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獻祭之後13
“我們的任務隻是渡魂,並不參與因果。”
所以不管是誰錯誰對,他們隻需要把邪祟送到它們應該去往的地方就行了。
玄門中人參與的這種類似的事情會越來越多,過分執著這件事的誰對誰錯,對他們並不是一件好事。
眾人紛紛沉默下來,隔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小師弟小聲嘟囔:“我們知道的呀,我們就是討論一下嘛。”
塗殊搖了搖頭,從薑落這個角度看上去,他身上的少年氣仿佛要溢出來,但說的話卻沉穩得多:“世界上的事情哪兒那麽多誰對誰錯。”
“你們說穆葭小姐是錯的,但她受人欺淩才會舉起屠刀,你們又說穆家家主的做法是錯的,但從他的角度上來看,他也隻是執著穆家的血脈。”
少年們都聽糊塗了,“那依照小師兄這麽說的話,那我們怎麽才能分辨我們走的路是正道呢。”
“我們覺得我們驅除邪祟是為了生靈,但邪祟原來也本就是生靈,他們甚至很多都是被迫成為邪祟的。”
比如穆葭。
她是被逼死的,怨氣很大,直接在新婚當天把跟這件事有關的人都殺了個幹淨。
她也曾經是受害者,但是她現在是邪祟,他們也依舊要把她超度。
輪回這件事其實說起來也很有意思。
說著是把她送去過更好的人生,但是對於現在的穆葭來說,又何嚐不是把現在的她抹殺掉。
眾人更加沉默,少年們臉上都呈現出思索的神色。
最後,還是塗殊輕笑了一聲,開口:“世上之人,行事憑心就好。”
眾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所以。”
“我們雖然不能理解穆葭姑娘把整個穆家都殺了個幹淨的做法,但倒也不必高高在上的指責。”
“世上之人,大多所處的角度都各不相同罷了。”
眾人似有所悟,站起來朝著塗殊行了一個禮:“多謝小師兄解惑。”
塗殊回了一禮,跟著眾人才把注意力放回了飯上。
他們吃完飯之後就要啟程了。
塗殊和薑落還好,前者是因為早就知道這個時候有個分別,臨了雖然不舍,但也還好,而後者,她是知道不久後就會相遇,看著他們離開的時候眼睛裏麵甚至還帶著笑。
隻有尹離,一轉身,就可憐兮兮地紅了眼眶。
可惡呀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本來她是能看到兩張盛世美顏的,現在回去之後就隻有一張了。
嗚嗚嗚嗚嗚嗚。
塗殊看到她滿眼的淚水都愣了愣,然後頗為好笑地用劍柄在她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尹離一臉不服氣:“怎麽了?沒看過女孩子哭啊?”
塗殊眼裏帶笑:“你不是不喜歡她的嗎?”
尹離半點都沒覺得不好意思,氣鼓鼓地朝著他亮了亮小虎牙:“關你什麽事?!”
“哼!我告訴你塗殊,你要是對薑落姐姐不好,等我修為超過你了,我就揍你。”
“……”
塗殊都被她給整笑了,抱劍倚著門框懶洋洋地低嗤了一聲,“憑你?”
玄門年輕一輩第一人的驕傲盡顯。
“……!!!!”
尹離被氣得不行,但是仔細想想,好像他說得確實不錯。
嗚嗚嗚嗚嗚,等她到她小師兄現在的修為,那都得等好幾年以後了,而她小師兄的進步向來很快,不難想象,到那個時候,他們之間的差距更大。
可惡啊!!!!!
而空****的穆家,等著他們走了之後,又再一次安靜下來。
薑落慢悠悠地走回了之前小少年超度穆葭的喜堂,手指微微動了動,麵前就顯現出了一個女人的身形。
——正是還是一身嫁衣模樣的穆葭。
穆葭看向她的神色複雜,又帶著些許防備:“你想做什麽?”
