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諸夭之野(下)
拓拔野心道:“這裏恰是山頂,風寒雪厚,她真氣陰冷威力更增,需將她引到山下。”
當下抓緊流沙仙子的手掌,右臂絢光轟然鼓爆,氣芒大盛,接連將那紅發美人迫退,順勢翻身後掠,往山崖下衝去。
眾美女嬌叱紛紛,四麵圍衝追堵,被他氣浪一掃,頓時又如紙鷲般四下飛散。
那紅發美人嘴角帶笑,也不追趕,轉身從北側峭壁急掠而下,和拓拔野二人相隔百丈,遙遙相望,眼見他們沿著冰峰雪嶺一路向起伏下衝,正好到了巍巍冰川之下,猛地托起一塊巨石,淩空奮力擲去。
“轟!”巨石橫空猛撞在那層層疊疊的冰川上,冰浪炸舞,雪沫衝天,半片雪峰陡然坍塌,連帶著那冰川一齊洶洶迸瀉而下。
轟隆迭爆,震耳欲聾,拓拔野抬頭望去,仿佛瀑布懸天,銀河滾滾,冰峰巨岩被雪浪席卷,紛紛炸散迸飛,遮天蔽月。
他再也不遲疑,急旋定海珠,拉著流沙仙子破空衝起,絢光真氣螺旋怒舞,撞及衝湧而下的冰塊、巨石,立時掀卷起滾滾素浪。
但那山塌雪崩極之迅猛,瞬息之間,左側的整坐冰山便如天柱傾倒,朝著二人當頭撞落,饒是他真氣強沛雄渾,被那排山倒海的雪浪所拍,亦氣血翻騰,難受已極,身子頓時朝下一沉。流沙仙子更是臉色慘白,左臂抱著那石人,拚死也不鬆手。
“嘭!彭!嘭!”
拓拔野極光電火刀流光溢彩,將幾塊小山丘似的巨石接連轟然劈散,抓著她騰挪衝掠,擦著冰山斷岩的縫隙疾衝而出,猛的轉身飛旋,高高躍到了那冰川上方,踏波點浪,朝下急速衝滑。
冰雪疊湧,隆隆狂震,峽穀兩側的雪峰都隨之微微搖晃起來,冰層、積雪紛紛崩落、滾滾不絕,越來越猛烈。
冰川咆哮著澎湃奔湧,浩浩蕩蕩,從峽穀上方怒卷而下,仿佛巨龍迤邐奔騰,所過之處摧枯拉朽,山崩石碎。兩人踏波逐浪,直如狂風中的落葉,跌宕東西,稍有不慎,立被卷溺其中。
拓拔野深吸一口氣,伸臂抱住流沙仙子,急速螺旋飛舞,真氣怒卷,猶如龍卷風似的直衝而上。刹那間穿透漫天飛石、雪塊,掠上了左側的山嶺,沿著山脊朝下疾速飛掠,腳下的冰山接連坍塌,雪霧蒙蒙。
流沙仙子驚魂稍定,眯著眼四下掃探,笑道:“老妖精自恃天下無敵,想不到竟然連我的奴隸也鬥不過,傳到穀中,非叫人笑掉大牙不可……”左臂一震,那石人忽然被一股強猛無比的巨力淩空奪去,急忙奮力奪回,“哧!”肩頭劇痛,鮮血激射,一道碧光已疾刺而如!
拓拔野下意識抽出天員逆刃,一記“石沉斷流”,轟然電斬,“呯”的一聲巨震,虎口酥麻,硬生生將那劍氣撞斷開來,借這那反震之力,翻身下掠,抱著流沙仙子朝穀外側的懸崖衝去。
雪霧茫茫,碧光卷舞,擦著兩人縱橫衝射,流沙仙子肩頭酥癢麻痹,連指尖也動彈不得了,又驚又怒,改用右臂抱住石人,叫道:“老妖精,你使得什麽毒藥?”
隻聽那紅發美人冷笑一聲,淡淡道:“你不是自恃蠱毒天下無雙麽,竟連區區‘長相守’也辨察不出,傳到穀中,非叫人笑掉大牙不可。”聲音忽左忽右,緊隨拓拔野身後,說到最後兩字時,右側突然氣浪怒卷,絢光炸射。
流沙仙子心下一沉,想起不知曾聽誰說過,有一種上古奇花名曰“長相守”,花開不謝,其蜜劇毒,一旦誤食,周身頃刻僵凍,三日內若無解藥,勢必化作石人。但解藥究竟為何,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拓拔野去勢如電,神刀回旋反撩,銀光洶洶,縱橫夭矯,又鬼使神差地使出“天元訣”來,“叮叮”連聲,紅發美人飄然飛退,失聲道:“天元逆刃!”這才認出其刀,駭異更甚,冷冷道:“閣下究竟是誰?”
