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一章 昊天神裔(2)

大荒幾大武學天才之中,石夷單純質樸。心無旁鶩,終生浸**武道法術;赤飆怒公認為千年一見的火族奇才,火靈狂猛,二十出頭便已淩駕群雄,成為族內第一人。

赤鬆子水火雙德,清出於藍,若非被赤帝、黑帝聯手鎮於洞庭山底,必已鬧得四海天翻地覆;科汗淮更是聰慧絕頂,年紀輕輕便創出潮汐流,獨門氣刀幾可媲美紫火神兵……

但與靈感仰相較起來,始終略遜一籌。姑且不論真氣、念力孰強孰弱,單以領悟力與創造力而論,有誰能創出那通天徹地的“種神大法”,曆經數載而元神不散?

有誰能以木德之軀修五行真氣,獨辟蹊徑,修煉出更勝紫火神兵的“碧火金光刀”?

又有誰能自斷經脈之後,反而真氣圓融,隨意改變經絡。神鬼莫測?

即便桀驁如蚩尤,對這老匹夫再為厭憎,心底深處亦不免凜然敬服。

而以神農天帝之尊,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容忍退讓,一方麵固可見其長者之風,提攜後進,另一方麵亦足可證明青帝之修為實是深不可測。

空桑仙子道:“聽了神農這番話,靈青帝這才為其氣度所折服,與他成了至交,從此再不談比武之爭,但心底深處,仍想著要勝過於他。神帝石化登仙,心底最為難過的隻怕便是青帝了。不獨是因為少了最為敬仰的長著摯友,更因為今生今世,再也無法打敗他了……”

蚩尤冷冷道:“他若真的感到難過,當日又怎會想要盜取神帝石身,作為自己的寄體?神帝石身既碎,自然便要奪占烏賊之軀了。這等自私冷酷的老匹夫,歸根結底。想的不過是自己罷了。”

空桑仙子眉尖輕蹙,想要說些什麽,雙頰莫名地一紅,歎了口氣,道:“今夜他答應拓拔太子比鬥,自是因為太子是神帝傳人,又具五德之身,若能擊敗拓拔太子。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更何況在那鯤

魚腹中,拓拔太子和蛇姥又害得他經脈錯亂,神智癡狂,以他地性子,必定要雪恥洗恨。至於寄體種神、回光三寶,隻怕還在其次……”

頓了頓,眼波黯然。低聲道:“他驕傲偏激,又好麵子,一旦鐵心要做的事情,誰也勸阻不住,就算是我……就算是我也難以讓他回心轉意了。明日之戰,不僅關乎生死。更關係大荒局勢,兩位務必要多加小心了。”

拓拔野聞言,心下更是雪亮。那日在東海之濱,靈感仰因空桑仙子的勸阻而放棄神農石身,甘願繼續作孤魂野鬼;今夜又因她一句話而喚醒神智……此中緣由不言而喻。但不知青帝究竟是因為傾慕空桑仙子,而欲與神農一較高下呢;還是因為與神農爭強鬥勝,連他喜歡的女子也想奪得?

一件夜風吹來,竹葉沙沙,頸上的綠玉和淚珠墜一起叮叮作響,他心中陡然一陣針紮似的刺痛。暗想,古來情字最傷人。感情之事混沌難明,莫說局外人,就算是當局者,又何嚐能辨清?

低下頭,凝視著那顆翠綠如水滴的玉墜,想要看出點什麽,卻隻看見自己那倒映著的深邃地眼晴。

“哐啷!”銅門陡然打開。燭大搖曳,照得囚室地洞裏光影迷蒙。

句芒驀地抬起頭。臉色慘白,不自禁地往牆角一縮,就象是負隅困獸,雙眸中火焰欲噴,夾雜著絕望、憤怒、恐懼、懊悔……諸多神色。

靈威仰冷冷地斜睨著他,左手一揮,眾衛士紛紛屏息斂氣地退了出去。銅門重新哐然關上。

等到四下寂然,他才冷冷地道:“那個人是誰?”