她本該在那群靈山派的少年們超度她的時候就消散的,但薑落把她的魂魄強行留了下來。
這個女人的修為比她想象得高,她動手的時候,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被稱為玄門年輕一輩第一人的塗殊都沒有察覺。
薑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眯著眼睛打量了她一陣,然後搖頭:“你穿這身,不好看。”
這紅色,還是她家白月光穿著好。
嘖嘖嘖嘖嘖嘖。
她想了想,打了個響指,於是在穆葭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她身上的衣服就換成了一身青綠色的常服。
這衣服顏色看著有些淡,不過配上她現在青灰色的膚色,倒是也看著挺襯的,
她稍微怔了怔,這會兒倏地反應過來,剛才那一縷包裹在她身上的不是靈氣……
她脫口而出:“你也不是人?”
薑落揚了揚下巴,“我可從來沒有說過我是。”
“哦,你剛才問我想幹嘛,嗯……我這人嘛,最心善啦,你真的甘心就這麽去投胎輪回?”
穆葭被一下戳中心事,身體一僵。
也……沒有那麽甘心。
要是真的甘心的話,在她給薑落等人看完那個幻境之後,她就自己了斷了。
怎麽可能會這麽甘心。
她作為“穆葭”的一生都是被困在穆家灰撲撲的後院的,下人們從來不把她當成小姐,他們都知道她以後的命運,看她的眼神就像是過年待宰的肉豬。
她的生命因為整個穆家的壓迫從未綻放,現在好不容易報了仇,獲得了自由,她……不想就這麽白白浪費好不容易得來的,呼吸外麵幹淨空氣的機會。
但是。
她生來就是在穆家,現在穆家沒了,她還能去哪兒呢。
她身上到底背著那麽多條人命,而且現在也不是正常人,不管走到哪裏,都不會有地方會願意接納她。
想到這兒,她麵前的少女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轉身輕輕巧巧地坐在了桌子上,自然下垂的小腿微微晃**著。
薑落說話的時候也漫不經心的,“你自己都沒有接納你自己,又怎麽會有地方容得下你?”
“人類雖然都自私自利,麵孔醜惡得令人作嘔,但是這世上有趣的東西還是挺多的。”
“啊,”她慢悠悠地歎了口氣,“你自己想吧。”
“如果還是覺得去死比較好的話,那就自己解決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她又輕輕鬆鬆地從桌子上跳下來,蹦躂著往外麵走。
係統看著都覺得稀奇:【宿主,真看不出來你還挺好心的。】
薑落毫不謙虛:“那是你眼拙。”
“也不是好心叭,”她笑嘻嘻地說,“主要是,她自殺的話,血漸在紅色的嫁衣上麵應該還挺好看的。”
係統瞬間給幹沉默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
這是什麽魔鬼?!!
而穆葭,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女生明明跟她是一樣的,但是光是這麽看著,卻讓人覺得她跟普通人沒什麽兩樣。
突然。
她心裏麵就生出了莫名的勇氣,垂眸摸了摸身上的青綠色衣衫,抿了抿唇,飄著跟了上去。
*
另一邊。
塗殊回到師門的時候,很快就聽說了鬼王計劃著屠靈山的消息。
他是聽說過這個名焉不詳的鬼王的,也知道這家夥實力和凶殘程度一樣,如果它真的下決心想屠靈山,就憑靈山現在的實力,恐怕堅持不過半個月。
師長們都對這件事情束手無措,整日都在商量這件事的對策,就連他去匯報這件事的時候,師長們都沒怎麽留心,很快就讓他先走了。
塗殊行了個禮轉身先走,這個時候感覺到了一縷複雜的眸光,他順著看過去,剛好對上了他大師兄塗陽的視線。
塗陽愣了愣,顯然沒想到他會突然回頭,但是兩秒鍾後,就如往常一樣,朝著他笑了笑。
塗殊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朝著前者點了點頭自己走了。
他不知道,在他走後沒有一刻鍾,師長們就提到了他。
他的師父掌門清衡子歎了口氣,開口的時候聲音又沉又緩:“不管怎麽樣,小一輩才是靈山派未來的希望,我們這些老東西死了也就死了,要是真的……它要屠靈山,就讓塗陽帶著師弟們先走。”
塗陽瞬間皺起了眉:“師父……”
清衡子擺了擺手:“你不必多說。”
“塗殊的天賦在座的諸位都是看到的,就算是比起當年靈山派的先祖,恐怕也不遑多讓。”
“他的品性在年輕一輩中也是最好的,我作為靈山的掌門,不得不多為靈山派做打算。”
“我會提前把掌門印交給塗殊,如果靈山派真的有此大劫,塗陽!”
