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三章 幹戈玉帛(下)

辛九姑眼角瞥見,猛吃一驚,叫道:“公主,你怎麽了……”還不等起身,一道寒光如閃電怒射,重重地打在她的胸前,身子一震,頓時跌飛出三丈開外!

宮女尖叫,眾人凜然回頭,那童子早已鬼魅似的抄手抓起纖纖,朝旁側窗口疾衝而去。

“站住!”“放下公主!”眾衛士如夢初醒,驚怒圍追。槐鬼、離侖當先衝到,霞光怒卷,符采神帶一左一右,朝那童子雙臂爆射交纏。

那童子哈哈笑道:“有眼無珠,自尋死路!”奪魂眼藍光怒爆,兩人腦中嗡的一響,隻見銀光怒爆,那童子右手中忽然衝出一道一丈八尺長的氣芒長刀,朝他們呼嘯橫斬。

“嘭!嘭!”符采神帶應聲炸斷,殺氣如狂飆迫百,兩人大駭,雙雙翻身後掠,眉睫一涼,斷發飛舞,宮殿石梁已被那氣刀掃斷,斷木碎石轟然坍塌。

“西海老祖!”“快攔住他,莫讓他搶走公主!”土石迸炸,煙塵滾滾,槐鬼、離侖躍起身,驚魂未定,四周什麽也瞧不見了,隻聽見眾人的驚呼、怒吼,心態西海老祖那圓潤悅耳、漸去漸遠的狂笑聲。

將近黎明,天海漆黑,海灘礁石林立,沙礫遍地,驚濤拍岸,白沫衝天紛揚。黑沉沉的天海之間,烏雲湧動,仿佛大潮滾滾卷來。

鷗鳥尖啼,雪鷲盤旋,拓拔野騎著白龍鹿環著四顧,萬裏西海,蒼茫寒冷,一時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想著纖纖生死未卜,心中如揪如絞。

數丈之外,姬遠玄騎乘在三眼麒麟上,左手握著司南,右手舉著極光千裏鏡,正凝神掃望海上,鼉圍、涉馱兩人騎獸立在一旁,突然指著西北方,沉聲到:“陛下,海神鳥!”

拓拔野一凜,轉眸遠眺,風浪中隱隱聽得“嗚嗚”的鳥鳴聲,似有若無,又凝神辨析了片刻,才瞧見極遠處漆黑的天幕中,有七隻海鳥正朝西急飛。

“三弟,走吧!”姬遠玄駕馭麒麟,衝天飛起,和鼉圍、涉馱朝著那海鳥的方向全速追去。白龍鹿亦不甘示弱,大聲怪叫,踏浪飛奔,速度之快,絲毫不在那三眼麒麟之下。

四日之前,他們聽季川源報信,得知天吳意欲聲東擊西,指使西海老祖劫掠纖纖,便心急火燎地趕往相救。蛇族、土族兩路大軍則分別在蛇族大將臲玄丹與泰逢的率領下,繼續朝單狐山進發。

到了半途,又收得偵報,才知纖纖已被西海老祖弇茲掠走,驚怒擔憂,生怕這殘暴**虐的老妖會對纖纖做出什麽可怕之事來,稍作計議,料定老妖必將纖纖虜入西海神宮,當下又一齊轉向朝西,晝夜不停地趕往西海,想殺弇茲一個措手不及,救出纖纖。

但西海荒涼寒冷,少有人煙,是四海中最為神秘之地。居住西海的百姓,大多是太古時代被流放的罪囚子孫,當年弇茲被神農所敗,禁足大荒,索性在此稱霸,在海底某處建了海神宮,網羅水族中窮凶極惡的桀驁之徒,自稱西海國,向黑帝稱臣。

即便如此,水族中亦極少人知道西海神宮的確切所在,隻知弇茲豢養了數以百計的巨型海鳥,形如龍鷲,巡行海上,為他打探消息,劫掠食物,名曰海神鳥。若能跟隨這些凶鳥,便極可能找著海神宮。

拓拔野與姬遠玄在海邊巡眺了半個多時辰,終於發現了這些海鳥,豈能讓它們從眼皮底下逃脫?迎風踏浪,全速追趕,過了一個來鍾,離那七隻海神鳥已不過百丈來遠了。

那七隻鷲鳥正展開巨翼,貼海滑翔,聽到白龍鹿怒吼聲,“嗚嗚”尖啼,衝天飛起,盤旋了片刻,竟分作兩批,朝南北兩邊飛逃。

拓拔野一凜,不知何方才是海神宮所在,無暇多想,叫道:“大哥,你們追北邊的幾隻,南邊的交給我。”

不等他回答,揮舞天元逆刃,喝道:“鹿兄,對不起了!”將它瞬間封印,踏浪破空追去。遙遙聽到姬遠玄在後方喊道:“三弟小心!”

