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世上再無宋珩(下)[]
宋珩低低地笑了起來,胸口哪裏的鮮血不停,那胸口傷處的鮮血不停地漫出,染紅了她身上的那一件白衣,就像是秋日裏的楓葉一般,一瞬之間,全部才成了紅色。
“宋珩……”
百裏流觴踏出了一步,他踟躕著,向著那渾身浴血的人走了過去,可他上前了一步之後,宋珩卻是退了一步。
“不要過來!”宋珩幾乎是用嘶吼著是對著百裏流觴吼出了這麽一句,她往後退了一步,嘴角也有些血絲沁出,宋珩一步一步往後退著,她的背脊觸碰到了身後的欄杆處,她輕笑了一身,“你們這些個皇子,又怎麽能夠懂得人心的可貴!”
“既然你們都想要我死,那麽我就遂了你們的心願又如何!”宋珩看了一眼百裏流觴和百裏雲方兩人,“隻願你兄弟二人從此之後真的能夠高枕無憂,能夠長命百歲,最好……”
宋珩的臉上帶著笑,那笑容淒豔如花,她開口,聲音裏麵滿是決絕。
墶叭粑也凰潰那麽再相見的時候,我便要北雍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我宋珩說到做到!”
壦午袼底牛她幾乎是半點遲疑都沒有地從那欄杆上一躍而下,那白色的衣角劃過欄杆,瞬間消失在他們的麵前。
百裏紹宇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他離宋珩比較近,也沒有想到百裏流觴竟然是會強行衝開了穴道,這強行衝開穴道本也沒有什麽,可他竟然也沒有想到,流觴竟然是會將手上的長劍擲了出來,他也沒有想到,這一劍竟然會劃過宋珩的手背,傷了她。他也沒有想到百裏雲方那人居然會借著這個機會將匕首扔出,他也沒有想到,宋珩她……宋珩她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別說是宋珩,自己都是沒有反應過來的,這一場意外來的是這般的突如其來,他和宋珩原本是可以將這個小子一下子宰殺了的,可現在這躍下的卻是那個女子,她的姿態是那樣的決絕,百裏紹宇想,宋珩是真的已經徹底地寒了心了,她救他們,結果卻還是被他們所殺。
明明,她是可以不用死的,明明……
在宋珩躍下欄杆的那一瞬間,百裏流觴突然像是反應了過來一樣,他衝上了前來,想要去抓住那一抹白色,可那白色就從他的手指縫哪裏溜過,他抓不住她,甚至於他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明明她不過是剛剛落下去而已,可他就是什麽都看不到,那串得老高老高的火焰像是一下子被冷水潑過一樣,小了許多許多,百裏流觴還是這樣趴在欄杆上,他的手臂伸的長長的,他什麽都沒有抓住,甚至連她的衣角袖邊都沒有觸碰到,他看不到她。
坍塌的石塊,那燃燒著的火焰勢頭雖是不大卻還是在底下不停地燃燒著,匯集成了一朵鮮紅色的蓮花,像是血一樣的色澤。
“宋珩!”
百裏流觴崩潰地大聲喊著,又突然覺得自己還喊個什麽呢,那個人大約是再也聽不見了,也不會再回應他的呼喊了,那他還在這裏喊著她有什麽意義,他應該下去陪她才是。
“住手!”百裏紹宇一把拉住百裏流觴,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百裏流觴那被扇到的臉一下子浮腫了起來,嘴角也破了,血絲一下子湧了出來,“你現在這是要做什麽,也是要一並死了不成?!”
“她不該死的!”百裏流觴掙紮著,她真的不該死的,“她才隻有十四,那樣年輕的歲數,她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要活,怎麽可以就這樣死了的?!”