句芒微微一震,啞聲道:“敢問陛下說的‘那人’,指的是誰?”聲音不急不緩,帶著幾分揶揄嘲譏的意味。

靈威仰眼白翻動,右手一拍,光芒爆舞,句芒悶呼一聲,整個人被無形氣浪擠壓牆角,臉色漲紫,全身波紋似的鼓舞顫動,雙眼漸漸凸出,但目中的恐俱之意反倒突然消減了許多,嘴角勾起一絲古怪的笑

容,喘息著道:“是了,陛下是問當年與汁光紀一齊伏擊你地人麽?陛下尚且不知,我又怎會知道?”

靈感仰臉上殺機大作,一字字道:“那人與汁光紀當日加在寡人身上的種種痛楚,你想不想全嚐上一遍?”右手陡然一轉,指訣飛舞,青光分錯絞扭。

句芒周身驀然收緊,“嘭嘭”連聲,皮開肉綻,無數道翠芒破體紛搖,猶如碧草春藤,將他緊緊纏縛,接著胸腹、背脊鮮血激射,任督二脈已被霍然震斷,嘶聲慘叫,痛不欲生。

靈威仰森然道:“句木神,你們費了那麽多心機,不就是覬覦寡人的‘種神大法’麽?若是從前,寡人要拿你的肉身作為種神之寄體,還舍不得如此糟踐,但是現在已悟通了‘真氣亂行’的無上妙法,就算是把你奇經八脈全部震碎,也無甚幹係了。你想不想試上一試?”

說話間,指尖輕彈,氣箭淩厲飛舞,閃電似的擊撞在句芒地各處經絡要穴上,句芒慘叫淒烈不絕,當空團團飛轉,重重地猛撞在洞頂,然後又從牆角軟綿綿地滑落在地,爛泥似的癱坐一團,指尖簌簌顫抖,終於連呻吟也發不出來了。

靈威仰冷冷道:“現在想起那人是誰了麽?”

句芒伏地端息片刻,突然斷斷續續地大笑起來,嘎聲道:“原來陛下也有懼怕之人!從鬼國地底逃出來,明明到了昆侖山蟠桃會上也不敢現身,這一年來又藏頭縮尾,就連到了北海平丘,也屈尊腆顏。作朱卷

氏的蛇奴……嘿嘿,是不是生怕鬥不過那人,又被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住口!”靈威仰臉上碧光大盛,狂怒不可遏,右手隔空一抓,句芒厲聲痛吼,歡手緊緊抱頭。整個臉都已扭曲變形,一道碧幽幽的光芒從泥丸宮吞吐而出。

靈威仰眼白閃雄,麵如碧鬼,冷冷道:“你既決意不說,那也由你。等寡人將你元神吞化,自然就能知道那人是誰了。”

句芒淒嚎如哭,雙目中又重新轉為驚駭恐懼的神色。想不到以自已元神之強沛,竟也被他如草芥似的連根拔出!直到此刻,才知仍低估了青帝的念力修為。自己若真被他當作“種神”之寄體,勢必神識湮滅,萬劫不複了!

霎時間念頭急轉,伏倒在地。咚咚叩頭不止,顫聲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臣也是鬼迷心竅,一時糊塗,才作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來……那人與汁光紀、水聖女乃是一夥,臣也隻見過他兩次,隻知他

自稱‘廣成子’,來自崆峒山,除此之外,實是一無所知……”

“廣成子?崆峒山?”靈威仰鬆開手,皺著眉頭。眼白翻動,卻始終想不起大荒有這麽一號人物。

句芒磕頭道:“臣勾連外賊,謀算陛下,罪該萬死。但臣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叛族賣邦。燭龍野心太大,吞並六族之意昭然若揭,臣不得已才與水聖女、黑帝私下結盟。黑帝修行‘攝神禦鬼大法’走火入魔。想借陛下的‘種神大法’以自救,於是要挾臣……要挾臣作出這等大逆不道的罪事來……”

靈威仰對他狡辯之辭殊無興趣。冷冷道:“那廣成子也是水族中人麽?與黑帝又是什麽關係?”

