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下之顛(1)
藍天澄澈,雪峰連綿巍峨,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刺目的金光。
從玉螺宮東海閣的窗口朝外眺望,正好可以盡覽玉山南壑全貌,壁力千仞,白雲繚繞,雪鷲鳥盤旋歡鳴,貼著下方那迤儷蜿蜒的宮殿群低低飛過。東麵。壑崖如巨門洞開,朝外望去,便是壯麗雄偉的昆侖群峰。
時值春天,山下碧草萬裏,與遠天相接。漫漫野花赤如火,黃如金,絢麗如織錦,狂風吹來,仿佛還能聞見那濃鬱的芳香。而半山以上仍是白雪皚皚,冰峰峭立,偶爾聽見隆隆巨響,是融化的冰川沿著山穀朝下洶洶迸泄。
纖纖托著腮幫,怔怔的朝動眺望。陽光刺眼,閃爍著七彩光環。山的後麵,依舊是山。不知要穿過幾千萬重,才能瞧見那蔚藍無邊的海麵?
她閉上眼,想要呼吸那腥鹹的清涼的海風,卻隻聽見狂風呼卷著簷前的風鈴,風嘯石在群山間回蕩,聽見懷中七竅海螺發出斷續如嗚咽的聲響......
睫毛一顫,淚水悠然流過臉頰,凝結為淡淡的薄水,被風一吹,涼入心脾。睜開眼,心中空空落落,一如這昆侖的山穀。臉容映照在水晶窗上,俏麗如畫,卻木無表情。
殿閣珠簾脆響,辛九姑領著兩個婢女悄然而如,將一疊精美碧綠的玉盒放在案上,揮手示意她們退下,輕聲道:“公主,駙馬今日送來的冰信與禮物。要不要打開看看?”
纖纖聽若罔聞,依舊癡癡的眺望窗外。
辛九姑心下難過,這一年多來。她由原來那活潑俏皮的少女,變成了寡言少語的公主,終日不離螺宮半步。常常坐在窗邊寂寥的吹著七竅海螺,一吹邊是一日。吃的越來越少,夜裏又每每睡不著覺,日漸清瘦,從前豐潤圓美的手臂已削減近半,碧玉鐲套在纖細的皓腕上。滑上滑下,瞧來格外讓人心疼。
西王母與白帝頗為擔心,知道她嘴上不說,心底始終掛記著科汗淮與拓拔野,卻又無從開解,隻有讓辛九姑日夜陪伴在側,時不時地解解悶,逗她說話。
姬遠玄亦常常托人向九姑打聽纖纖的喜好,挖空心思從各地搜羅了珍奇好玩的禮物,每天不斷的送來。還將話語冰封在清冷九鍾的寒霜之內,與禮物一並寄來,一旦消融便能聽見。引的宮內的婢女羨慕不已。
辛九姑將最上一個玉盒打開,取出一個玲瓏剔透的紫色角螺,展顏笑道:“這是南荒洵山嬴螺。駙馬近日移師南荒,想必知道公主喜歡吹螺,特意找了來。公主要不要吹上一吹?”
纖纖瞟了那紫螺一眼,又轉過頭去。
辛九姑隻好將那紫嬴螺放回玉盒。又從下一個玉盒裏取出一束紫葉白花,花叢中結著累累黑果,被冰雪浸潤。瑩亮如葡萄,瞧來頗為誘人。
九姑“啊”地一聲,微笑道:“這是泰室山的瑤草,三年才能一開花,十年才能一結果,據說吃了它的花兒,能安神睡覺,吃了它的果,更是美夢連連。駙馬聽說你睡不著覺。特意讓人在泰室山懸崖上侯了一個多月,等到花開結果,才采了送來的。”
纖纖微微一笑,隨手摘幾顆黑果,送入口中,果然酸甜多滋。她嚼了幾口,便搖頭淡淡道:“還不如湯穀的猴果兒好吃呢。”低頭吐如銅孟之中。
猴兒果是水土貧瘠的湯穀少有的水果之一。長在懸崖峭壁上,夏天結果時,海猴便圍集而來采摘,成猴子等人嘴饞,也每每與眾猴爭搶,而後當寶貝似的進貢纖纖,卻常被她取笑,說他是猴王獻桃。
辛九姑心中一酸,忽然有些思念那青綠酸澀的猴果,思念那終日胡鬧的故人。在湯穀之時,每每思念昆侖,歸心似箭;但回到昆侖,沒夜夢裏又常常是那湯穀扶桑,似乎那裏才是自己的故鄉。
收斂心神,又將剩餘禮物一件件取出,纖纖或是看也不看,或是眇上一眼,便又隨手放下,這些大荒罕見的奇珍異寶在她眼中,竟連沙礫塵泥也不如。
辛九姑想起從前在古浪嶼,拓拔野送她極為尋常的螺殼蚌貝也能讓他心花怒放終日賞玩,不由暗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再過十天,便是你的生日,科大俠今晨從東海寄來一件禮物,現在恒和殿內......公主去看看吧。”
纖纖微微一震,抬起頭凝視了她片刻,驀地起身朝殿外奔去。
晴空萬裏,寒風凜冽,她疾掠如飛,穿過長廊,繞過五殿,沿著碧螺峰的山脊一路朝下狂奔,那些衛士、宮女瞧見,無不麵麵相覷,大感訝然。
山坡上,碧綠地雪衫連綿不絕,像海浪似的洶湧起伏。她穿過雪地,衝入枝葉繁茂的杉林,風聲呼嘯,陽光在縫隙間斑斕地閃爍,幾隻雪鬆鼠驚惶的條約逃避。
流簷勾角,風鈴搖曳,恒和殿金黃的琉璃瓦在藍天雪山的映襯下閃閃發亮,壯麗。
她氣喘籲籲地轉下山坡,奔入前殿,徑直往裏衝去。兩旁的侍衛見是西陵公主,無不俯身行禮爭相避讓開來。
到了回廊內,她深吸一口氣,整束衣冠,放慢腳步。珠簾飛舞,鈴鐺清脆,桃花姹紫嫣紅,在廊外的雪地裏開的絢爛如霞。
東折西轉,穿過幽深的長廊,將近落霞閣時,懷內的相思犀角忽然“嗚嗚”輕響,隻聽西王母的聲音淡淡道:“蛇裔各族似是對拓拔野伏曦轉世的身份深信不疑。著兩日之內,大荒便有四十八支蠻族響應,拜他為帝,就連寒荒境內,也有三族暗暗遣使稱辰......”