她還那樣的年少,如花一般的年紀,這才剛剛開始綻放,怎堪剛剛綻放便是一下子就凋零了,這不是她應該有的命運。他還答應過沈從墨,一定會是將她好好地從浮圖塔裏麵帶出來的,他自己也是這般想著的,不會叫她受了半點的傷害的,而現在……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宋珩說的是再正確不過了,他終究是負了她,負了自己的誓言。
“我應該去陪她的,我是應當去陪她的,三哥!”百裏流觴喃喃著,他看著百裏紹宇,那眼神空洞無比,他隻是徑自地說著,“她就在哪裏,我該去找她的,她或許還沒有死去,她應該還有救的!”
百裏流觴這樣說著,那原本空洞至極的眼睛裏頭冒出了一絲光亮,他抓著百裏紹宇的肩膀激動地道:“她應該還活著的,她應該還是有救的,隻要我去找她,就一定能夠找到她的,三哥你快放開我!”
“啪!”百裏紹宇又是狠狠地一巴掌扇到了百裏流觴的臉上,他的神色之中有些悲痛,又是一陣倒塌的巨響,他們腳下站立的地方狠狠地抖動了起來,一條裂縫橫過了大半的樓層,仿佛下一秒這一層也會跟著倒塌下來一般。
百裏紹宇又氣又急,“流觴你醒醒,她已經不在了,就算是你現在跳下去又能怎麽樣,這裏到處都在倒塌,底下是那紅蓮業火,你一進去不是被壓死,就是會火活活燒死,你清醒一點!”
“不會的,她一定還活著,隻要我找到她,趕緊出了塔找了大夫給她救治就行了,她一定還是有救的!”百裏流觴認真地說著,“她不會死的!”
他是不會相信她就這樣死去了的,堅決不信,一個字都不相信。
“你給我理智一些!”
百裏紹宇捏緊了拳頭,他不再給予巴掌讓百裏流觴能夠清醒起來,他直接揮起了拳頭照著百裏流觴的臉一拳揮了過去,這一拳他用了七層的氣力,雖是這樣揍著,他卻是一點也不敢放開那緊抓著百裏流觴的手,就怕自己這微微一鬆,自己這個已經有些神誌不清的弟弟就會不管不顧地從樓上躍下。
他抿著唇,一字一句地道:“我也不想相信宋珩會死,但是你我都看見了,那把匕首就這樣插入了她的心窩處,血流的是那般的快速,她等不到想到法子出塔的時候。你現在下去,不是給她做了陪葬就是找到她的屍骨罷了!即便是要陪葬,也是輪不到你同她陪葬的!”
百裏紹宇知道,宋珩到底是傷得有多重,那把匕首直直地透進了她的胸口,如果能夠及時救治或許還有一條命在,但是在這個浮圖塔之內,她能夠耽擱多久?而且下麵坍塌的這麽厲害,就算宋珩跳下去的時候還有一口氣在,那她還能夠支撐多久,隻怕也是要被那些個坍塌的物體給砸中了的。
“……”百裏雲方看到百裏紹宇朝著自己射來的視線,他微微抖了抖,他知道百裏紹宇的意思就是想要他當那陪葬物,他急忙道,“若不是四哥傷了她,她又怎麽可能會沒躲過我的匕首,說到底,宋珩還是因為四哥你而死的,這便是叫做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百裏雲方的神色坦然無比,半點都是沒有心虛愧疚之色,他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到的灰塵,微微皺了皺眉頭,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宋珩劃傷的手臂,那傷處也是深可見骨,鮮血也已經染紅了他手臂的大半衣料子,暗襯著這個女人下手還真是狠,半點也是不留情的。
“且總是有一個人要死的,她死咱們兄弟三人應當要高興才是,至少可以不用手足相殘了的,這般皆大歡喜的場麵,兩位兄長還有什麽好說的。”他輕笑了一聲道,“你們原本就是來救我的不是麽,這要是讓我死了,可就違背你們的初衷了!且她剛剛不是也想要我死來著,如此一來,大家原本就算是生死由命成敗在天,不過這最後的結局是我贏了,她輸了而已,沒什麽可怨懟的。”
