劍法。”

胡勁節是和淳於周同一輩的成名人物,屠鳳這邊的十三家寨主自問都不是他的對手,他一上來就向李思南挑戰,眾人無不驚心。

董開山道:“李公子的少林劍法不忙施展,胡大哥,咱們是老朋友了,老朋友先切磋切磋吧!”董開山正要替李思南下場,忽見人影一晃,孟明霞後發先至,到了場心。

孟明霞道:“董伯伯,請讓侄女先接一場,侄女久聞胡老前輩的金刀威名,難得有這機會領教。”

董開山正愁不是胡勁節的對手,哈哈笑道:“台上唱戲不如台下看戲,胡老哥的劈山刀對你家傳的躡雲劍正是棋逢敵手,我這老頭子也想開開眼界,這一場就讓給你吧。”

胡勁節暗暗吃驚,他倒不是為了害怕孟明霞,而是怕傷了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

當下橫刀一立,說道:“孟女俠不必客氣,我與令尊也是老相識了。

咱們點到為止,誰勝誰敗,不必介懷。”

屠龍在淳於周身邊冷冷說道:“俗語說大樹底下好遮蔭,這話說得果然不錯。

可惜我的父親死得早了。”

此話話中有話,左右開弓,譏刺孟明霞沾父親的光,也譏刺了胡勁節對孟少剛的怯意。

淳於周淡淡說道:“孟少剛號稱江南大俠,卻也未必夠得上稱為遮蔭的大樹。”

胡勁節麵上一紅,說道:“孟女俠,請出招!”孟明霞道:“晚輩不敢逾越,請胡老前輩先賜三招!”屠龍道:“哈,居然要讓三招,好大的口氣。

胡寨主的金刀,在你的眼中隻是破銅爛鐵了!”孟明霞冷笑道:“你不必挑撥是非,你若是瞧不順眼,待會兒盡可下場!”屠龍“哼”了一聲:“你們聽聽,還未交手,她就好像是十拿九穩,準能贏得了這一場了!”孟明霞這話本來是針對屠龍而發的,但也有欠考慮之處,說了出來,給屠龍一加渲染,變成了對胡勁節的一種輕蔑。

胡勁節是個早已成名的人物,雖然明知屠龍乃是挑撥,也不能不感到自尊心受了損傷。

當下胡勁節提起厚背斫山刀,說道:“孟家劍法妙絕天下,孟女俠要讓三招,這也不算得是看小老夫!”話雖如此,其實已是動了怒隻見刀光疾閃,胡勁節左劈一刀,右劈一刀,所的兩刀,都是恰巧從胡明霞的鬢邊削過,卻連她的頭發也沒碰著。

孟明霞動也不動,氣定神閑,對他這兩刀竟似是視而不見,這刹那間群雄都不禁失聲驚呼。

當然,胡勁節這兩刀並不是想斫傷孟明霞的,但他這柄厚背斫山刀重達四十八斤,揮舞這樣沉重的大刀要恰到好處的從孟明霞鬢邊削過,而不錯手傷人,這真是談何容易?孟明霞卻也不動,當然也是看出他是虛招。

這份鎮定的功夫,更是驚人。

這兩招雖然還不是真正交手,群雄已是深深佩服,佩服胡勁節的刀法,更佩服孟明霞的膽量。

眾人喝彩聲中,屠龍又在冷冷說道:“下場無父子,舉手不饒人。

這裏可不是套交情的地方!”胡勁節聽了這幾句話,心中又氣又惱。

要知他是以前輩的身份和孟明霞動手的,孟明霞讓他三招,他不能不虛斫兩刀,保持自己的身份,不料卻遭到了屠龍的冷嘲,胡勁節心裏想道:“屠龍的冷嘲熱諷不打緊,隻怕淳於周起了猜疑,以為我不肯為他出力。”

思念及此,胡勁節隻好拋開顧忌,一咬牙根,提起了厚背斫山刀,一刀就劈下去。

這一刀可就不是虛著,而是他的殺手絕招了。

一刀劈出,儼似晴天閃起了一道電光,威勢極是驚人。

孟明霞讚道:“胡老前輩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虛傳!”話聲未了,刀光人影之中,隻見孟明霞衣袂飄飄,已是掠到了三丈開外,胡勁節的刀鋒連她的衣角都沒沾著,群豪不禁又是大聲叫好,彩聲如雷!胡勁節更是吃驚不小,心裏想道:“怪不得她剛才敢於神色不變的接我兩招虛招,原來她的輕功竟是如此佳妙!即使我那兩刀所實的話,料想也是砍她不著!”說時遲,那時快,孟明霞身似旋風,倏地一掠,亮劍出鞘,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刺到了胡勁節的左脅,微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晚輩還招了!”胡勁節橫刀一蕩,看似十分簡單,驀的一個招式,內中卻藏著好幾個複雜的變化,將渾身遮攔得風雨不透。