天黑海暗,巨浪滔滔,那三隻海神鳥極是刁滑,時而衝天上舞,時而急墜狂濤,時而貼海滑翔,時而穿入海中,像是在故意戲耍他一般。

拓拔野微微一笑,當初在東海之上,與蚩尤合力也不知降伏了多少飛禽海獸,對它們這些伎倆早已了然於心,隻是眼下急著救人,哪有閑心與它們耍鬥?當下破空衝起,喝道:“先殺兩隻,看你還敢不敢胡鬧!”

黑暗中,天元逆刃銀光一閃,如閃電夭矯,兩隻海神鳥尖聲慘叫,鮮血衝射,登時被斬為兩半,筆直墜入洶湧波濤之中,尖鰭四起,登時衝來一群鯊魚,將屍身撕扯奪食,吞得一幹二淨。

剩下那隻鷲鳥驚啼衝飛,箭也似的朝西射去,拓拔野馭風直追,淩空幾個筋鬥,不偏不倚地衝落在它的背上,左手抓住它突起的脊骨,故意將天元逆刃在它側肋上輕輕一拍。

那龍鷲受驚狂鳴,發瘋似的翻飛亂舞,驀地尖嘯著俯衝而下,驚濤炸湧,聲音驟消,冰冷的海水登時從他口,鼻,耳灌了進來,氣泡汩汩翻騰。

拓拔野舒展肢體,施展“魚息訣”,冰涼的空氣透過肌膚,絲絲脈脈地流入肺中,隨著它朝大海深處急速衝落,那感覺愜意已極,仿佛又回到了東海。

海神鳥張開雙翼,如巨蝠一般滑行,水流滾滾,魚群分湧,過了小半時辰,遠遠地已能瞧見一片又一片飄搖的碧綠海藻,想來已將近海底。

白沙遍地,貝礫錯落,水流過處,砂礫蒙蒙翻騰。一些巨大的海獸撲麵衝來,被拓拔野氣浪一卷,登時嚇得驚惶遊散。倒是那數以萬計的銀亮小魚不知害怕,飛瀑似的衝瀉而下,擦著他繽紛卷過,觸碰在肌膚上,麻麻癢癢,甚是舒服。

又過了片刻,魚群減少,碧藻卻越來越多,飄搖亂舞,仿佛一望無際的海地森林。前方渦流滾滾,海藻急劇鼓舞,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凜,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裏見過。

正自凝神細想,眼前忽轉開闊,前方竟是一個巨大的海底峽穀,兩端蜿蜒不知終點,寬近百丈,黑黝黝的深不見底,渦流急漩,朝這峽穀下方汩汩怒轉,氣泡繽紛。

海神鳥對此地似乎極為畏懼,迅即展翼上衝,堪堪擦著那強猛渦流滑翔而過,饒是如此,被那渦浪一卷,仍是猛烈顫抖,幾乎失衡,便連拓拔野也周身一緊,差點兒翻落而下,心中大凜。

沿著那海底大峽穀朝前滑翔,過了十餘裏,魚群又漸漸多了起來,拓拔野凝神四掃,尋找海底宮殿,朝前遙遙望去,陡吃一驚,隻見數以萬計的鯊魚正發狂似的團團亂轉,像在相互撕鬥一般,掀卷起猛烈的水流。

拓拔野雖然常居東海,降服的海獸不計其數,卻唯獨對鯊群頗為忌憚,一則因為當年與蚩尤追捕蜃怪之時,險些被鯊群奪噬,心有餘悸,二則海中所有魚獸,獨數鯊群最為嗜血凶狂,一旦聞著血腥味,立即前仆後繼,悍然無畏。哪怕你修為再高,可以降龍伏虎,但要獨麵一大群發狂的鯊魚,仍是頗為凶險。

更何況此時此地,集結的竟是數萬隻西海鯊魚,其中更不乏青兕鯊,狂龍鯊,巨吻鯊等至為龐大凶險之物,即便是龍鯨遊到此處,頃刻間亦被撕扯得皮毛不存。

海神鳥似對這數萬狂鯊熟視無睹,俯身徑直衝入峽穀,朝著鯊群無聲無息地遊去。

拓拔野大凜,緊握天元逆刃,念力四掃,蓄勢待發。

水流滾滾,鯊群撕鬥翻轉,縱橫疾衝,對他們竟不屑一顧。拓拔野心下大奇,又仔細端詳了片刻,霍然醒悟,原來這數萬巨鯊不是互相撕咬,而是正值**期,藏在這海底峽穀**。

鯊魚**是亦極為凶猛暴戾,雄鯊張開血盆大口,死死咬住鯊魚,不讓它掙脫,腹部緊緊交貼,劇烈扭動,雌鯊則是渾身僵直,一動不動,遠遠望去,好似被咬死了一般。

這數萬鯊魚中十有八九都是雄鯊,僧多粥少,其他的雄鯊隻能團團圍轉在**的兩隻鯊魚之間,狂亂地等候機會。因此放眼望去,場麵極為凶暴混亂,但置身其中,卻無一隻鯊魚對他們斜眼以顧。