氣浪迸舞,上方的雪峰應聲塌落,拓拔野無暇回答,抱著流沙仙子高躍低伏,朝山崖下衝去。
天元逆刃素有“大荒第一神兵”之稱,相傳藏有無上之秘,人人覬覦,佚失數百年,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地出現,紅發美人見獵心喜,哪能容他從眼皮底下逃走?清叱聲中,緊緊尾追在後,斷劍青光縱橫,接連怒撞在拓拔野四周,冰飛雪炸,險崖崩塌。
流沙仙子肩頭麻癢炙燒,全身卻如置冰窖,凍得臉色慘白,牙關咯咯亂撞,顫聲道:“無……無名氏,快……快將……將我左臂齊……齊肩斬……下,否則毒一攻……攻心,就來不……及……及啦……”說話間,“哧哧”激響,肌膚上竟已凝結了一層淡淡的薄冰。
拓拔野大凜,運氣封鎮她半身經脈,血速登緩。稍一分神,紅發美人又已追至,叱道:“交出天元逆刃,饒你不死!”斷劍碧光綿綿,赫然竟是木族的“春草連天訣”迫得他緊貼崖壁,衝滑閃避;右手忽然淩空一抓,“呼!”氣旋怒卷,如漩渦陡現。
拓拔野呼吸一窒,隻覺周身絞扭,真氣竟滔滔不絕地朝那氣旋衝瀉而去,失聲道:“八極大法!”這情景與當日在北海平丘,和天吳交手時如出一轍,雖然記憶缺失,卻仍下意識地奮起真氣,急旋定海珠,將天元逆刃朝那氣旋中心怒刺而去。
“轟!”絢浪狂爆,紅發美人悶哼一聲,朝後飄然疾退,拓拔野亦被那反撞巨力猛然推至崖壁,眼前一黑,百骸欲散。
身後石壁“咯啦啦”脆響不絕,迸開無數長縫,稍一凝頓,突然冰石崩湧,如飛爆衝瀉,整個山崖陡然崩塌!
崖壁上震出萬千罅隙,如阡陌縱橫,拓拔野再不遲疑,抱起流沙仙子翻身衝入一道長縫中,貼著那隙洞石壁朝上飛速滑行。
隆隆劇震,大石、冰塊滾滾衝落,被他真氣震蕩,紛紛飛舞碎炸,刹那間兩人便朝上衝掠了百餘丈。下方雪浪滾滾,眾女的驚呼、怒叱聲漸行漸遠,遙遙如被冰雪掩埋,過了片刻,終於什麽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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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轟鳴之聲漸漸消失,下方的裂洞早已被冰石填埋,四周黑暗一片,唯有頭頂數百丈處,有一道湛藍的長縫,狂風猛烈地刮卷著石壁,嗚嗚尖嘯,雪沫蒙蒙。
拓拔野抱著流沙仙子,倚坐在漆黑的山腹中,隻覺她渾身越來越冰冷,心下凜然,凝神輸氣導脈,想將劇毒逼出體外,但那“長相守”極為霸烈古怪,真氣方甫流轉,毒性不退反進,試了幾回,隻得重又作罷。
見他束手無策,流沙仙子驚懼之意反倒消減了大半,凝視著懷中的石人,又感悲涼又感滑稽,笑道:“想……想不到我……搶了個石……石人,自己竟也變……變成石人,這可真……真叫種豆得……豆,種瓜得……得……”此時半身都已僵痹,唇齒顫抖,真氣一時難繼,剩下的一個“瓜”字竟怎麽也說不出來。
拓拔野心中一酸,正想出言安慰,忽聽一聲尖嘯,震天裂雲,腦中嗡的一響,氣血翻騰。
流沙仙子臉色慘白,蚊吟似的笑道:“鳴……鳴鳥即將蘇……醒啦,我至死也……見不……不著這怪鳥,好不……好不甘心……”
“弇州山鳴鳥?”
拓拔野想起曾聽人說過,此鳥相傳乃大金鵬鳥之後,與東海夔牛、雷澤雷神並稱天下三吼,當年在大荒西南一帶為害甚巨,被赤帝飆怒封鎮於南海最南端的孤島,敢情就在這窮山之頂。心中一動,隱隱又記起了什麽,從懷中摸出《百草注》,疾速翻看,精神陡振,笑道:“洛姑娘,你的毒我已經找到解藥啦!”