隻聽得“叮”的一聲,孟明霞的劍尖在刀背上輕輕一點,騰身飛起,又退到了一丈開外。

胡勁節飛身撲上,一刀光化作了一道長虹,護著自身,不求勝,先防敗,守中帶攻。

雖然是七分守,三分攻,但因他的刀法虛實莫測,每一招都可以攻守互易,孟明霞若是稍有不慎,就會著了他的道兒。

孟明霞自忖:“他的刀法防守得如此嚴密,氣力又比我大,可怎生破得他呢?”要知若是硬碰硬打的話,力強者勝,力弱者敗,孟明霞的青鋼劍定然會給他的厚背斫山刀磕飛!孟明霞一時想不出破敵之法,隻好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穿花蝴蝶般的與胡勁節遊鬥,鬥了數十招,刀劍竟然沒有碰過一下。

但孟明霞步步後退,看來卻是處在下風。

此進彼退,轉瞬間已是繞場一周。

胡勁節占不到半點便宜,心中也是暗睛叫苦:“她的身法比我輕靈,我斫她不著,她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再繞兩周,我的氣力都給她耗盡了,那時豈不糟糕。”

屠龍又在冷笑道:“要比武就得見個真章,這算是什麽打法?”他恨不得孟明霞傷在胡勁節刀下,這一次的冷嘲熱諷,卻是向孟明霞而發了。

話猶未了,隻見孟明霞突然凝身止步,青鋼劍疾如冉閃般地劃了幾個圓圈,一圈接著一圈,套著胡勁節的刀光,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

屠龍暗自歡喜:“這丫頭果然沉不住氣,中了我的激將之計。”

哪知心念未已,忽見淳於周皺起了眉頭,低聲說道:“不好!”淳於周是想提醒胡勁節的,可是已經遲了。

就在這刹那間,隻見孟明霞的青鋼劍矯若遊龍,斜劃一個圈圈,正劃一個圈圈,左劃一個圈圈,右劃一個圈圈,圈裏套圈,四個圈圈一劃下來,驀聽得“鐺”的一聲,胡勁節的厚背斫山刀已是脫手飛出。

原來在繞場一周之後,孟明霞已是想出了破敵之法,她這套持劍劃圈的劍法,捏的是“亂環劍訣”,訣雲:“連續如環,宛轉如意,亂散心神,以巧降力”,胡勁節的大刀給她劍圈套著,左牽右引,氣力發揮不了作用,使得越急就越發容易受敵克製,這就和用繩子縛著石頭,舞到急時,就會脫手飛去一樣。

淳於周看出了這個道理,屠龍與胡勁節的武學造詣卻是差了一籌。

一個看走了眼,著了道兒。

孟明霞插劍入鞘,說道:“請恕晚輩得罪了。”

胡勁節滿麵羞慚;拾起了厚背斫山刀,走到了淳於周麵前,說道:“屬下無能,折了寨主的銳氣,無顏再在山寨立足,從今之後,決意金盆洗手,閉門封刀,請恕屬下告退了。”

淳於周眉頭打結,說道:“勝敗兵家常事,你已盡力而為,我是不會責怪你的,你是我的副寨主,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胡勁節黯然說道:“縱然寨主不加怪罪,我亦自覺無顏。

寨主手下,多的是少年英傑,胡某老朽無能,理當退避讓賢。”

說罷,也不理淳於周是否準許,便即背起大刀,徑自下山。

原來胡勁節敗在一個少女之後,固然是自覺無顏,但也還不至於便即求去的。

他之所以和淳於周決裂,更大的原因,是不滿屠龍對他的冷嘲熱諷。

淳於周甚為著惱,但在這樣的場合,卻也不便把胡勁節拉回來。

拉拉扯扯,那將是更失麵子的事,因此隻好讓他去了。

屠龍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情知他父親的手下,對他早已離心,琅瑪山寨主之位,妹妹已經在眾頭目擁戴之下接任,他是無望了。

假如能做淳於周的副寨主,雖然委屈一點,也還可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因此他其實是有意把胡勁節排擠掉的。

