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十五章 銘心刻骨(2)

流沙仙子續道:“我殺了烈賤人和衛犰,心裏說不出的快活。一心跟著公孫嬰侯學習蠱毒之術,便隨他回到了皮母地丘。剛到這裏的時候,瘴氣彌漫,到處都是凶獸毒蟲,就連不小心踩到花草,也有中毒送命的危險。我很快便生了一場大病,奄奄一息。”

“汁玄青那老妖女惺惺作態地照料我,每日煎熬了藥水給我喝。我瞧她端莊可人,對我又親切,竟傻乎乎地把她當成了至親之人,有一次,竟情不自禁地摟著她的脖子,哭著喊她娘親。她也笑吟吟地答應了,還說當女兒不能長久,要我作她小兒子的媳婦兒。我又是害羞又是歡喜,心想隻要能有這樣一個媽媽,有一個不足一歲的丈夫又有什麽打緊?”

“病好了之後,我開始跟著汁玄青學習蠱毒,修煉粗淺的法術。我學得很快,不到一年,便已將皮母地丘的各種奇花異草、毒蟲凶獸分辨得差不多了,禦獸驅蠱的本領也有了很大的長進。”

“每天幫著她們母子采集草藥、蠱種,燒飯作菜,甚至照料公孫青陽……雖然很累,卻是從未有過的快活,心底裏,真地將這裏當作了自己的家。”

她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道:“那時侯,公孫嬰侯剛剛自稱陽極真神,隻身獨闖土族、水族十二城,打敗了數十個高手,聲名鵲起。每次回來,都會抓回一兩個仇人,送給我當作藥罐,教我如何用最陰毒的蠱蟲,將他們整得人鬼難分。”

“除此之外,還常常有些女子不顧危險,冒險闖入皮母地丘裏找他,其中就有你的雨師姐姐……”

拓拔野心中如被尖刀猛刺,陡然一陣抽搐似的劇痛。想要問明究竟,喉中卻又象被什麽堵住了,酸酸麻麻,直貫心底。

流沙仙子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當年龍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還是水族的亞聖女,清純俏麗,靦腆溫婉。第一次向我打聽公孫嬰侯的時候,羞紅了臉,聲音小得宛如蚊子一般,和現在相比,簡直就象是兩個人……”

拓拔野越聽越是難過,呼吸窒堵,驀地截口喝道:“別說了!直接說你自己的事情便是。”

“臭小子吃醋了麽?”流沙仙子格格一笑,握緊他的手,象是在安慰他一般,道,“那時孤身闖來地丘,尋找公孫嬰侯的,幾乎全是對他癡戀的女子,尤以水、土兩族的貴族為多。”

“這狗賊狂妄驕縱、自私陰毒,對這些女子都是始亂終棄,除了其薄幸無情的秉性外,更重要的,是故意借此複仇,打擊水、土兩族。我瞧著他身邊的女人走馬燈似的更換著,看著那些女人傷心欲絕,心裏也有些莫名的快意。”

“有一天清晨,我早早地趕往落霞峰,采集九彩桔籠花的秋露,調製‘辟毒神水’。剛采了兩小袋,就看見一個人影斜斜地橫在我的眼前,我以為又是跑來尋找公孫嬰侯的女人,心裏沒好氣,頭也不回,不耐煩地說:‘他不在,你快滾吧。’”

“卻聽見一個低沉而好聽的男人聲音,說道:‘小姑娘,九彩桔籠花性寒,劇毒,花上的秋露寒毒更甚,你采了這麽多,是用作什麽的?’”

“汁玄青那老妖女告訴我,吃了九彩桔籠花可以驅避地丘毒火,喝了花上的秋露更能辟易百毒,我聽此人這麽說,心下大惱,喝道:‘胡說八道!想騙你洛***神水麽?’轉頭望去,那人一身紫衣,銀發如雪,年紀雖然很大了,卻是……卻是從未見過的好看。”

拓拔野一震,道:“是神帝麽?”

流沙仙子蘋果臉上一陣暈紅,眼波溫柔,微笑道:“不錯,那便是我第一次遇見他。他笑著說:‘洛奶奶?這麽說來,我豈不成了老不死的妖怪了麽?’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笑容金燦燦的,我的心底也忽然象被陽光照亮了,莫名地一陣溫暖。”

“但想起他詆毀波母所說的話,心裏有氣,叉著腰,凶巴巴地說:‘少廢話,想活得更長一點,就快快從本姑娘麵前消失!’說也奇怪,若換了是別人,我早就下蠱讓他變成藥罐子啦,但看著他,竟象覺得認識了許久似的,說不出的親切。”

頓了頓,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拓拔野,嫣然一笑,道:“小情郎,那感覺就和第一次瞧見你的時候一樣。可是他要比你俊得多啦。”

拓拔野臉上一燙,體內的情蠱欲火頓時又一陣蠢動,凝神斂念,想起自己初見神帝之時的情景,心潮激蕩,悲喜交參。

流沙仙子柔聲道:“他從袖中取出一個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在那九彩桔籠花輕輕一點,七節鞭頓時變成了黑紫色,光芒詭異。他笑著對我說:‘瞧見了麽?赭鞭變成了這等顏色,便是說此花五行屬水,性寒,有劇毒。’”

“我又驚又疑,才猜到他竟是當今神帝。但那時對汁玄青那老妖女敬若神明,要想讓自己承認她故意害我,實是比殺了我還要難過。當下一把抓下九彩桔,怒道:‘這些神果我吃了都快一年啦,倘若當真有毒,早該死了千百遍了!’說著,便將桔果連皮塞入口中,酸澀辛辣,直衝腦頂。”

“他吃了一驚,淩空彈指,將我任脈封住,接著在我背上輕輕一拍,我哇地一聲,頓時將早上吃的所有花果全都吐了出來。他把住我的脈,凝神察探了片刻,臉色越來越加凝肅,沉聲問我:‘這些花果都是誰給你吃的?采藥的要訣又是誰教你的?是汁玄青母子麽?’”

