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骨

第53章 壞骨

盛夏剛過, 中秋將至,溪中高二年級組織了班級間的友誼籃球賽。

柯簡所在的12班,抽到的對手正好是11班。

兩個班成績上較量久了, 在運動場上也依舊爭鋒相對地要分個高低。柯簡和班上的女生一樣, 站在籃球場外,給本班的同學加油。

有高年級的同學充當裁判, 跟著他們跑,嘴裏含了個哨子。

“7號, 打手犯規, 罰球兩次。”裁判在一群人撲騰著搶球時吹了聲哨子,他將籃球撿起,在所有人都圍著投籃區時, 拋給了寧寒柯。

寧寒柯拍了拍球, 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 輕身一跳,就將球送進了籃球框。

“表哥,牛逼!”

“臥槽!”

“啊啊啊——”

“還有一次, ”裁判說, 將球又拋給寧寒柯, “其他人注意籃板。”

時值晚飯時間,大家都沒上課, 操場上已經圍上了一圈旁觀的人。

寧寒柯接了球, 卻不像之前那樣果決地投籃, 反而在大家都將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那刻,很快地偏頭, 往某個方向看了下。

沒有停留一秒, 卻和柯簡的視線直直相撞。

他瞄準籃筐, 戴著護腕的手臂輕輕一托,籃球“刷”的一聲,順著籃網垂落。

周圍又爆發出激烈的喝彩聲,柯簡什麽都聽不真切。

“這個球,是送給你的。”

這個人啊......

害怕她去學習不來看比賽,或者看一會兒就跑了,所以故意用模糊的話術來誆人。

柯簡捏了下校服兜裏的紙條。

送你一個球?

怎麽這麽奇怪,柯簡忍不住彎了下嘴角。

“這個25號好帥,救命!”

“對啊,他投籃好準。”

“快快快,幫我看著點,我拍兩張。”

柯簡蓋過心裏的情緒,臉上雲淡風輕。

“嘖嘖嘖,打個籃球都這麽騷,虧我之前還以為他是那種帶勁的冷係帥哥。”陳靈玨吐槽,無語地看了柯簡一眼,“想笑就笑,憋多了對乳腺不好。”

“......”柯簡默。

“你不去給人送水?”陳靈玨問。中場休息,兩邊的運動員都下場,被大家圍著送水送紙巾。

柯簡搖了搖頭,看見寧寒柯已經拿過班上一個男生遞的水。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熱情。”陳靈玨批評她,“小心被人撬牆角。”

柯簡當時笑了一下,但卻沒想到,“撬牆角”來的這麽快。

-

籃球比賽之後,有一個高一的學妹非常高調地向所有人表示,自己看上寧寒柯了。

最開始,表白牆剛興起,很多人都在上麵亂七八糟地投稿。暗戳戳地表達愛慕、讚揚或吐槽學校、尋物啟事......

但那一篇稿子非常與眾不同。

它不僅附錄圖片,坦誠而直率地表達自己的好感,問大家是否知道照片本人的信息,甚至在最下麵還附錄了自己的信息,和一張很好看的藝術照。

那個稿子一下子在他們學校裏爆了,下麵的評論接近五百條。

“是我們表哥!!高二(12)班的大帥比!!”

“我單方麵同意這門親事。”

“男俊女靚,絕配!”

“妹妹好猛我好愛...”

柯簡也看到了那一條投稿。是很多人都看過後的一段時間,馬上要放中秋假,有人拿了手機在教室裏背地調侃寧寒柯時,無意間被她撞見的。

寧寒柯那段時間剛過了全國物競的初賽,中秋節一收假回來就要去參加複賽了,事情很多也很忙。再加上大家步入高二,努力的人越來越多,她到教室的時候經常已經有兩三個人坐下刷題了。

細想來,他們其實挺久都沒單獨說過話了。

表白牆上的照片是上次寧寒柯打籃球被人偷拍的,角度很好,能完全展示男生帥氣利落的模樣。巧的是,柯簡恰好也在其中。

但被打了馬賽克。

女生非常明媚可愛,坐在鋼琴前麵,雙手按著黑白琴鍵,衝著鏡頭甜甜地笑。是她自己都很喜歡的類型。

她向來很喜歡這類女孩,耀眼、自信、讓人一看見就會覺得心情好。

相形見絀倒也沒有,隻是她看見了下麵的一句評論,順著思考了一個問題。

椰奶三分甜:【這種勇敢直接又真誠熱烈的女孩子真的好難得啊,就算最後沒在一起,回憶起來也是讓人無法忘懷的吧。】

·

她早就收拾好了東西,行李箱和大家一樣放在小黑屋裏。

寧寒柯估計是被老師叫去說了些複賽的事,半天沒回來。當柯簡正拖著行李箱走在教室走廊的時候,有人在她背後清脆地喊了聲“寧寒柯”。

她微微轉頭,發現投稿的小姑娘一臉笑容地站在剛回來的寧寒柯旁邊。

“你給我個Q.Q號唄,我放假了好聯係你。”她道。

寧寒柯往走廊處看了一眼,朝女生說道:“我沒Q.Q號,電話號碼也沒有,我媽不給我買手機。”