句芒搖頭道:“他戴著人皮麵具,真氣又龐博混雜,五行皆備,臣也不知究竟是何方妖魅。他與黑帝似乎並不熟識,倒是對水聖女言聽計從。”

靈威仰心中疑竇叢生,沉吟不決。當日與那廣成子交手之時,便曾發覺他五行兼具,隻道是神農喬化,驚怒之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普天之下,除了神農與那拓拔小子,究竟還有誰是五德之身?兩百年來的神級高手他無一不識,存活至今的更是寥寥可數,究竟是誰有如此神通,當日與黑帝聯手夾擊之下,竟殺得自已大敗虧輸?想起當日的奇恥大辱,心中更是驚疑憤恨,怒火熊熊。

句芒見他暫時無意殺己,登時鬆了口大氣,正想說話,忽聽“轟”的一聲悶響,囚室震動,塵土簌簌而下,臉色登時大變,失聲道:“他們來了!”

“轟!”山穀中突然傳來一產巨響,隆隆回蕩,拓拔野等人一驚,紛份起身循望。

懸崖下衝起滾滾黑煙,和那茫茫白霧交揉一起,變幻出萬千詭異而猙獰的形狀,仿佛凶獸妖魔,擇人而噬。

狂風吹來,又如巨浪翻騰,夾帶著陣陣腥濁惡臭,聞之欲嘔。

誇父嗅了一陣,忽覺咽喉奇癢,伸手抓撓,叫道:“他奶奶地木耳香菇,哪來的這麽多虱子跳蚤!”

“屍涎香!”

晏紫蘇花容驟變,急忙屏息斂氣,從乾坤袋中抓出幾顆紫紅的丹丸,塞入蚩尤口中,而後又一一拋給拓拔野等人,叮囑道,“含在舌下,萬萬不可吞入腹中。”

話音未落,遠處驀的傳來幾聲慘呼,四個木族衛士從樹林中跌跌撞撞地奔了出來,發狂似地撓著喉嚨,黑血順著指尖汩汩流出,片刻皮肉潰爛,上半身已可瞧見森森白骨。

眾人大凜,始知不妙,忙將丹丸含入口中,異香衝頂,神智大清,那麻癢如噬的感覺登時煙消雲散。

拓拔野驀地記起《大荒經》中曾提及這種南蠻特有的驅蠱屍煙,劇毒無比,常人隻要吸上片刻,立即肚穿腸爛,腐如焦骨。

最為可怕之處。在於方圓百裏內的凶蠱毒蟲聞見屍煙,必定成群結隊地圍集而來,不分人畜敵我,發枉肆虐,比瘟疫還要恐怖百倍。

難道烈碧光晟早已在附近部署南荒蠻軍,得聞句芒伏法,立即孤注一擲,向玉屏峰發動猛攻?

但以他老奸巨滑地脾性。至少也當先試著與靈威仰結盟才是,又怎會如此莽撞地悍然宣戰?

屍煙彌漫,山林裏慘呼、哀號聲大作,此起彼伏,淒厲如鬼哭,顯是許多木族豪雄已然中毒。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來者是誰。隻聽文熙俊高聲喝道:“大家聽令,全部退回地宮,不可擅自出擊!”

人影閃爍,巡守各處的木族衛士從四麵八方急掠而曰,朝青帝苑衝去;但大多奔不到一半,便被那毒煙籠罩。慘叫著踉蹌倒地,渾身抽搐,頃刻間化作淋漓血骨。

晏紫蘇冷笑道:“甕中之鱉,作繭自縛!”拉著蚩尤,便欲朝崖外衝去,忽聽竹林、草叢簌簌作響,接著“咻咻”連聲,突然衝起萬千道眩目麟光,在夜空中縱橫劃過,流星雨似的朝著他們當頭衝來。

“蛇啊!”誇父嚇得哇哇大叫。破空衝起。漫天紅信吞吐,毒涎如雨,赫然竟是數以萬計地南蠻蟲蛇。

他雖然自幼生長山林,修為蓋世,偏偏對鱗蟲之屬極為恐懼,陡然撞見這麽多蛇蟒,更是魂飛魄散。直如夢魘。閉著眼晴不敢窺看,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將圍衝而來的蛇群打得血肉橫飛。

