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久負人心

他終於咬了咬牙,狠下表情,徹底的消滅掉眸光中的瀲灩。

一頓飯,也沒為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多延長一點,出了店門,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外麵華燈初上,襯著白色紛飛的雪夜,美得驚人。

一男一女站在那裏,十分的般配,隻是兩人的神情各自淡漠,似乎事不關己。

“讓裴岩送你吧。”男人沉沉的開口,而後嘴角揚起一抹繾綣的笑意歧。

“不用了,我打車就好。”她淡淡的拒絕,並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這麽晚,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沈絡突然地笑出聲,這句話在過去的十多年裏,他說過好多次,這次唯一不同之處,便是他不打算親自送她回家了

“那麻煩了。”她轉過身,男人笑意在一刹那凝固,然後變得冷然驁。

沈絡抬眸,看到的便是渾身清冷的男人,好像與這雪夜融為了一體,那樣的不近人情。

裴岩看了厲北聿一眼,他好像沒有要上車的意思,其實回厲家的路和去沈絡所住酒店的路有一部分甚至是順路的。

裴岩抿了抿唇,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快速的跑過去打開車門,而沈絡則轉過身,一步一步的走向車前,男人淡淡的看著,眸色幽深,看著那熟悉的身影一點一點的走遠,而後上車,再然後就是一個側臉了。

車子緩慢的發動,沈絡終究是徹底移出了他的視線。

天,真是冷了。

他掏出手,看了一眼手掌心,不健康的顏色,沒有紅潤。

身上已經落了雪,一點一點的,仿佛雕塑般,良久,他就站在那裏,不動也不笑,臉色無一點變化。

直到半個小時後,裴岩猛烈的刹車聲再次傳來。

透過車窗外,他看到厲北聿就維持著他走的時候的姿勢,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就知道,他不會離開那裏的,還好,他開車回來接了。

從車上拿出一件絨大衣,然後快步的走到男人的身旁,他的肩膀上頭發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花,裴岩細心地用手拍掉,然後把衣服披在男人的身上。

“總裁,你怎麽一直在這裏站著沒走啊”裴岩有些難過,他寧願回來的時候,看到是空空的場景,也不願意因為猜對了而像這般的難過。

“我走不動了。”

他微微的笑了笑。

裴岩鼻子一酸,點了點頭,然後扶住他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許久,才勉強的可以走路。

他也終於知道為什麽厲北聿明明那麽舍不得沈絡,卻也不親自去送她了,這一天,用光了他畢生的力氣

他大概是不想讓心愛的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吧。

上車後,厲北聿才感受到一點點的熱氣。

他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蓋在身上,然後倚在一邊,有些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去醫院吧,我不想在明天之前倒下。”

“好。”裴岩點頭應道,然後發動引擎,車子便離開了這個地方,曾經布滿青蔥的回憶的地方。

幾乎不出意料的,他的確是昏過去了。

這一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而全院的腦科專家幾乎都連夜被召集過來開會了,商量手術事宜。

病房門口,站著三個人,裴岩,楚然,康律。

裴岩倚在一邊的牆壁上,而另外兩個人則倚在另一邊,誰也不想離開。

楚然靜默著,三人之中,他卻是最晚知道這件事情的。

許久,一聲微微的歎息,楚然站直身子,然後打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裏麵的人身上手上都是管子,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他看到,那命一般的點滴在一點一點的流入他的血管裏麵。

他走到病床的旁邊,然後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伸出手想碰卻不敢碰閉著眼睛昏迷不醒的男人一下。

他從未想過,生命會是如此的脆弱,即使是康律平穩的描述,他也可以感受得到,這背後的波濤洶湧之意。

“北聿,我們是朋友對吧,怎麽什麽事都一個人扛呢?”