纖纖心中陡然一頓。既而有嘭嘭咯跳起來,每次聽到這個名字,總是像被人扼住咽喉,連氣也喘不過來。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將相思犀角貼在耳邊,凝神靜聽。
隻聽白帝微笑道:“拓拔太子寬厚仁愛,馭人有道,湯穀重囚在他約束下洗心革麵。蛇裔個族頗多暴戾桀驁之民,若能聽他節製,那也好的很啊。”
西王母哼了一聲,道:“蛇族與湯穀可大不相同,雖然分崩離析,流落各地,卻始終野心不死,總想要恢複太古蛇製。拓拔太子懷柔之道若能奏效,那固然好;如果駕馭不住,其害隻怕遠勝水妖。”
白帝溫言道:“當日燭龍勢力遍布天下。你也曾想著如何與他角力周旋,又有誰能想象一夕之間,他遍縮如嬰兒,成了朝陽水伯的操線傀儡?春華秋凋。天行其道,禦妹又何須多慮?”
西王母默然片刻,道:“大哥,你還記得去年春雪初融之時,你我在樂遊山,桃水河畔,所說的一番話麽?”
白帝微微一笑,道:“當然記得。春雪桃花釀新酒。冰川河岸說故人。你我兄妹,許久沒象那天那般傾談啦。轉眼又是一年,天下局勢風雲變幻,我們當日猜測的,卻有大半落空。這或許便叫著‘人算不如天算’了。”
西王母徐徐道:“不錯。原以為燭龍回到北海之後必當卷土重來,枉我還在天山一帶部署重兵,誰想他竟然先在東海遭逢大敗,又莫名其妙地被天吳所製。生不如死......”
頓了頓,道:“我自恃看人極準,偏偏對這服順庸碌地水伯走了眼。且不說那‘八極大法’,他能隱忍這麽多年,籌謀如此深遠,當今天下,隻怕少有人是他的敵手啦。”
白帝道:“水伯能在短短的數月之內,整頓勢力,統一北海就連拿茲也稱辰歸服,的確是個深不可測的任務。倒是句木神機關算盡,咎由自取,聰明反被聰明誤.....”歎了口氣,似是頗為惋惜。
西王母道:“大哥,你心誌淡泊,超然局外,對現下形勢或許看得比我準些。你猜猜明年此時,大荒又是怎生格局?”
白帝道:“天有不測風雲,何況人世禍富?這可難猜的緊了。”沉吟片刻,道:“句木神既死,水火兩族與木族結盟的計劃多半落空。雖然玉屏山一戰,拓拔太子,駙馬與蚩尤少俠救了木族的貴候長老,但以青帝驕傲的脾性,隻怕也不會就此與他們聯手。依我看,木族極可能中立以自保....”
纖纖心中砰砰大跳,前日便曾從辛九姑那兒聽說拓拔野與蚩尤擾亂木族地百花大會,又和姬遠玄一起挫敗了鬼國屍兵偷襲玉屏山的陰謀,卻礙於矜持,故意裝作滿不在乎,未曾多問;此刻聽白帝提及,登時豎耳傾聽。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大哥對青帝瞧得極透。昨夜東荒傳來消息,靈威仰果然以舉族為空桑仙子服喪、不可妄動刀兵為由,將孤照峰之戰拖延到三年之後。這三年之內,木族隻怕是不會參與任何戰事了。”
纖纖一震,想不到空桑仙子竟已死了。雖然隻與她相處一夜,卻蒙她贈予雪羽簪,感覺頗為親切;初回大荒,又被誤認為空桑轉世,卷入琉璃聖火杯的風波之中,對這木族前聖女不知不覺中早已有了奇異的感情。此刻聽聞噩耗,驚愕難過,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