“你是在拒絕我嗎?還是說,你有喜歡的人了?”女孩絲毫沒有一點被敷衍後的不悅或尷尬,反而十分耐心和堅持。

還沒走的人接連探出腦袋,光明正大地聽著牆角。

寧寒柯毫不猶豫地嗯了聲。

“...是誰?”女生問。

寧寒柯卻沒說話。柯簡看了眼鞋尖,單手拉著行李箱走,將身後的哄鬧聲輕輕拋在身後。

“你不說,是不是因為其實根本沒有,隻是你現在不喜歡我所以找的借口。”女生有點難過,聲音都變得委屈了些。

“哎!表哥,人小姑娘這麽好,你可別唬人啊。”

“表哥根本沒喜歡的人!我們都知道。”

“來來來,學妹,我把表哥的聯係方式推給你。”

“......”

柯簡坐著704公交車,到了溪城總汽車客運站。今天是周五,還逢中秋節,估計夠堵。

她坐在回平城的客車上,從書包裏翻出化學選修三的教材,垂頭靠在窗邊慢條斯理地看著。

客運司機一般要等差不多拉滿客,才會啟動。

司機環顧了下車廂,雖然零零星星還差幾個座位,但已經到最遲的發車時間了,他按下關門鍵的那一瞬。

一個年輕小夥子突然像箭矢般竄進來,嚇他一跳。

小夥子給售票員交了錢,徑直地往後走。

客車關門,發動機啟動時宛如一隻垂老而大喘氣的耕牛,拖著車輛搖搖晃晃地前行。車廂的窗戶被人提前關了,空氣不太流通,柯簡稍稍拉開了領口,繼續垂頭看書。

腦海裏卻突然浮現出以前寧寒柯跟她說過的話。

“有時候,學習是可以相互串通的。”他道,“就像物理上的楞次定律,其實也可以體現在化學上的勒夏特列原理上。‘來拒去留’,其實都是一種能量守恒,一種慣性定律。”

“你化學這麽好,可以嚐試下不再割裂地各自學習,而是把二者聯係起來,也許更好理解一些。”

柯簡把書合上,覺得自己有點看不下去了。她索性掏出MP3,聽了些英文歌曲。

想給老柯發個短信,讓他們別等自己回去吃晚飯,因為路上已經有堵車的前兆了。但卻發現主屏幕上有提示的未讀Q.Q消息,大概是放學沒多久的時候發的。

August:【放假了】

August:【你就沒什麽想跟我說的?】

柯簡看了眼消息,不知為什麽,給老柯發了條短信後直接摁熄了屏幕,然後輕閉上雙眼。

睡得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剛才像牙膏一樣行進的客車直接停了下來。

原來是堵得根本無法動彈了。

柯簡看了眼手機時間,19:49。

窗外天色沉悶又昏暗,仿佛就要擰出烏黑的水。這條回平城的路是條老路,多年來被無數運貨的大卡車碾壓,早變成砂石與灰塵齊飛的模樣。

周圍的住戶也接連被拆遷,搬走後變成了一片片的斷壁殘垣。

August:【不是說好了麽。】

August:【介意的事跟我說】

August:【怎麽說話不算話啊。】

時間是一分鍾前。柯簡避無可避,回複他。

江上清風遊:【沒介意什麽】

江上清風遊:【坐車回家,剛看見消息】

江上清風遊:【中秋快樂】

August:【?】

August:【[微笑]】

柯簡覺得有一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硬著頭皮問了句怎麽了。

August:【沒怎麽。】

August:【就是,你要不回頭一下?】

柯簡整個人一激靈,往車廂後猛地看去。

寧寒柯安安穩穩地坐在最後一排,校服拉鏈散開,袖口拎到肘臂,眼皮微斂,臉色有些冷白,一雙漆黑的眼睛卻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小、騙、子。”他的口型說道。

柯簡耳朵有些燒,仿佛在別人麵前表演了場自以為天衣無縫卻拙劣無比的戲碼。但索性沒能讓她太尷尬,司機從座位上起身,朝所有人招呼。

“太堵了,前麵好像有交通事故實在開不過去,要是誰著急,沿這條路下車走半小時就可以到地鐵站,坐車打車都方便的多。”他道,“不著急的,最快也要九、十點才能到了。”

柯簡想了想,幹脆起身。

寧寒柯家離這兒不近,太晚了估計很難回去,而且也不安全。

她拖著行李箱,排在幾個人身後下了車。寧寒柯跟在她背後,和她一起。

倆人順著長龍般停滯的車輛往前走,寧寒柯拿過她手裏捏著的行李箱,把她擠到路內側。

晦暗的天光下,他的身形落拓又挺拔。

“你什麽時候跟著上車了,”柯簡垂下頭,“我都沒發現。”

寧寒柯歎了口氣,“你眼睛都粘書上去了,我剛上車的時候那司機還罵我來著,你頭都不帶抬一下的。”

“...對不起。”柯簡道歉。

寧寒柯停下腳步,“為什麽道歉?”