百裏流觴怔怔地看著百裏雲方,仿佛就像是不認識他一樣,不,他原本就是不認識他的,他所認識的那個人是連路都走不穩卻還要固執地跟在他的身後一口一聲地叫著“四哥”的百裏雲方,他所認識的那個人是得了什麽好物什都會來尋了他作分享的那個百裏雲方。
他後悔了。
真的是後悔至極了,為什麽就是要來救了這樣的一個人,害得宋珩白白枉死了呢?!這南嘉原本就不是他該來的地方,真的不是他該來的地方,他應該當這個人早就已經是死在了南嘉的浮圖塔上才對。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是我害死了宋珩,是我!”百裏流觴喃喃地說著,如果不是他非要來南嘉的話,宋珩不會死。如果不是他要來南嘉的話,宋珩此時此刻應該是在北雍的定遠侯府上當她的小姐,舒舒服服地過著被人伺候的日子,早上去了軍營教人學習陣法就好,如果不是他的話,宋珩眼下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她會笑會說會走甚至還會舞出漂亮的劍法來。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是的,這都是你的緣故,同我半點幹係都沒有。”
百裏雲方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聽著百裏流觴那些喃喃的話,他是沒有想到宋珩這個女子倒是能夠在他百裏流觴的心中有著這樣大的地位,她的死能夠給予他那樣打的打擊。他忙不迭地落井下石著,務必要讓百裏流觴沉入那深深的自責之中,如此一來,他便是沉溺在這種傷痛之中,然後徹底地一蹶不振。
百裏雲方還想要再說些什麽,但是他眼角一瞧,卻見一扇大門突然憑空出現在這七層樓塔上,那大門大開,裏頭流光溢彩無比,那五彩霞光就像是在招引著人步入一般。百裏雲方一喜,他匆匆忙忙地朝著那大門而去,宋珩果真是沒有誆騙他們的,這紅蓮業火隻要是有了鮮血為祭,人骨鋪路之後,就是能夠破解了這個陣法,他就能出了塔去的。
百裏雲方跑進了門,如果不是他不曉得要怎麽做,他還真的想把那一扇門給合上,叫他們兩個人全部都關在那裏麵算了。
“流觴,走了!”
百裏紹宇拉著百裏流觴,拖著他趕緊地朝著那門走著,就是怕這門一會之後就會關上,他看了一眼還在呆滯著喃喃地訴說著“是他害死了宋珩”這樣話的百裏流觴,他收斂了神色,看著百裏流觴緩緩道:“現在是宋珩舍棄了生命給我們換來了這麽一個出塔的機會,你還不走,這是要辜負宋珩的心意麽?”
百裏紹宇這樣說著,他一掌欲劈向百裏流觴的後頸,想著他還是要再一心尋死的話,他就在這裏一掌把他劈昏了之後再帶出去。不等他那手刀劈下去,百裏流觴的身子微微動了動,他慢慢地朝著那門走著,腳步有些微微的顫抖,他踟躕著,蹣跚著,慢慢地走著。
百裏紹宇看著這樣的百裏流觴,心中有些不忍,宋珩的死,怕是毀了流觴了。
沈從墨看著那浮圖塔,他站得有些累了,便是有些沒有形象地在這著一片繁花盛開的青草地上一坐,暗想著宋珩他們到底什麽時候才是能夠從這塔裏麵出來的。
有細小的飛蟲飛入了他的眼內,叫他有些不大舒服,他低下了頭伸手去揉,不等他把那飛蟲揉了出來,這地麵便是有著一陣劇烈的抖動,他這一抬眼便是瞧見了讓他心膽俱裂的場景,浮圖塔外竄起了火焰,那浮圖塔就像是一塊豆腐一般突然之間傾塌了下來,火焰熊熊地燃燒著,像是要將這塊大地給燒為灰燼一樣。
沈從墨看著那一片火海,他心中有些擔憂,宋珩他們這還沒有從塔裏麵出來呢,怎麽這塔就突然之間倒塌了,那他們呢,到底是怎麽樣?!
