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三章 陽極真神(4)

公孫嬰侯將那豔紅的雨師菊放在鼻前輕嗅,目光閃耀,似笑非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秋雨過後,毋逢山下開滿了這豔紅的**?有人對我說,此菊淩霜傲岸,越冷越香,縱然萬花開盡,它仍忠貞不改。想不到今日**猶在,人麵已非,人心還不如花期長久。”

雨師妾雙頰漸漸恢複了血色,心中悲苦、羞怒、迷惘、痛楚、害怕、悔恨、酸楚……如波濤洶湧,過了半晌,才吸了一口氣,冷冷道:“山名毋逢,本就不該相逢。不是人心不如花長久,而是那朵**所托非人……”

“好一個所托非人!”公孫嬰侯將**一折,捏得粉碎,哈哈笑道,“當年口口聲聲說縱然曆經萬劫也永不變心的那個人,這二十年來,我日日夜夜地惦念著的那個人,居然在我重出大荒的第二日,便要嫁給別人了。原來這**之誓,不過是一個所托非人的笑話!”

“住口!”雨師妾俏臉潮紅,胸脯急劇起伏,顫聲嬌叱道,“二十年前,是誰好色無厭,始亂終棄,而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年我搜天入地,傷心欲絕的時候,你在哪裏?我自暴自棄、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又在哪裏?你……你……”

眼圈一紅,這些年累積的委屈、悲苦、惱恨……全在這一瞬間爆發,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哽咽難言。

公孫嬰侯神容微動,頓住笑聲,眼中光芒閃爍,徐徐上前,伸手想要撫摩她,雨師妾驀地後退幾步,遠遠躲開。

他似是大為失望,歎了口氣,咬牙冷冷道:“你想知道我這些年在哪裏麽?好,那我就告訴你。這十幾二十年來,我一直被神農這個老匹夫困在地底!”

“神帝?”雨師妾微微一震,大感驚訝。

公孫嬰侯雙目中恨火欲噴,蒼白的俊臉都已扭曲,咬牙切齒道:“不錯,就是那個假仁假義、欺世盜名的老賊!我和我娘都被他關在地丘之底,朝朝暮暮,暗無天日,隻能忍受地火煎熬,吃著劇毒的花草,與凶獸蠱蟲為伴!”

雨師妾掐指一算,皮母地丘十六年前突然閉攏消失,與他銷聲匿跡的時間果然相差不遠,將信將疑,淡淡道:“神帝仁義公正,天下皆知。即便你說的是真的,若不是你犯了什麽重罪,他又怎會如此對你?”

公孫嬰侯一愣,似是想不到她會這麽說,雙目中怒火一閃即逝,哈哈笑道:“都說女人一旦變了心,便如鐵石一般,果不其然。枉我這二十年來對你日思夜想,時時牽掛,你卻幫著那老賊來奚落我!”

爆發之後,雨師妾此刻反倒完全平靜下來,淡定地凝視著他,突然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張臉俊美絕倫,一如從前。那咄咄逼人、鋒芒畢露的眼眸,那囂狂倨傲、自負風流的神情……曾經讓她那般神魂顛倒,夢縈魂繞,而此刻看來,卻是如此遙遠,如此陌生,又是如此的……平淡。

突然之間,她有些恍惚迷惑,這當真就是從前讓她愛恨交加、如瘋如魔的人麽?當時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他?究竟喜歡他什麽呢?又為什麽會為了他茶飯不思,生死兩忘?甚至為了報複他,自甘墮落,搖身變成妖冶無雙的天下第一妖女?

