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八章 天元之悟(下)

拓拔野大奇,卻聽腳下的丁香仙子連聲咳嗽,氣若遊絲地道:“乘黃無主,伏之永年。小子……你究竟有什麽……什麽能耐,竟能讓鳴鳥,乘黃之屬,都……都對你這般……這般忠心不二?”

姑射仙子低咦一聲,才知這兩隻背上長了對角的巨狐,竟是南海至為珍罕的乘黃靈獸!

相傳這種靈獸性烈凶暴,快逾閃電,無人能馴服騎乘,一旦有幸收服,便可與它一般,至少活上兩千歲。當年赤帝想找上一隻獻給神農,遍尋南海而不得,想不到此時此地,竟會想不到的是,它們竟會無緣無故地對自己二人這般親昵。

那兩隻乘黃屈腿伏身,咬住他們衣襟,嗚嗚嘶鳴,似乎在催促他們騎坐其上。拓拔野二人又驚又奇,對望一眼,不及多想,提起丁香仙子,躍身騎上。

乘黃縱聲歡嘶,驀地昂首踢蹄,淩空疾衝而出。風聲呼嘯,山崖倒掠,速度之疾,竟似比閃電還快!

兩人驚喜難仰,轉頭望去,窮山已在千丈之外。冰川滾滾,絢光閃爍,隱隱還能瞧見廣成子等人追來的身影。但再過得片刻,重山層疊,呐喊殺伐聲越來越遠,人影全消,漸漸什麽也聽不到了。

狂風怒卷,衣裳、頭發獵獵飛舞,低頭下望,大地蒼茫,如錦繡倒掠,快得無法細辨。兩人並肩馳騁,飛翔在蒼穹虛空,此情此景,當真有如夢幻。

前方極遠處,赤紅的火光縱橫破空,炮火轟鳴,鼻息之間,除了那遍野馥鬱的花香,還有那越來越濃的硫磺氣味。

拓撥野悲喜交疊,自在那忘川醒轉以來,從未像此刻這般渴切恢複記憶。聽眾人言語,自己當是龍神太子,亦是那廣成子與西海水妖的死敵,若能盡早想起過往之事,或許便可盡快想出克敵製勝的方法了。

心中一震,忽然記起流沙仙子仍在融天山的山壁洞穴之中,當下摸了摸乘黃的脖子,道:“乘黃兄,先帶我去融天山一趟。”

那兩靈獸齊聲歡嘶,也不知聽懂與否,突然朝下疾速衝落。天旋地轉,山崖撲麵,眼前陡然一花,瞬息間便衝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中。

巨樹參天,樹葉濃密,月光斑駁地篩漏而下,星星點點。濃香灌腦,幾欲窒息,放眼望去,長草沒胸,隨風起伏如浪,到處開滿了五彩繽紛的奇花,就像生長在碧海裏的絢麗珊瑚。

姑射仙子心中突突狂跳,與拓撥野對望一眼,齊齊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仿佛某年某月,曾共同來過此地……

還不及細想,乘黃歡嘶,並肩疾馳,長草分拂,鮮花撲麵,帶來一陣陣眩暈之感。

出了森林,草野遼闊,遠接星穹,天際火光遙遙閃爍,嫣紅暗紫。左側不遠處,是一片翠綠參差的石峰,奇石突兀,綠茵如蓋,雖不高聳雄奇,卻如石林般參差密立,一直連綿到極遠處的巍峨雪嶺。

乘黃衝過草浪,直奔那片石林。方一衝入,前方石峰迫麵,但見青鬆橫斜,兀立崖沿,月光照在石壁上,雪亮如鏡。姑射仙子胸口又如重錘猛撞,呼吸不得,這景象好生熟悉!