沈從墨想要去找人來將火撲滅,卻又不敢離開,他想,阿珩她或許有別的法子的,可能已經是從那塔裏麵出來了也不一定,隻是他不懂而已。沈從墨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應該是要去找人來撲滅火,還是在這般等著。
但是那燒得快是要通天一樣的火焰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突然之間自己熄滅了,空氣之中滿是火焰燃燒之後的灼熱,熱浪一重接一重,空氣裏麵滿是焦灼的氣息。
那在前一刻還是好端端的浮圖塔就這樣毀在了沈從墨的麵前,燒無可燒,隻剩下那一塊一塊的石頭,就算是一個亂石崗一樣,連同沈從墨剛剛還有著的遲疑也一並燒了個幹幹淨淨,就算是他跑開了去找人,隻怕還沒跑的有多遠,這火勢就已經是熄滅了。
浮圖塔的倒塌也是震驚了南嘉無雙城的臣民們,塔倒下的時候發出了震動,震得千江裏頭的櫻花魚在河水之中不停地跳動著,而臣民們一抬頭便是看到無雙城之中最高的塔一下子消失不見了,一群老百姓從家門、酒樓、賭坊各種地方走了出來,朝著浮圖塔所在的地方走著,一邊走一邊理論紛紛,從那今日是那新帝登基的大典這從建國之初就已經存在的浮圖塔卻是一下子倒塌了再到一定是上蒼不滿新帝所以以塔倒為戒,再到新帝理當由國師來擔任才是。
百姓們像是潮水一樣湧向那浮圖塔的地方,卻是在百丈開外被三百黑甲騎士所擋,在無雙城內,沒有人敢對黑甲騎士不敬,因為這些都是國師的人,百姓們規規矩矩地站在百丈開外,望著那站在離倒塌的浮圖塔不過二十丈左右那一身紅衣的人,他背著手,看著那尤在冒著輕煙的廢墟,那一張抿著唇的臉看上去神情有些凝重。
百姓們一瞧見鳳血歌便是覺得心中安寧了許多,隻要南嘉有鳳血歌一日,必然會是國泰民安的。他們虔誠地看著那一個人,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著無所不能的神明一般。
蘇閔就是在這樣的氛圍這樣膜拜著神明的眼神之中擠過擁擠的人潮,過了黑假騎士的防線到了鳳血歌的身邊,他的待遇自然是沒有同鳳血歌那一般受到百姓的擁戴,他這一路極過來,身上那紫紅色的一品朝臣的朝服已經皺皺巴巴不堪入目,而頭頂的紗帽也歪歪斜斜的,最要命的是,他一路這麽擠過來的時候,不知道被多少個百姓給踩了一腳,自己那腳疼的厲害。
“哎呦喂,怎麽回事,這塔怎麽就一下子就倒了?”蘇閔顧不得扶正自己頭上的烏紗帽急忙地問道,鳳血歌離的位子離浮圖塔還是有二十來丈的距離,他眼尖地發現這離塔大約十來丈的地方站著一個男人,那東張西望的模樣似乎是有些焦急。
“來了?”鳳血歌涼涼地看了一眼那半點也沒有丞相形象的蘇閔,那聲音極其淺淡,“那一口水晶棺帶來了沒有?”
蘇閔聽到鳳血歌的問話,這神色一正,略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鳳血歌在祭天大典的後半段頭也不回地直接走了,這剩下的苦差事全都落入到了他一個人的頭上,他這才剛剛把新帝送回到了後宮,才剛剛出了宮門就是瞧見浮圖塔竄起的火焰,他便是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哪裏還記得帶什麽水晶棺一類的,他堂堂一個丞相哪裏是能帶著一口棺材到處走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這不是當官員,而是改行當起了棺材鋪的老板呢!