臉上忽然一陣熱辣辣的燒燙,心中五味交雜,百感交織。那鬱結於心整整二十年的陰影,卻在這瞬間象朝霧一樣地悄然離散了。

見她嬌靨酡紅,癡癡地凝視著自己,若有所思,公孫嬰侯隻道勝券在握,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倨傲自得的冷笑,一邊緩步上前,一邊沙啞著聲音道:“好妹子,從前我拈花惹草,確是不該,但那不過是……不過是為了故意氣你,其實我心底裏真正喜歡的,一直隻有你。”

頓了噸,柔聲道:“這些年見不著你,日日夜夜地想念,想得我都快瘋啦。昨日好不容易從地底出來,聽說你要和那姓拓拔的野小子成親了,心痛如絞,氣得差點發狂,連夜趕到這裏,隻為了勸你回心轉意。好妹子,隨我走吧,一起回到大荒……”

雨師妾自顧想著心事,怔怔出神,聽他提到拓拔野,登時一震,臉上莫名地煥發出光彩來,心中柔情洶湧,微微一笑,截口道:“不用多說啦,我是決計不會隨你離開的。”

公孫嬰侯歎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

雨師妾搖了搖頭,眼圈莫名地一紅,低聲道:“我早已經不恨你啦。我隻恨他,隻恨我自己。恨他為什麽不能早生二十年,恨他為什麽不能早二十年讓我遇見。恨我自己從前為什麽會那麽傻,稀裏糊塗就將自己交給一個根本就不值得喜歡的人,還為此自暴自棄,如此輕賤自己……”

淚水忽然一滴滴地掉了下來,又是淒然又是甜蜜,柔聲道:“雖然我知道他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但我卻總是說不出的難過後悔。每天夜裏抱著他的時候,想到這些,心裏常常象刀割一樣,恨不能立刻死了。多麽想將自己清白的身子給他,多麽想在自己單純如水的時候和他相遇。隻可惜天地裂,尚可補,時光卻永遠不能倒流……”

公孫嬰侯越聽臉色越是難看,突然森然大喝道:“住口!”右手一張,真氣霍然怒舞衝出。

雨師妾呼吸一窒,還不及有任何反應,咽喉已被氣旋隔空扼住,橫空倒飛,“嘭”地撞在牆壁上,俏臉漲紅,雪白的頸子隱隱現出一道紫痕,越陷越深,周身經脈震痹,動彈不得。

公孫嬰侯雙眸灼灼,殺氣淩厲,一點點地收攏手指,見她秋波中驚駭恐懼之色稍縱即逝,嘴角竟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神色從容無畏,他的心中更是妒恨如狂,怒火熊熊,恨不能立時將其軋成粉碎,轉念又想:“你為了這小子竟連死都不怕了麽?嘿嘿,若是現在讓你死了,那也太便宜你們了!”

驀地鬆回手,哈哈大笑起來,道:“塵土慕青雲,可笑不自量!拓拔小子現在貴為龍族太子,年少英俊,風頭無兩,哪個少女不對他青睞有加?再看看你自己,最為下賤的水族媸奴,臉上疤痕猶在,還是一介殘花敗柳……你真覺得自己配得上他?配得上龍妃之位麽?”

雨師妾跌坐椅中,扶著頸子,大口大口地吸著氣,也不知是呼吸太急,還是被他尖針似的笑聲所刺,心中隱隱作痛,想要說些什麽,一時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公孫嬰侯負手徘徊,嘿然冷笑道:“我出來不過一日,卻已聽說你這位未來夫君紅顏知己遍天下,和木族聖女更是金童玉女,心心相印……嘿嘿,你以為他當真喜歡你麽?他不過是瞧你可憐,一時衝動,才在蟠桃會上當眾宣布將你收為嬪妃,現在隻怕連腸子都悔青了!”

雨師妾知他故意激自己生氣,當下深吸一口氣,強忍心中的酸楚與刺痛,嫣然一笑,柔聲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配不上他,所以隻要能作他妻子,哪怕隻有一天,隻有一個時辰,甚至隻有一刻,我就心滿意足啦。倘若他有朝一日當真厭棄我了,隻要能作他的奴婢,天天伺候他,端茶倒水,那也快活得緊。”

公孫嬰侯笑容登時凝結,冷冷地盯了她片刻,森然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很好,那我們便讓天下人看看,到底拓拔小子是喜歡你這醜賤**蕩的媸奴呢,還是喜歡那冰清玉潔的木族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