不過胡勁節臨去的幾句話,卻是令他的麵子很過不去,那幾句話,誰都聽得懂是向他說的:“我不行,看你的吧!”屠龍若要挽回麵子,就非下場與孟明霞比劍不可。

淳於周這幫人中,本領最高的柳洞天與崔鎮山二人並無下場的意思。

屠龍自忖並無取勝的把握,也自有點躊躇。

但因他有言在前,若是不敢下場與孟明霞較量,這可是大失麵子的事,屠龍隻好硬著頭皮站了起來。

忽見一個鐵塔般的大雙,業已快步跑出場心,粗聲說道:“孟姑娘,你請歇歇。

宋寨主,我早就想和你打上一架,今日正好趁此機會,領教領教你的日月雙輪有何了得?”原來這個莽漢名叫周鎮海,乃是崔鎮山的師弟。

他的本領遠遠不如師兄,性情卻是極為暴躁,有一次宋鐵輪因為某事與他爭執,兩人都是火曝的脾氣,一言不合,便即揮拳相向,隻因當場有人勸解,這才沒有打成。

屠龍說道:“不錯,孟姑娘已經燈了一場,咱們不能占她的便宜。”

這話當然是為他的退縮作掩飾的,孟明霞猜到他的心意,冷笑說道:“好,待你想好了如何化解我的劍法,再出場吧。”

周鎮海一出場就把悶在肚皮裏的話都說出來,群雄聽了,哈哈大笑。

李思南低聲和宋鐵輪說道:“這個倒是個直性漢子,宋寨主你——”李思南的意思是想請宋鐵輪在比武之時,找個好機會與對方化敵為友,而不可認真拚命的,不料宋鐵輪也是個急性子,李思南的話沒有說完,他已經跑了出去,放大嗓子嚷道:“你是個直漢子,我的肚腸也不會拐彎。

你瞧我不順眼,我也瞧你不順眼。

好,咱們這就好好地打上一架吧。”

周鎮海使的是藤蛇棒,這是一種軟中帶硬的兵器,使用這種兵器全憑腕力,腕力稍差,就使它不動。

宋鐵輪的日月雙輪更是一種純剛的兵器,兩人這一較量,等於是鐵掃帚遇上了石地堂,必定是要憑著硬功夫來決勝負,其中實是毫無可以取巧之處。

兩人都沒有客套話說,一照麵立即就是同時出招。

周鎮海使的是攔腰盤打的招數,宋鐵輪日輪橫擋,月輪卻是自上而下的直劈他的天靈蓋。

淳於周哼了一聲,對站在他旁邊的崔鎮山說道:“又不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宋鐵輪居然下得這樣毒手。”

要知崔鎮山的一身外家功夫早已練到登峰道極的地步,勝過師弟不知多少。

淳於周恐怕他不肯為自己效力,是以出言挑撥。

崔鎮山淡淡說道:“宋鐵輪招數雖狠,我的師弟也不見得就是稻草人。

勝敗縱然難測,總沒有這樣容易給他打倒的。”

看來他對師弟倒是頗有信心,說了這話,就擠上前頭觀戰去,淳於周碰了個軟釘子,好生沒趣。

宋鐵輪的月輪直劈下來,隻見周鎮海的藤蛇棒忽地也蛇頭高昂,“鐺”的一聲,就把輪子推開了。

兩人都最心中一凜,知道遇上勁敵。

周鎮海蕩開了月輪,棒端有如雁翅斜掠,劈掃下來,徑取對方的琵琶骨。

這琵琶骨是人身要害之處,宋鐵輪焉能讓他劈中,一聲大喝,日輪翻上,反砸周鎮海的麵門。

這是以攻為守的招數,周鎮海不敢意慢,急展藤蛇棒,使出了一招“斜掛單鞭”,往外一掛。

宋鐵輪立刻抽招換式,輪隨身轉,“鐺”的一聲,把他的藤蛇棒撥開。

兩人都是硬碰硬接的打法,雙輪一棒儼似兩團白雲裹住一條張牙舞爪的蒼龍,盤旋飛舞。

轉眼間鬥了五十多招,兀是未分勝負。

越鬥越猛,群雄看得驚心動魄,各自替己方的人捏一把汗。

淳於周卻是看得暗暗皺眉,心裏想道:“這樣的硬打硬拚,隻怕要落個兩敗俱傷。”

要知他這一方已經輸了一招,淳於周當然是希望扳回一場的。

但轉念一想:“兩敗俱傷也好,周鎮海若受重傷更妙,那樣就可以激得他的師兄下場了。”

屠龍坐在淳於周側邊,忽地低聲說道:“這樣的蠻打沒什麽看頭,淳於前輩,我想請你指點迷津。”