“著人去拿一下,有用!”鳳血歌淡淡地吩咐著,那一雙黑色的眼眸就像是海一樣的深邃。
蘇閔不敢怠慢,急忙地吩咐跟著自己擠到了前方卻是被黑甲騎士阻擋住的家丁,囑咐他們趕緊將自己之前剛買下的那一口水晶棺運來,這才剛剛囑咐完,卻見鳳血歌朝著前頭走去了,蘇閔微微一愣,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前。
沈從墨心急的厲害,他不見人的出現,心中早就已經是焦急萬分,他嚐試著想要靠近那廢墟,但是那灼熱卻是讓他半點都不能再靠近,今日的天天氣大好,晴空萬裏的,半點雨也沒有下過一點。
阿珩!
沈從墨在心底之中默默地念叨著,他咬著牙上前了一步,伸手觸及到了石塊,那滾燙的熱度讓他一下縮過了手,他想了想,伸手掏出了自己身上帶著的汗巾,纏上了自己的右手,汗巾減緩了一下那熱度卻還是燙的可怕。
沈從墨這才翻檢了兩塊石頭,就見自己麵前一道金光一閃,他擋住了眼睛,被這樣的強光照射,眼睛著實是有些受不了,恍惚之中,他似乎是聽到了有門打開的時候所發出的那一聲“吱呀”聲,沈從墨從心底之中笑了出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阿珩她一定是有法子的,她這樣的有才幹的女子,怎麽可能會葬身在浮圖塔之中的,他由衷地笑著,一會阿珩看了他這個樣子,肯定是要嘲笑於他的吧,覺得他委實太過大驚小怪了一些。
如果等會阿珩真的這麽對他說的話,沈從墨想自己大約是可以這樣說的——“我這不是擔心阿珩你麽,若是常人,我也不至於會如此擔心了。”
好吧,他也覺得有些太過煽情罷了,但是這種情話,她早晚都是要聽的,他是那般的喜歡她,自然是要說一些情話的,就讓她早些習慣就好了。
沈從墨微微眯著眼看著那一片金光之處,他看到有人從那裏頭走了出來,瞬間之後,那一道金光就已經消失不見了,沈從墨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三個人,忽地,他的眼睛睜大了起來,聲音裏頭帶著抖,“阿珩呢?阿珩呢?”
沈從墨看著眼前這三個人,睿王、秦王還有一個他叫不出名字來的少年,他想這個人大約就是在南嘉為質子的七皇子了,但是,他的宋珩呢,他的宋珩去了哪裏?
沈從墨的視線落到了百裏流觴的身上,他上前了一步,攥著百裏流觴的衣領子,用力地攥著,“我問你,我的阿珩到哪裏去了?”
他們都已經出現了,那按理來說,宋珩也是應該同他們一起在才對的,怎麽他卻是半點也瞧不見宋珩的影?而且秦王那一張如喪考妣的臉是怎麽一回事?
“她死了……”百裏流觴的聲音輕輕的,他喃喃地說著,“她死了,是我害死她的。”
“你說什麽?”沈從墨震驚無比,他鬆開了手,踉蹌地往後倒退了一步,跌坐在了地上,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百裏流觴,隻覺得剛剛自己的耳邊就像是炸開了一道雷一般,震得他什麽都聽不見了。
“你騙我!”沈從墨皺著眉頭,他的臉色蒼白無比,隨時都可能會厥過去一般,他指著百裏流觴,“我知道你也是中意阿珩的,若你真的喜歡她,便來同我爭就好,若是阿珩選擇了你,我半句怨言都沒有。你何須說這種話來誆騙於我!”
百裏紹宇閉了閉眼,他的聲音沉痛無比,“是真的,宋珩死了。”
沈從墨站了起來,他上前了兩步,推開百裏紹宇和百裏流觴,他沒有回頭,他的聲音裏頭發著抖卻又固執地道:“阿珩怎麽會死,她一定是躲在這廢墟之中的某一處等著我去找她,你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相信,一個字都不信!”