照著書中記載,讀道:“以南海心蓮、忘川鬆子和鳴鳥之火羽,燒以三昧真火,可去天下寒毒。”
流沙仙子又驚又喜,顫聲道:“南海心蓮,鳴鳥火羽!是了……我……我為何竟連這……連這也想不出來了?”
喜悅之中,又有些悲涼、懊惱,吸了口氣,道:“心蓮海在……在窮山之頂,距那鳴……鳴鳥不過百丈之遙,是……是女兒國的禁地,你……你要多加小心……”
她生怕拓拔野不知道其中厲害,又斷斷續續地解釋了一遍,原來鳴鳥被赤帝封鎮於窮山後,每七年必會醒來一次,仰天長鳴,萬鳥朝集,群獸懾服。諸夭之野的女兒國、白民國等荒外蠻族懼其凶威,紛紛將它奉為神禽。
那紅發美人便是女兒國的神女,自從兩百多年前她來到此地後,女兒國聲勢大振,將附近番國全都征服為奴,這鳴鳥亦從此成為女兒國的神鳥。在鳴鳥封印的山頂,有一片方圓數十裏的天湖,終年冰封,卻開滿了珍罕的南海心蓮,所以名為心蓮海,而女兒國的神宮,便建在這心蓮海上。
此時正值鳴鳥蘇醒,萬獸雲集,各奴國的使者也紛紛將貢品送抵神宮,正是心蓮海七年中最為熱鬧,也是防守最為森嚴之時,要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拔得鳴鳥腹部的火羽,其凶險可想而知。
拓拔野卻殊無懼意,聆聽鳥鳴,辯明方位,低聲道:“洛姑娘,此去心蓮海大約四十裏,天明之前必可帶解藥趕回。我先將你經脈封閉,鎮住寒毒,當可支撐十二時辰。”
流沙仙子一生中獨來獨往,除了神農,幾無一個朋友,失憶之後,更覺寂寞惘然,此刻見這相遇不過一個時辰的少年,竟為她甘冒奇險,心中感激,難以名狀,眼圈一紅,點了點頭。
拓拔野再不遲疑,氣刀揮舞,在石壁上鑿出一個深洞,將她與那石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橫置而入,封鎮經脈;而後又將石塊重新壘砌,穿了若幹氣孔。安頓妥當,這才洞著罅壁朝上方衝去。
出了崖頂,明月當空,狂風撲麵,四周的雪山坍塌近半,斷峰參差矗立,腳下的山嶺更是縫隙縱橫。百丈來外的峽穀中,那道冰瀑已衝瀉到了山腳,冰淩、晶石嶙峋堆積,重重疊疊,在月光下閃耀著銀亮炫光,乍一望去,仿佛一條巨大的銀龍迤邐垂臥。
那尖嘯聲從西南方遙遙傳來,循聲望去,在那雲橫霧鎖的雪嶺高峰之上,隱隱可見燈火輝煌,紅光衝天,夾雜著鍾樂鼓號、歡歌長呼。夜空中“咿呀”之聲不絕,無數怪鳥穿雲破空,正浩浩蕩蕩地四麵圍飛而去。
拓拔野馭風高飛,衣裳獵獵,轉眼間便衝入了漫漫飛禽,躍上了一條風翼蛇獸,那長蛇翻旋甩尾,怒吼著回頭咬來,被他製住七寸,隻得服服貼貼,隨著鳥群朝窮山飛去。
鳥群飛行極快,風卷雲湧,大地如錦繡,斑斕倒掠。鳴鳥尖嘯聲越來越響,震耳欲聾,飛禽怪鳥紛紛狂啼呼應,直如海嘯。
被那聲浪所震,周圍的雪峰隆隆悶響,積雪、冰川接二連三地崩湧傾瀉,衝入茫茫雲海,仿佛萬瀑飛瀉,群龍翻騰,煞是壯觀。
過了小時時辰,將近窮山峰頂,隻見雲霧離散,雪嶺環繞,天湖如海。深藍色的水麵波濤紛湧,開滿了淺紅色的心形蓮花,碧葉田田,漂浮搖蕩。
湖麵上曲廊回折,連接七處瓊樓玉宇,遙遙布成北鬥七星的圖案。宮閣樓台,參差錯落,瑩白似冰雪;飛簷綠瓦,勾心鬥角,交疊如翠荷。
曲廊、宮宇邊沿的水麵上,懸浮著萬千盞蓮花燈,與樓殿中的璀璨燈火交相輝映,絢光流彩,幻麗如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