淳於周道:“哦,指點什麽?”屠龍道:“孟明霞的亂環劍訣很是厲害,應當如何對付?”淳於周也正在琢磨這個問題,作下一場的準備。

因為對方的孟明霞最少還要打一場的,他這一方,除非是出“連環奪命劍”柳洞天,或者可有取勝的把握,其他的人,在劍法上隻怕都是勝不過孟明霞。

他自己礙於身份,卻又不便下場和侄女輩的孟明霞比劍。

屠龍是他這方僅次於柳洞天的劍術高手,用屠龍來對抗孟明霞,雖然未必能夠取勝,卻多少有點指望,是以淳於周正是巴不得屠龍來向他討教。

他想了一想,低聲說道:“孟家的亂環劍訣著重的是擾敵心神,以巧降力,你首先應該力求鎮定,不可為對方亂劃的劍圈擾亂心神。”

屠龍道:“那又怎樣才可以破她呢?”淳於周道:“亂環劍訣接續如環,宛轉如意。

孟明霞緊守此訣使出的劍法確是毫無破綻可尋,不過,好在她的功刀未到,你可以冒險插入她的劍圈之中,以重手法震斷她的長劍。”

說罷,用手一指暗暗地比劃了幾下,屠龍本來是個很聰明的人,不須淳於周多加講解,已是心領神會。

正當屠龍向淳於周暗他裏討教的時候,場中已是到了雙方全力相拚,勝負待決之時,激戰中,周鎮海殺得性起,不顧一切地搶進宋鐵輪雙輪所合成的圈子之中,藤蛇傣使出了“獨劈華山”的猛招,一棒當頭劈下。

宋鐵輪雙輪一合,隻聽得“鐺”的一聲,如雷震耳。

叮鐺聲中,又夾著“咋嚓”一聲巨響。

這刹那間。

雙方觀戰的人都是不由自己地站了起來,睜大了眼睛。

隻見宋鐵輪、周鎮海各自倒退三步,周鎮海手中的藤蛇棒隻剩下了短短的一截,宋鐵輪右手的日輪飛上了半空,左手的月輪也斷了幾齒月牙。

藤蛇棒是給雙輪夾斷的,但周鎮海那一劈的千鉤之力,宋鐵輪亦是經受不起。

李思南喜道:“雙方都沒受傷,正好可以收場。”

不料話猶未了,周鎮海忽地又撲上來,說道:“兵器上不分勝負,宋大哥,我領教你的掌法。”

原來那根藤蛇棒是一件難得的兵器,周鎮海痛心於藤蛇棒被對方折斷,定要與宋鐵輪分出輸贏。

不過,從他改口以“宋大哥”相稱,可知他對宋鐵輪亦已有了幾分敬意。

宋鐵輪豈甘示弱,立即說道:“久仰周大哥的五行拳功力深厚,周大哥有命,敢不奉陪。”

拋開了月輪,擺開了架式,雙方劈劈啪啪地就打起來。

眾人方自鬆了口氣,心情又再緊張。

李思南搖頭歎道:“這真是何苦!”周鎮海的五行拳純以硬功取勝,出手全取攻勢。

第一招宋鐵輪硬接硬架,兩股力量相碰相撞,旗鼓相當,正好是半斤八兩,雙方相持不下,宋鐵輪陡的一聲大喝,抽拳換腿,飛起了鴛鴦連環腿猛踢對方下盤。

周鎮海喝聲“來得好!”側身微閃,立即以快捷無倫的掌法猛削宋鐵輪的膝蓋。

宋鐵輪踢出了七腿,周鎮海削了八掌,雙方倏進倏退,宋鐵輪沒有踢著對方,即也沒有給他削中,仍然是不分高下。

連環腿不能久戰,宋鐵輪隻好又再改用劈掛掌應敵,周鎮海的五行拳全取攻勢,前招未收,後招即發,連用“劈、鑽、炮、橫、崩”五字訣,五行生克,拳拳打向宋鐵輪的要害,疾如狂風!宋鐵輪心頭火起,想道:“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也不知我的厲害!”當下用“千斤墜”的重身法穩住下盤,在掌法中兼施擒拿化解之技,周鎮海狂風暴雨般地猛攻了一輪,宋鐵輪競是兀立如山,半步也沒有退讓。

這一來雙方都是不由得暗暗佩服。

鬥到緊處,周鎮海突發一拳,用“劈”字訣向著宋鐵輪的天靈蓋劈下。

拳力極猛。

宋鐵輪橫掌一擋,反手擒拿,但因拳力較強,拳掌相抵,宋鐵輪拳心疼痛,擒拿手施展不出,隻好隨掌一撥,把周鎮海的拳力卸開,周鎮海頑強之極,這一招本來是應該收招換式的,他竟然不退反進,一個“獅子搖頭”,突然改用“鑽拳”,上擊敵人麵門。

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衝天炮”,厲害無比,他用到了這一招,乃是有心和宋鐵輪一定要分出個勝負的了!正是:盛氣難相下,掌底判雌雄。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