沈從墨的雙手開始翻動著那一片廢墟之處,那些石塊還滾燙,他卻像是毫無所覺一樣地觸碰著。石塊燙傷了他的手,燙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水泡,他也不在意,有尖銳棱角的石塊刺破了他手掌上的水泡,他哼也不哼一聲依舊埋頭找尋著,仿佛隻要是他再仔細地找上一找就能夠發現宋珩的藏身之所一般。
他不相信她會死,那樣的女子,勇冠三軍的女子怎麽可能會這樣沒了性命,她是會陣法的,一定會將自己護得好好的,隻要他找到她就好,她一定是在某一處等著他的,他還等著她及鬂之後嫁予他為妻的,她不是也這樣答應自己的麽,隻要他一直待她好好的,她就會成為他的妻子呢,他可是一直都記得牢牢的,就怕她反悔了。
百裏流觴也跟上了沈從墨的步伐,他的雙手也在亂石堆之中翻檢著,百裏紹宇想勸,卻又不知道如何去勸,他長歎了一聲,也跟著尋找起來,宋珩的屍骨也的確是應該尋找到的,不能叫她埋骨他鄉,宋珩她似乎極其地孝順自己的母親,這一次回去之後,他們要如何對那個年邁的老者說這個噩耗,一個好端端的如花似玉的女兒就這樣地沒有了……
百裏雲方站在一旁,冷眼地看著他們三個人在那廢墟堆裏麵翻檢著,瘋子!三個瘋子!他在心底之中輕嗤著,他用力地呼吸著空氣,果真這塔外的空氣就是新鮮,和塔裏麵的果真就是半點都不一樣的,時隔三年,他終於是出來了。
百裏雲方伸了一個懶腰,他的視線隨意地一撇,卻見鳳血歌就站在不遠處,瞧見鳳血歌,百裏雲方微微抖了抖,暗襯著那般忙碌的鳳血歌到這裏來作甚,這抖完了又想,自己又不是南嘉的人,這南嘉的皇子瞧見鳳血歌才是要害怕的,自己害怕個什麽勁!
空氣裏麵一點微風都沒有,那燃燒過後的熱氣還沒有散去,刺得沈從墨他們三個人額頭上都是密集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廢墟之中,血泡被刺穿了之後,有淡淡的血絲冒出,染上了被他們搬動過的石塊。
沈從墨身子突然地一抖,他膝蓋一軟,跪在了那廢墟之中。他剛剛翻檢出來的地方赫然有著一副白骨架子,沈從墨的手指哆嗦著觸及到了那右手手腕脛骨處的手鐲子,這黑玉的鐲子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他觸摸了上去,那鐲子熱燙的狠卻是半點也沒有被燒壞。
這是他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打磨出來的,他那個時候想,這是要給自己喜歡的女子的東西,怎麽能夠不上心呢,所以他不眠不休,覺得滿意了才敢送出去,後來看在那潔白的皓腕上戴著這黑得通透的鐲子越發的顯得嬌嫩的時候,心中不免地有些得意。今晨他送她出門的時候,她穿著一身白裙,裙底袖口繡著藍色的花紋,秀致的很,她的腕上還帶著自己送著的用來保平安的鐲子,她還叮囑自己去買了一些南嘉獨有的東西,想著帶回了北雍去。
誰曾想,朝為紅顏,暮成枯骨。
沈從墨隻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用一把利刃狠狠地剜了下去,疼的厲害,他想自己也是估摸著快死了,他輕輕地握著她那帶著鐲子的手,那般的小心翼翼,他張了幾次之後,這才微微發出了聲,那聲裏麵充滿著痛苦:“阿珩。”
他再也是不能欺騙自己,那個答應自己及鬂之後就是要嫁給他當妻子的女子,頃刻之間就這麽的沒有了,留給他的,隻是這麽一副森然的白骨,那一隻墨玉鐲子,還有……
那胸口處插著的匕首!