塗陽剛才聽到他說的“掌門印”還有些失神,等他又喊了兩遍才回過神。
如果是往常,他在師長們說這麽重要的事的時候走神,師長們一定會責罵他,但現在,他的師父清衡子就像是完全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麵。
後者的眸光呈現出一種極致悲傷的顏色,“塗陽……以後,靈山派就交給你,交給你小師弟了。”
塗陽並沒有應聲。
他內心在兩個選擇之間極其掙紮,但是抬眸看到師父清衡子臉上視死如歸的表情,還是心一橫,選擇開口:“師父,我有個辦法。”
眾人瞬間看過來。
無數視線凝聚在塗陽身上,他的心跳也跟著快起來,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他有些為難,但是一想到本來就是為了靈山派,還是繼續道:“我有個辦法。”
“諸位應該知道,鬼王極其喜愛貌美少年——”
“哐——”
塗陽隨即悶哼了一聲,剛才砸中他額頭的掌門印沾著血,在地上滾了一圈才停下來。
“你說的這是什麽畜生話?!!”
清衡子怒極了,站起身大罵:“我們靈山派是什麽作風,怎麽能讓你產生如此想法,賣弟子求生,什麽畜生行徑?!!”
塗陽覺得難堪,但是話都已經說了,他一咬牙,站起來走到大廳中間,重重地跪了下來:“師父。”
“靈山派每一個師弟都是我看著長大,我怎麽可能會生出這種賣師弟求生的想法。”
“隻是……且不說鬼王如此凶殘,諸位師長就算是舍命,也未必能把師弟們保下來,退一萬步,就算是暫且活下來了,就憑借著現在的我們,又怎麽能在鬼王手下幸存。”
“就說如果諸位師長用命換取我們的生,塗陽敢保證,每一個師弟,都是絕不會這麽苟且偷生下去的。”
“如果師弟知道,能用自己讓師長們活下去,靈山派每一個人,都不會退縮。”
“而且,”他聲音放輕:“鬼王喜愛貌美少年是眾人皆知的事情,送過去的弟子也不一定會殞命,反而能救下整個靈山派。”
“這事分明可行。”
“我,塗陽,”他深吸了一口氣,深深地跪倒在地上,“願意做這個獻祭的人。”
大堂上一片沉默。
隔了好一陣,才終於有人跟著開口:“掌門師兄。”
開口的是靈山派的一個長老,“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我並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如果用我一個人,能換取整個靈山派的安全,我也會願意。”
“我願意,我的弟子們也願意。”
有了第一個開口子的人,後麵眾人也紛紛跟著勸:“掌門師弟,我並不是怕死,我怕的是,就算是我死了,也挽回不了半點靈山派的頹勢啊!!!”
“掌門師兄!”
“師兄,你想想啊!”
半晌之後,見清衡子沒反應,眾人紛紛沉默下來。
最先開口的那個人歎了口氣,“也罷。”
“掌門師兄放心,我們師兄弟一心,你不管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們都萬分讚同。”
“對,師兄放心!”
塗陽手心裏麵的汗都起來了,“師父。”
他聲音更大,在大堂上空回**,“我願意為了靈山派獻祭!!!”
“就算是獻祭。”
“也不該是你。”
塗陽唰一下抬起頭,視線和眾人一起朝著清衡子看過去。
他們都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畢竟,他們靈山,有著玄門中相貌和天賦同樣最出眾的少年。
塗陽一時之間說不清楚心裏麵究竟是個什麽感覺,好像鬆了口氣,又好像心髒終於提了起來。
清衡子眼睛有著空,視線落到他身上的時候,又像是在看別的什麽人:“你師弟塗殊。”
“他天賦高於你,出去一趟,看起來修為應該也超過你了,他很聰明,讓他去吧……起碼,能活著。”
塗陽隔了好一陣,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發出聲音的時候,他才發現,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牙齒被自己咬得在咯咯作響。
“……是。”
“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去跟他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