他對著病**的男人說著,隻是男人麵色蒼白,濃密的眼睫毛隻是安靜地動也不動。

毫無反應。

他低頭,雙手捂住頭,麵色痛苦

“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了……”

話到一半,幾乎進行不下去,楚然斂著眸色,痛苦卻無法言語。

厲北聿的臉色現在如此的不好看,裴岩說,其實他幾天前就這個樣子了,還硬撐著白天出去辦事,剛才又在外麵冷了許久。

再無言語,他抬頭,看著男人勉強的呼吸。

康律和裴岩站在外麵,兩人都不敢進去,每一次因為發病進醫院,醫生的神色便越來越難看,說的話也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手術和幾率了。

醫生說:“現在就他的身體情況而言,手術中活下來的幾率不足百分之五。”

而不手術,就算這麽躺著治療也拖不過十天。

手術越拖,情況越不好,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手術時間。

這個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

而遠在監獄的厲北浩,坐在那裏,腦海中時不時的閃過厲北聿最後見他的時候說的話,和那不正常的臉色,心跳仿佛越跳越不正常了,在這裏,他誰也聯係不到,要想打電-話還得等到下周三的時候。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覺得整個人都是悶得,果然這地方不是想呆就可以呆得住的地方。

他躺下,仰著腦袋,早已經熄燈的室內,隻餘下一聲歎息和心裏濃重的不安感。

“哥,要好好地,等我……”

*******

眼眸睜開,眼前的白茫茫的一片,他深吸了一口氣,視線由朦朧變得清晰,還好,他醒過來了。

他無力的扯動嘴角笑了笑,還是現實好,夢中太黑暗,黑暗的如一泓泥潭,深不見底,就連他都有些微微的恐懼。

眸子顫了顫,他支起身子,感受到手背一陣鑽心的疼,他皺著眉側眸看過去,發現因為沒注意,針頭偏了,血液還是倒流,殷紅的雪夜順著透明的小膠管染入亦是透明的藥液之中,劃開,嫣染出一抹說不出的圖畫

他伸手,拔出針頭,手背的血一下子就從針紮入的地方冒了出來。

“裴岩……”他叫了一聲,四周無人應。

他斂下眸子,這小子又不知道跑去哪了。

片刻,走廊裏傳出一陣跑動的腳步聲,然後門砰的被打開,裴岩突然怔住,然後猛地對著**的人撲了過來。

“總裁,你醒了,你可算是醒了,都擔心死我了。”

厲北聿想閃,奈何沒閃開,就硬生生的被裴岩撲倒在**。

“沒睡死也要被你壓死了。”悶悶的聲音傳來,裴岩立馬起身,然後一臉的抱歉。

他突然就看到了男人手背,有些青腫。

“你手咋了?”他剛要伸手去拽厲北聿的手,還好他閃的快,否則就又遭殃了。

“沒事。”他淡淡的說道,然後看著裴岩。

裴岩自然知道厲北聿的意思,瞬時間有些不好意思。

“我去給你訂早餐了,醫院的我怕你吃不習慣。”

他現在本來吃的就少,急速減少的進食已經嚴重的影響了他現在的情況。

厲北聿點了點頭,而後問道:“現在幾點了?”

“八點半。”

“第二天的八點半麽?”他有些不確定的問。

裴岩點頭,這次厲北聿醒來的似乎特別快,不知道是不是有事情牽掛著,所以……

厲北聿坐起來,停頓一會,然後準備穿鞋

“總裁,時間還早,吃完飯再去吧。”

他當然得吃完飯再去,現在的樣子,不用看,也知道有多狼狽。

粥很快就被送來了,厲北聿看了一眼,有些無奈。

飯後,換上裴岩早上就備好的新衣服,男人穿的一身整潔。

“她呢?”

“早上七點多來的信息,說上午十點民政局見。”

“現在呢?”