拓拔野居住東海五年,偶爾見過鯊魚**,卻未曾見過這等壯觀的景象,又是愕然又是好笑,連日來的擔憂焦急之意稍稍減緩。

穿過鯊群,水流漸轉平靜,遠遠地突然露出一團蒙蒙紅光,漂浮閃爍。

拓拔野一凜,凝神戒備,朝前又遊了片刻,那紅光越來越亮,竟是一隻巨蚌張著雙殼,紅光便是由其中那顆極大的赤珠發出。發覺有人遊近,那巨蚌立即將殼緊緊閉攏。

他心下登鬆,微覺好笑,這赤珠直徑逾尺,赫然又是一個赤珠蚌,而後紅光錯落,越來越多,分列在峽穀兩側,倒像是路燈一般,蔚為壯觀。

拓拔野陡然又是一凜,料想前方必是海神宮了。果不其然,白綠斑駁,頗為醒目。宮殿仿造北海水神腸宮,依著險崖峭壁構建,飛簷交錯,氣勢雄偉,就連碧瓦也是用翠綠的琉璃石所製。

宮殿前,是十八根雪白巨柱所擎頂的回廊,上眺峽穀,俯瞰海溝。幾隻海鳥正在回廊簷角盤旋飛舞,廊內有兩個黑衣大漢,騎著海虎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麽。沿著回廊到底,便是腸宮大門,透過那水晶石的拱門,依稀可見燈火輝煌,蜿蜿蜒蜒的甬道通向宮裏深處。

拓拔野念決隱身,騎著那龍鷲,悄無聲息地遊到回廊中,天元逆刃倏然一揮,登時切下了左側那大漢的頭顱,鮮血洇散,順勢回旋架到右側那大漢的脖梗兒上,傳音喝道:“帶我去找西陵公主,否則就要你的狗命!”

那大漢瞧著同伴的頭顱圓睜雙目,悠悠蕩蕩地在水裏漂浮,早嚇得麵色慘白,連連點頭。

拓拔野剝下死者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翻身騎上海虎,大搖大擺地隨著那大漢朝宮門走去。

守門的八名衛士不疑有詐,開門放行。大門方開,渦流頓時滾滾湧入,推著兩人衝入腸宮。

同水晶宮一樣,宮內並無海水。甬道開闊,壁上嵌滿珍珠,在魚油燈的輝映下,燦燦生光,亮如白晝。

往裏走了片刻,不見幾個人影,拓拔野心下起疑,傳音喝問,那大漢簌簌顫抖,恐懼已極,結結巴巴說了片刻,才知弇茲算準金族必會派遣大軍,前來西海援救,因此連日來調兵遣將,親自在西海上布局設伏,不想卻被他悄然孤身潛入,直搗老巢。

不知何以,拓拔野隱隱之中仍覺得似有不妥,但既來之,則安之,暗想,隻要能先救出纖纖,以當下自己的修為,縱然不能擊敗弇茲,也必可全身而退。當下也殊不畏懼。

那大漢戰戰兢兢,領著他東折西繞,走了一刻來鍾,終於到了一個洞宮,殿室高闊,金壁輝煌,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珊瑚樹,奇形怪狀。地上鋪著厚厚的白沙,夾雜著數之不盡的珍珠,炫目閃耀,踩在其上,說不出的鬆軟舒服。

那大漢牙關咯咯亂撞,指了指前方的碧玉石屏風,道:“西……西……西陵公……公主就在那……那……”話沒說完,已被拓拔野一掌斜拍,登時昏厥在地。

他深吸一口氣,凝神握刀,徐徐朝前走去。繞過屏風,心中一震,又驚又喜,失聲叫道:“妹子!”

在那火珊瑚榻上,斜斜地倚坐著一個白衣少女,姿容俏麗,淚痕斑斑赫然正是相別一年多的纖纖!

瞧見拓拔野,她微微一顫,笑靨如花,淚珠卻不禁簌簌掉落,道:“拓拔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我……我想得你好苦!”

聽到這句話,拓拔野眼眶一熱,心中悲喜交加,幾欲爆炸開來,候中如鯁,一時竟說不出話。正欲飛身上前,忽然一凜,覺得此行未免太過順利,弇茲既算準金族必來救援,在這囚殿中又豈會毫不設防?而以纖纖的性子,當日在蟠桃會上既然當眾說了那般決絕的話,就算今日當真想煞了自己,也絕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思緒飛轉,心下大震,突然明白她是誰了,收回腳步,哈哈大笑道:“晏國主,你的易容之術雖然天下無雙,但上過你一次當,還能再上第二次麽?”

“纖纖”麵色陡變,咯咯笑道:“龍神陛下電眼如炬,果然什麽也瞞你不過。隻可惜就算猜出我是誰,你也逃不離這裏啦。”

話音未落,身後狂風怒卷,一道無以形容的狂猛氣浪朝著他兜頭猛攻而下,拓拔野大凜,陡然閃過一個念頭:翻天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