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的日常

第181章 臨時改意

母子落座,相對無言。

左右皆屏氣凝神,館內一時落針可聞。

少頃,太後言道:“弘農郡,夾二京間,距洛陽不過數百裏。旦夕可至矣。”

前漢元鼎三年,東遷函穀關三百裏,至洛陽新安。故關地另置弘農縣,縣因弘農澗而得名,屬京兆尹。元鼎四年,又置弘農郡,與弘農縣合治。新莽時,弘農郡改為右隊,領弘農縣。今漢初複名弘農郡,為避靈帝(劉弘)諱,改“弘農郡”為“恒農郡”。然時下多稱舊名。便是太後,亦不避諱。足見先帝,不得人心。

“太後所言極是。”弘農王,無喜無悲。

“弘農西有潼關。京兆尹劉陶乃漢室宗親。若遇急迫,可入關暫避。”何後言下之意,若董卓遣人追殺,可一路逃入潼關。

“喏。”弘農王點頭應諾。

“此去封國,當謹言慎行。以防遭人構陷。”太後諄諄叮囑。

“喏。”弘農王隻顧應諾,別無言語。

太後最後言道:“尚有一事,需我兒相助。”

“可是太後身側西園妃。”弘農王出身史門,自幼耳濡目染,對識人辨物,自有心得。何苗縱能掩人耳目,卻逃不過弘農王一雙火眼。早已窺破真身。

“正是。”即便館中並無外人,太後亦未曾說破:“我兒身側,亦不可缺人侍奉。宜當擇選西園婢十人同往。”

“喏。”弘農王自無異議。

少頃,趙忠入館通稟:“太後,時辰已至,遲恐誤王上歸期。”

“也罷。”何後心願已了,這便起身出館。

“恭送太後。”弘農王送至階下。開啟車門,似有孩童稚聲言語。莫非太後竟將麟子攜在身側。弘農王心中一動,遂了然於胸:“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太後珍重。”

何後身形一頓,回眸言道:“我兒亦珍重。”

言罷,遂入鑾駕。

不待坐穩,何後急忙挑簾窺視。不料竟與二兄何苗,四目相對。

男扮女裝之何苗,忽展顏一笑。眼中滿是坦然與決絕。

何後忽被觸動。貌似何苗已有覺悟。許亦知曉,何後乃行割肉飼虎。棄何苗於不顧,引董卓率軍追殺。自己卻趁機避入函園。北上薊國,與舊我一刀兩斷。

自先帝崩於困龍台上,已滿三年之期。太後守滿三載,仁至義盡。

須知,二宮太皇皆對薊國流連忘返,遲遲不願回京。太後再去,亦無不可。

何後狠心落簾:“起駕。”

“喏。”

恭送太後車駕出館,弘農王遂領眾人登車,西去封國。

將將出園,忽聽史夫人一聲驚呼:“咦?”

“阿母何事驚慌。”弘農王掀簾問道。

“太後車駕正停於道旁,並未遠去。”史夫人答曰。

“哦……”弘農王微微一笑,衝對麵坐榻何苗言道:“舅父恐難隨我西去。”

“王上此話何意?”何苗忙問。

“畢竟骨肉至親,太後終舍不得割去。”弘農王言道。

何苗將信將疑。待趙忠趕來相請,方信以為真。

下車前,何苗不由哽咽:“王上珍重。”

“舅父且安心。無舅父在側,我亦無憂矣。”弘農王笑答。

何苗無言以對。重回鑾駕,遂問道:“太後何以臨時改意?”

“毋需多問,安坐便是。”太後輕聲答曰。

“喏。”何苗諂媚一笑。終歸又逃過一劫。

又行一段,趙忠抵窗言道:“稟太後,函園至矣。”

“回宮。”太後言道。

“……喏。”趙忠亦頗為意外。

西門譙樓。

函陵令魯肅高舉千裏鏡,遙見太後車駕,迤迤邐邐,繞園而過。不由暗生疑竇:“何以改意。”

身後軍門都尉華雄,聞聲言道:“明庭日前所言接應,莫非是太後鑾駕。”

“正是。”事已至此,已無需隱瞞:“中丞密令,尋機接應太後母子入園。本以為必是今日。不料太後鑾駕,繞園而過。如何接應。”

“不若由某引兵出園,一探究竟。”華雄輕騎上山,得軍正沮授舉薦,先授比六百石軍門都尉。又領王宮舍人。加官至雙千石俸。再賜吞光黑龍鱗,千裏斑豹駒,鳳羽“千牛刀”。因與函陵令魯肅同秩。故不稱(卑)下,隻稱某。

“不可。”魯肅言道:“既為接應,豈能先出。若被識破,再難轉圜。”

“為今之計,該當如何。”華雄問道。眼看太後鑾駕遠去,遲恐不及也。

“靜觀其變。”魯肅當機立斷:“待我六百裏傳書。且看中丞如何回複。”

“也罷。”華雄自去巡視園中不提。

稍後,太師府,魚梁台。

牛輔無功而返:“回稟太師,卑下領兵,一路尾隨。出函穀關時,另有關都尉吳匡嚴查。並無大將軍何苗混入。”

“哦?”董卓遂看座下,尚書令許攸:“子遠,以為如何?”

電光石火,許攸已有說辭:“太後恐延禍弘農王也。”

董卓亦點頭道:“股掌之間,皆難割舍。欲救胞兄,親子亦不可棄。”

許攸又問:“太後今何在?”

“已入西園。”牛輔答曰。

“如此,大將軍何苗亦入西園矣。”許攸心中暗歎,麵色不變。可惜太後割肉飼虎,半途而廢。洛陽四郭八關十二城門,皆為董卓所握。從今往後,恐難覓良機。西園困居城中,雖有萬餘守軍,然若想破關而出,實屬不易。留太後母子為質,薊王亦多生一分,投鼠忌器。

“北國可有消息。”董卓又問。

便有心腹起身答曰:“董驃騎尚無消息傳回。”

見董卓不悅。許攸進言道:“薊王新婚出巡,遠在日南。雖有王太後並王後監國。然茲事體大,恐難速決。”

“子遠言之有理。”董卓話鋒一轉:“然斷不可怠慢。薊國大漢一藩,若能奉獻如舊,當為天下表率。”

“喏。”滿殿黨羽,齊聲下拜。

丞相自可開府。可想而知,魚梁台上,盡是董卓黨羽。堪稱“小朝堂”,亦不為過。

居高俯瞰,群臣下拜。

董卓心底,忽起一絲漣漪。

某若為君,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