“九點二十了。”

“……”

厲北聿整了整衣領,然後邁開步子準備離開。

猝不及防的腳步一軟,他大手扶住門框,手背處的青腫十分的滲人。

“厲總……”裴岩上前,厲北聿伸手,擺了擺,然後站直身子。

“走吧,快到時間了。”

裴岩腳步頓了頓,隨即跟上,默默地跟在後麵。

車上,裴岩打了個急轉彎。

對著後麵拿著手機看財經的厲北聿說道:“厲總,昨晚康律師和楚然來過了。”

厲北聿手指一頓,然後點了點頭。

示意他知道了。

兩人便再也沒說話。

康律應該是一早就去公司了,至於楚然?

他不知道他最近在幹什麽。

****

沈絡沒太早出門,頭發自然的散著,她穿了一身黑棕色的大衣,出了酒店後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但是,讓她意外的是,厲北聿竟然比她到的早,早早的就等在了那裏,她坐在車裏,久久沒能下車,深呼吸了幾口氣之後,她打開車門下車,而男人的視線也慢慢的轉然過來。

“你遲到了。”他笑了笑,然後說道。

“與你昨天相比,我算來的早的了。”

“伶牙俐齒。”

“隨你所說。”

“進去吧。”他轉身,然後慢慢的走,右手揣在兜裏。

沈絡跟在他的後麵,走的也不快。

“東西都帶全了嗎?”

“嗯。”

厲北聿每走一步都是煎熬,額頭猛的開始冒冷汗,他手指握成拳,盡量的穩住步子向前走。

他感受到自己愈加沉重的呼吸,他微微的側眸,沒看到裴岩的影子,想來是跟在兩人的後麵。

“裴岩”他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裴岩快步的走上前來,誰知男人隻是把胳膊重重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而後用隻兩人可聽見的聲音說道:“就這麽走會。”

沈絡看著,兩人勾肩搭背的樣子,厲北聿看起來心情很好。

她斂下心裏複雜的情緒,她看到,前麵就是婚姻辦事處了。

事到如今,萬事無可挽回了。

沈絡笑了,隻剩下無奈的歎息,厲北聿的臉色卻愈加的不好。

裴岩咬牙著,心裏滿是擔心。

他的目光漸漸地看向厲北聿的神色,他看到男人緊緊的閉了一下眼睛,然後把手移開

門大開著,裏麵坐了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女人。

厲北聿邁開腳步,手臂卻突然被沈絡拉住。

厲北聿回頭,多少有些難受。

“怎麽了?”

冷風順著大開的門吹入走廊,絲絲的冷意,男人的聲音微微的沙啞,嗓音沉著,卻很好聽,臉上是不健康的白。

“你的手……”

她也隻是看到了他手背上的青腫,再看他回神過來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生病了?”

沈絡問道。

厲北聿笑了笑,推開她的手,借勢倚在牆壁上,腦袋微微的側著。

“現在是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嗎?”

他的感覺越來越不好,甚至看人都有些模糊,仿佛不能再拖了。

“厲北聿,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什麽不得不隱瞞我的。”她的眼神直直,炙熱的可怕,甚至帶著些倔強。

“嗬。”男人清嗬了一聲,然後眼神直直的看向她愈加迷茫的眸子。

“你還放不下麽?”

“我……”

“沈絡,我說分手的那一刻,我們就再無可能了,我也沒什麽可瞞你的。”

他突然低頭,看了一眼手背,話說的有些輕。

“這是輸液留下的痕跡,昨天晚上微微有些小感冒。”

“我明白了。”沈絡低下頭,沒有任何的神情,她閉了閉眼,不再想去尋找答案了,是她一時的猶豫,她不該的

“會離婚的。”她說完,便繞過厲北聿走了進去,而沈絡的背後,男人猛地踉蹌,差點摔倒。

裴岩上前扶住。

“厲總……”

“別搞砸了。”

他這話是對自己說的,他終於咬了咬牙,狠下表情,徹底的消滅掉眸光中的瀲灩。

隻有這件事,他無法妥協,就算是她以後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那樣,他都不會拖累到她,最好,這事,她一輩子都不要知道。