沈從墨看向那胸口處的匕首,那匕首是插得這般的深,斷了一根肋骨,卡在心髒那邊的位子。他隻是一瞧那匕首就知道,那是名家鑄造的利器,如果宋珩不會武功,沈從墨倒也不會覺得有多少奇怪的,但是他的阿珩是會功夫的,且還不弱,她的手上還有這名劍破軍,又怎麽會中了匕首?!
是誰,是誰殺了她?!
百裏流觴也瞧見了那一副枯骨,他跪在地上,半步都是不能再動彈了。她真的是死了,絕無可能再活過來了,他的執念害死了她……
沈從墨伸過了手,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插在骸骨胸口處的匕首,他不敢太用力,就怕毀壞了宋珩的遺骸,他回頭看著百裏流觴和百裏紹宇,聲音冷的就像是冰塊一般:“你們殺了她?你們為什麽要殺了她?”
沈從墨一向就是一個溫柔的男人,從來都不曾有過嚴厲的神色,對著宋珩的時候那是柔得快要滴出水來的,即便是麵對大皇子的時候,他也不曾用那樣嚴厲的姿態說過話,嚴厲而又瘋狂的神色,他捏著那一把殺死了他心愛女子的匕首,很想,很想,他很想一刀捅進害了宋珩的人的身體裏麵,叫他也嚐嚐哪種滋味。
“因為,這浮圖塔之中的最後一個陣法是叫紅蓮業火,需要一個人鮮血為祭,白骨鋪路。”鳳血歌漫步走了過來,他的聲音輕輕的,沒有一點的意外,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裏流觴,緩緩道,“我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想要出塔就得有人輪為生祭,有人才能逃出生天……”
鳳血歌說道這個,微微搖了搖頭,語帶惋惜地道:“我還當睿王殿下是會憐惜這個女子的,卻不想原來這大難臨頭的時候,還是會選擇兄弟之情和自己的性命,不過也是,這都是尋常人會有的選擇,睿王殿下再怎麽說也不過就是一個尋常人罷了。”
百裏流觴一句話也沒有反駁,因為在見到宋珩的遺骸的時候,他就已經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有些想說的話,他想要人聽得話那個人已經不在了,有些話,他再也不想說了。
“鳳血歌,你休要在這胡說!”百裏紹宇瞧見沈從墨的那一雙眼眸之中滿是憤恨之色,他這才覺得鳳血歌這一番話說的委實有些不大妥當,這分明是有挑撥的嫌疑!
沈家的藏劍山莊可以算作是北雍的一條手臂,而沈從墨對宋珩用情至深,如今宋珩一死,沈從墨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剛剛鳳血歌那一番話卻是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著流觴的身上推,這不是沈從墨的仇恨往著流觴身上引著麽?
百裏紹宇急急道:“這分明不是……”
“不是什麽?我左右勸阻過睿王殿下不要進了浮圖塔,他執意要入,他是早就已經想到,他一個堂堂王爺要進入到滿是陣法機關的地方,慶曆帝絕對不會坐視不管,而這小丫頭又怎麽能夠置身事外。真真可惜這小丫頭,那般的年少,那般的聰慧,卻是毀於一旦了……”鳳血歌涼涼地打斷百裏紹宇的話,語調幽幽。
沈從墨晃著身子站了起來,他走了兩步,走到了百裏流觴的麵前,看著這個高高在上尊貴的王爺跪在那裏,可是他再怎麽跪,他的阿珩能夠回來麽?就算他跪上一輩子,他的阿珩都不會再活過來了!
“今早出門前,我曾對你說過吧,我求你好好護著宋珩,千萬不要讓她受了傷,當時你還應了我是吧?”沈從墨的聲音飄忽著,“怎麽才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我的阿珩就成了一副枯骨了呢?”
百裏流觴張了張嘴,半點聲音也發布出來。
沈從墨微笑著,他捏在手上的匕首一把紮向了百裏流觴的心窩處,他的麵色是那般的平靜,他的手握著匕首的尾端,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睿王殿下,你覺得疼麽?”