“我心中森寒害怕,就象是突然掉進了一個冰冷的深淵,不斷地哭叫掙紮。他從腰間葫蘆裏取出幾顆丹丸,不容分說,全都塞入我的口中。霎時間,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他背起我,飛也似的衝入地底的陽極宮,對這皮母地丘竟似極為熟悉,所有的凶獸毒蟲見了他,無不辟易懾服。”

“方一見著公孫母子,他便沉聲喝問:‘我教你們《百草注》,是讓你們自保、救人的。這女娃兒和你們有什麽深仇大恨,竟要如此害她?’”

“汁玄青的臉色頓時變了,公孫嬰侯卻若無其事地笑道:‘神帝陛下多慮啦,這女孩兒是我救回來的,她體內的這些劇毒全都是仇家早就下好的,我和娘不過是以毒攻毒,想幫她清除體內的餘毒罷了。”

拓拔野一凜,想起當日神農將《百草注》傳給他時,曾正色叮囑:百草注乃是救人之書,萬萬不可用於害人。想必便是有了這前車之鑒,才有此言。

流沙仙子道:“我將信將疑,心想或許烈賤人果真早下了劇毒害我,也未可知。但瞧著汁玄青母子,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錐心徹骨的恐懼。”

“神農見他神色坦然自若,也信了幾分,溫言問我,要不要隨他一起到神帝山去?他自會幫我清除體內所有的積毒。我心裏亂極了,在皮母地丘待了一年,早已將這裏當作了自己的家,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搖頭。”

“神農頗為失望,悄悄地塞給我一塊碧玉,叫我今後服食所有的草藥時,都將這‘辟邪玉’含在舌下,倘若感覺到刺痹澀麻,就立即吐出,斷不可吞下。”

“他走了以後,汁玄青母子就象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般,對我反而更加體貼關懷了。但我卻漸漸覺得很不自在,那種感覺就象從前娘死了以後,在公孫府裏,眾人對我的虛偽客套一樣。”

“從那天起,我時時刻刻將‘辟邪玉’含在嘴裏,睡覺的時候就藏在枕下。有一天早晨起來,發現辟邪玉不見了,又驚又怕,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卻都沒有發覺。”

“那一天我一滴水也沒敢喝,一口飯也沒有吃。到了夜裏睡覺的時候,才忽然從床縫裏發現那塊碧玉,又是激動又是後怕,握著辟邪玉,淚水漣漣,將枕頭都沾濕了。”

拓拔野心中一動,道:“莫非那辟邪玉已經被公孫嬰侯換過了麽?”

流沙仙子妙目怒火閃爍,格格笑道:“不錯!那狗賊也不知從哪裏找來一塊一模一樣的碧玉,質地、大小、就連上麵雕刻的每一道紋理,都毫無二致。起初,我毫不懷疑,隻道是自己粗心著急,沒有在床縫裏發現。”

“但過了半個多月,含著那碧玉,無論吃什麽花草,都沒有刺痹澀麻之感,我心裏反倒漸漸起疑。是藥三分毒,天下花草又哪有半點毒性全無的道理?”

“於是我趁著他們不備,悄悄地采了一些斷腸草放在嘴裏咀嚼,結果除了酸苦之外,也無其他異味。我的心登時沉了下去,就象置身夢魘,偏偏卻不能醒來……”

此時,青冥紫火已漸漸轉為青綠色,在石棺四周燃燒得越發猛烈,“劈啪”作響,棺內的溫度也越來越熱,象是蒸籠一般。

兩人汗水淋漓,衣服全都濕漉漉地緊貼著肌膚,宛如透明。拓拔野不敢側望,但聞著她身上的奇異幽香,心中仍是嘭嘭狂跳,燥熱如焚,欲念越來越是熾烈。

流沙仙子喉中幹渴難耐,咳嗽了幾聲,續道:“那時汁玄青早已不讓我照看公孫青陽了,就連我采回的草藥、蟲種,也要先放在地火宮裏,由她親自一一驗證過後,再收入藥房。”

“我知道他們早已對我有所戒備,幾次想要逃離皮母地丘,全都被汁玄青撞見。我們彼此心知肚明,互相防範,但表麵上仍要裝得象往常一樣親密無間。但每每想到我將他們視若親人,他們卻如此算計我,下毒害我,我就說不出的傷心、憤怒,渾身發抖……”

她眉尖一挑,冷笑道:“都說天下至毒的花草蟲獸全在皮母地丘。但縱然是地丘所有的花草加在一處,又毒得過世間人心麽?從那時起,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