可是,好像不可能。

他看得懂沈絡眼中的探究之意,如果昨天都解決了就不會有這麽多的麻煩了。

良久,久到他的麵部都僵的有些麻木,他才調整好眼神轉身進了裏麵,此時的男人,臉色蒼白的嚇人,而沈絡,因為回避,再也沒看他一眼。

每一秒都是煎熬。

兩人坐在那裏,這麽的一個人,終究是要從對方的生命中割舍掉。

一輩子……

“還有什麽要說的麽?”稍許,他開口,問著旁邊的女人。

沈絡搖頭,連她自己也沒意思到,此刻的自己有多麽的迷茫,心裏,好像空了,有些事情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就像此刻,如果放在兩個月以前,她大概會比現在要雀躍一些。

她該高興地不是麽?

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看起來是那麽的開心,厲北聿微微的看著,眸光一頓,隨即斂下眸中的神色。

“你們是來辦什麽的?”坐在辦公桌前的中年女人開口,略微臃腫的身子,這樣的人,一天可以見到十幾對。

看現在的神情,怎麽也不像是來結婚的

當初結婚時,也是在這裏,這麽的坐著,可是心情卻是天差地別。

想來,竟然也時隔好久了。

要怪就隻能怪他了,這段婚姻的失敗,終究是錯在了他的身上。

無可挽救,也無力挽救,就這樣吧。

“離婚。”他的聲音咬的重重的,這兩個字說的很清晰,清晰到他的心都是疼的。

對麵的女人沒表現出多大的詫異,在這裏工作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察言觀色是基礎,況且兩人的臉色實在是太沉重了。

“都決定好了麽?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必要的問句,大多數是沒用的,因為來這裏的夫妻,很少有重歸於好,改變決定的。

中年女人低頭,已經去找章了。

“我決定好了。”沈絡先開口。

“不用再考慮了,辦手續吧。”男人淡漠的開口,時間越長,越折磨,不過,現在的他竟然沒了剛才那麽的虛弱,可能是心太疼了,疼醒了。

裴岩站在後麵,卻毫無轉圜之力,隻能看著。

要是現在都是夢該有多好。

從來的路上,到現在的時間,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那麽的長,那麽的……

可怕。

“好,把身份證,結婚證還有離婚協議給我,都帶了吧。”

辦事人員聲音很平靜,這樣的情況其實很平常。

看得多了,也就淡然了。

……

……

沈絡低頭,從包裏掏出身份證,她的手裏隻有這個,然後她就低著頭,她聽見,裴岩向外拿東西的聲音

還有,男人側過身子去接的動作。

她閉了閉眼。

感覺到臉上有些涼,甚至有些麻。

她看到,兩個赤紅色的本本被遞給對麵的人,還有她親手簽下的離婚協議,還有身份證上兩張青澀好看的麵容,都一並的遞了過去。

手指已經攥的發麻,她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對麵的女人抬眸看了一眼沈絡的神色,而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女方大概是放不下吧。

*****

“北聿,我打算去米蘭進修。”女人開心的拿著一張單子跑了進來,然後抱住男人的胳膊。

隻見男人有些沉默。

“怎麽了?你不高興啊。”

“你離我那麽遠我能高興地起來麽?”厲北聿伸手環住她的腰,眸光深沉。

“就去三年,就三年。”沈絡撅著嘴,反正這幾年厲北聿也沒求婚的行為和打算。

“不行。”斬釘截鐵的兩個字,把她興頭上的熱度硬生生的澆滅了一半。

“為什麽啊。”

“阿絡,三年的時間太長了,我舍不得你。”

他歎了一口氣,有些堵心。

沈絡笑了笑,然後抬眸看向男人。

靜謐許久,她開口,“那就一年,一年好不好?”

厲北聿看著她,眸中閃過一絲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