“沈從墨,你瘋了!”百裏紹宇一把推開了沈從墨,他看向沈從墨紮向流觴的地方,急急忙忙地為他點穴止血,許是因為沈從墨不是什麽學武之人,這一匕首下去倒是偏離了心髒位置,紮得也不算是大深,百裏紹宇微微鬆了一口氣,隻要趕緊找了大夫,應該沒有性命之虞。
“是,我瘋了!”沈從墨冷冷地道,“在看到阿珩的遺骸我就已經瘋了,那匕首就那樣紮在她的心窩處,她當時是該有多疼,被烈火焚燒的時候,她該有多痛!被你們這般丟下的時候,她會是有多害怕!”
沈從墨的話說的是那樣的嚴厲,他的臉色蒼白,他的手指還沾染上了溫熱的血液,“為什麽你們三個活下來了,我的阿珩卻是死了!”
“你們這些個高高在上的皇子,怕是不在意阿珩的性命的吧,覺得死了一個人也什麽的,阿珩的性命自然也是沒有你們皇子的性命矜貴的,所以她死了沒關係,隻要你們活著就成是吧?那麽,就讓我一個人在意她好了,從此,藏劍山莊同睿王勢不兩立,隻要睿王是北雍兵馬大元帥,沈家的鑄劍坊將不會再鑄一把劍!我沈從墨在此立誓,此生絕不違背這個誓言!”沈從墨的聲音喑啞,“你不要對著阿珩跪著,免得髒了她輪回的路!”
沈從墨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將宋珩的骸骨從地上抱了起來,擁在自己的懷裏,他的臉頰貼著宋珩的頭骨,仿佛就像是貼著宋珩的臉一般,如同她還活著,活得好好的,隻是不小心睡著了。他的聲音輕輕的,怕是驚擾了她的好眠。
“阿珩,你別怕,我帶你回家,我們一起回家。”
沈從墨抱著她,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卻是一步也不停地朝前走著。
蘇閔的隨從已經是將那一口精致的水晶棺材送了過來,蘇閔看著那懷抱著遺骸的男子,微微上前了一步,輕聲道:“國師大人為宋大人準備了一副水晶棺,我看……”
“不了,”沈從墨的嘴角帶著彎彎的淺笑,“阿珩她一貫樸素,怕是不大習慣水晶棺這種奢華的東西,我抱著她回去就好,不用麻煩國師了。”
蘇閔看著那一個眉宇之中有著倔強之色的年輕男子,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不再言語了,隻是靜默地看著他踉踉蹌蹌地前行著。
百裏流觴依舊跪在地上,他的額頭有著冷汗沁出,百裏紹宇扶起他,“流觴,我帶你去找大夫,沒事,你不會有什麽事情的。”
百裏流觴搖了搖頭,他的身子忽然一傾,噴出了一口血來,那殷紅的鮮血噴灑在了廢墟之上,很快便是被熱氣給蒸騰了,隻留下那暗色的痕跡。
他的聲音痛苦得不能自己:“三哥,我想死……”
百裏紹宇轉過了頭,他有些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指,點上了百裏流觴的昏睡穴,百裏流觴這身子一軟,再是沒有知覺了。百裏紹宇扛著百裏流觴,運用了輕功很快地消失在了眼前。鳳血歌看著那遠去的人,那些個圍觀的百姓也漸漸地散去了,被烈火焚燒過後的浮圖塔的熱氣漸漸地散盡了,也遺忘了在不久之前這裏有過怎麽樣的場景,而無雙城的人,大約幾年後,就是會忘記這裏曾經有過一座塔,一座布著開國謀士方華所設置的陣法的塔,一座名曰浮圖塔的塔。
時間,的確是好東西,很快的,也不再會有人記得,這世間曾經有過一個叫做宋珩的女子。
這世間,再無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