眾人又是駭異又是好笑,蛇群來勢洶洶,轉瞬間山崖上已經鱗光遍布,觸目所及,盡是色彩斑斕的毒蛇蟲豸,排山倒海似地朝著他們衝來,被拓拔野、蚩尤氣浪橫掃,四下亂舞,前赴後繼。

晏紫蘇秋波轉處,見黑煙滾滾,隨著狂風向山頂呼卷蔓延,心中一動,叫道:“這些蟲蛇受屍煙驅使,隻要將煙氣吹散開來,它們自然就找不著方向啦!”

拓拔野辟易百毒,又吞服了蛇丹,對屍煙、毒蛇全然不懼,當下搶先抄足飛衝,雙袖鼓舞,真氣狂飆似的朝北席卷。

蚩尤亦隨之施展“風生浪訣”,推波助瀾。

兩人真氣俱極充沛,加在一處更是聲勢驚人,樹木搖擺,煙霧轟然,倒卷翻騰,漫天遍地的蛇群果然大亂,紛紛轉頭回遊,隨著那滾滾逸散的屍煙,朝北衝落山崖,勢如飛瀑,蔚為壯觀。

誇父驚魂甫定,翹著大拇指連誇晏紫蘇聰明;眼見蚩尤二人掀舞氣浪,風雷呼嘯,不由得興致大發,正欲上前攙和,崖下突然衝起洶洶狂風,煙卷霧騰,飛沙走石。

拓拔野二人呼吸一窒,如被巨浪推卷,竟身不由己朝後翻身倒飛。

四周樹木“格啦啦”地連根拔起,縱橫飛舞,就連峰頂巨岩也陡然迸裂開來,“砰”地炸散飛射。

蚩尤喝道:“好大的風!”

兩人氣沉丹田,勉強當空凝立,黑發亂舞,衣袖獵獵,一時間竟連眼都睜不開來。那狂風來勢之猛,竟比當日風伯所興更要為甚!

被那狂風鼓卷,黑紫色地屍煙立時又回湧聚攏,宛如巨大玄龍,當空濃濃翻騰,繚繞卷舞,任憑拓拔野等人如何掀卷氣浪,始終斷而不散。

蛇群狂嘶飛竄,重新將五人層層疊疊地圍在中央,旋渦似的團團飛旋,作勢欲撲。頃刻間越集越多,遠遠望去,象是一個巨大的五彩山丘。在月光下起伏搖擺,閃耀著妖豔淒詭的光芒。

誇父仰頸四望,目瞪口呆,麵如土色,隻覺兩腿發軟,連挪動一步的氣力也沒有了。

晏紫蘇呸道:“沒用的瘋猴子,盡會說些大話!”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巨大的碧綠獸骨,低掠飛衝,在四周劃了一個徑長四丈地圓圈。

“呼呼”連產.那綠色的線痕登時衝起碧幽幽的火光,直竄半空,蛇群方一衝入,登時被火焰燒著,尖嘶飛彈,焦臭撲鼻,轉瞬間周圍便雄滿了厚厚的蛇屍。

原來那獸骨乃是當年東海“碧火龍”的脊椎,遇風生火,散發出地氣味更可今百獸喪膽、萬蟲辟易。蛇群後被屍煙所驅,前被龍火隔阻,進退維穀,狂亂不堪。

混亂中,山壑中又傳來隆隆巨震之聲,夾雜著陣陣尖利刺耳地獸吼怪嘯,仿佛來自地底幽冥地厲鬼呼號,令人聞之不寒而栗。

拓拔野大涼,他與龍女、流沙仙子這些禦獸高手相處甚久,又深諳“心心相印”之道,聽這嘯聲,便知有高人駕馭著萬千發狂的凶獸正從山腳奔衝而來。

當下俯衝落地,伏身凝神聆聽,果覺山搖地動,勢如狂潮,隱隱還能聽見一陣陣陰寒詭異的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