“要是我早點回你消息,你也不會擔心,跟著我上車,現在這麽晚了還被迫跟我一起走路。”柯簡道。

“錯了。”寧寒柯的聲音有些沉悶,“就算你不回我消息,我本來也想和你一起走。”

“但是,不是說好了麽,你要是介意什麽事,可以直接跟我說。”他的嗓音幹澀。車廂裏空氣渾濁,司機開車起起停停,顛得他有些反胃。

“我神經比較粗......有時候想不全麵...也做不全麵。”他斷斷續續地道,忍下了想要幹嘔的欲望。

柯簡發現他好像不太對,站定腳步,借著車輛的燈光看他。寧寒柯的臉色蒼白,額發隱隱濕潤。

“你是不是暈車了?”柯簡皺眉,有些著急地問。

“還好,下來就好多了。”寧寒柯深呼吸了幾口氣,稍減了些胸口的煩悶。

柯簡想拉著他走快點,好去最近的超市買瓶水,或吃些酸甜的東西緩解下暈車的不適感。

她剛走快,手機卻震動起來,她接聽後跟柯宏解釋了下。塞回衣兜的瞬間,像是想起了什麽,反反複複地翻開衣服口袋。

“你東西掉了?”

柯簡又翻了下書包,“好像MP3掉車上了。”

寧寒柯鬆開了行李箱,“那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找一下。”

“算了,別找了。你不舒服,也可能是掉其他地方了。”柯簡拽了下他的衣袖,但沒拉住。

“等我。”寧寒柯往他們走過的路跑去。

柯簡將書包放在行李箱上,一同擱在路旁,野草割著她的腳踝。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沒有路燈的地麵像一片漆黑的荒野。而前方的道路像是突然疏通了似的,車輛又開始行進,在她麵前快速而過。

柯簡又往後退了步。她蹙眉,有些擔憂地望著寧寒柯離開的方向,身後卻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她一轉頭,被人用手猛地砍過脖頸。

來不及發聲,整個人被捂著嘴拖往一棟拆遷過的房屋後。柯簡掙紮時小腿被碎石劃破,在泥土上留下一道細小的血跡。

柯簡像泥一樣被扔在地麵上。

她抬頭,看見了他的臉。但下一秒,被狠狠地甩了個耳光。

“臭婊.子,沒想到吧,”男人獰笑著,“這也能遇見你。”

是一年前,她在遊泳池遇見的那個男人。其實後來也遇見過,她骨裂去醫院拍片時,他在一樓大廳大聲打電話。

劉家富本來堵車被堵的煩,想著下車去荒地裏撒個尿,回來就看見有個穿校服的女學生一個人站在路旁。

好巧不巧,借著車的燈光,他還認出這是之前在酒店拂了自己麵子的臭婊.子。

柯簡被打的偏過了頭,耳朵嗡嗡作響,口腔蔓延著濃烈的鐵鏽味道,尖銳地疼痛在身體各處炸開。

除了痛覺,她更多的是害怕。心像墜入了冰窖,忍不住地往後退。

“你...你不知道嗎,你這是犯罪。”柯簡狠狠地掐了下自己手心,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老子不收拾你才是犯罪。”他居高臨下地走了過來,欣賞柯簡跟死狗一樣往後退,他慢慢蹲下來,不重不輕地又扇了她幾個耳光。

“老子說過吧,以後給我小心點。”他很高興地看著柯簡臉上的掌印,捏過她的下巴。

“你要什麽,要錢嗎,我可以給你錢。”柯簡的嘴角滲出幾絲血,還在勉強地拖延時間。

劉家富陰惻惻地笑,“現在老子比較想幹你。”

話畢,油膩的手就往她身體探去。柯簡猛地從地上爬起,使勁兒用手邊撿到的一塊石頭砸到他腦袋上。

“寧......!”

她瘋了一樣的跑,但立刻被人從後麵死命拽過,然後狠狠地扔到了一堵牆上。

腦袋磕在牆麵的那一瞬間,柯簡覺得自己很清楚地看見了烏雲後的月光。

皎潔明亮,也冷白冰涼。

作者有話說:

壞人不會得逞啦,作者沒這麽狠。

不然還寫個溜溜球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