兩靈獸左奔右衝,在石峰之間穿梭疾馳,似是輕車熟路。石林中雖然奇峰密立,但每座石壁、山崖都極為相似,拓撥野凝神掃望,竟有一種原地繞圈的錯覺,但隱隱之中又覺得此地頗為親切,自己似乎也來過了萬千次。

丁香仙子重傷疲乏,才看了片刻,便頭昏眼花,煩悶欲嘔,又驚又怒,喘息道:“這裏是……迷山,誤入不得返,你……你快帶我出……出去”話未說完,眼白一翻,又已昏迷。

如此風馳電掣,爭奔了小半時辰,乘黃雙獸突然齊聲歡嘶,在一個山崖前猛然停下,接著又一溜兒快跑,鑽入旁邊的密林中,雙雙立定。兩人被顛得七葷八素,凝神再看,才發現前方石壁暗影處,赫然竟有一個石洞。

乘黃甩尾嘶鳴,伏身跪倒。兩人心中怦怦直跳,一躍而下,環顧四周,明月當空,青鬆密立,崖前幾塊大石,壘如灶台。那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越發強烈起來。

進了石洞,通道幽深,前方便有兩個岔道,兩人想也不想,不約而同地朝右走去。繞行了數丈,石壁上赫然有一盞長明燈,拓撥野指尖一彈,火光跳躍,四周登時又亮了起來。再往裏走,乃是一個頗大的洞窟,壁上又有幾盞石燈,一一點亮。

姑射仙子方一轉身,“啊”地失聲低呼,臉燙如火,在對麵那石壁上,赫然刻畫著一個女子畫像,垂首吹眉,斜吹洞簫,清麗絕世。

拓撥野亦陡吃一驚,那壁畫雖隻寥寥數筆,但容貌、神態與她酷肖,然而定睛再看,那壁上女子的眉心中,又有一點梅花妝,與她那如雪素麵又略有不同。

姑射仙子心亂如麻,隱隱之中似乎猜到了什麽,旋身四望,洞內左角有一個石榻,右角有一個石桌,兩方石凳,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拓撥野凝神查探,石壁上浮凸隱隱,似有刻字。揮掌掃蕩,土石簌簌,果然露出滿壁文字,讀道:“餘縱橫天下,除魔伏獸,二十年快意恩仇,此生無憾矣。唯西海一戰,雖盡誅凶獠,奈何八脈俱斷,窮困於故地,卻難見故人,悲夫。窮山以南,海之所盡,不知何年何月,孰人有緣,可於此重見天元耶?”

姑射仙子失聲道:“古元坎!”恍然大悟,驀地轉過身來,怔怔地凝視著拓撥野,雙頰暈紅,低聲道:“你……你……這裏便是八百年前,你西海大戰之後的流落之地!”

拓撥野心中一震,瞥了眼那壁上的女子,思緒繚亂,更難明所以,皺眉道:“那她……你……我……”一時竟不知當說什麽。

姑射仙子耳根燒燙,心中雖已猜到大概,卻咬著唇,搖頭黯然不語。凝神再看,那石壁上赫然寫道:“餘平生所學無數,五族皆有所師耳,唯天元一訣,為我獨創,故特書於此,留與後日有緣人也……”心中更是大凜。

當年古元坎西海大戰後,銷匿無蹤,世人都以為他已葬身西海,直至拓撥野在昆侖南淵揭開往日之謎,才知他竟是為了救活被白阿斐所殺的螭羽仙子,施展“回光訣”氣竭而死。但從他匿跡西海,到現身昆侖,這之間究竟又發生了何事,卻是無人知曉。

以眼下看來,他必是陰差陽錯,流落到了這南海窮山,八脈俱斷,奄奄重傷,以為自己將終窮於此,為避免絕學失傳,便將“天元訣”刻在了這洞壁之上。

但他若是一人獨居於此,為何又在壁上刻畫清蘿仙子?而自己為何會對這裏的一切似曾相識?難道當年,“她”也曾在這裏與他度過一段時日麽?越是思忖,心中越是淆亂,臉上火燒火燎,驀地閉上眼,不敢再想。

拓撥野怔怔地凝望石壁,心想,若這些當真是八百年前自己前生所刻,又偏偏讓八百年後自己的後世所見,這其中因果淵源,真可謂是天意冥冥了!

收斂心神,往下讀去,其後記載的果然是一套刀法秘訣。他雖記憶迷失,但經過這連番激鬥,生平所學已記起大半,此刻讀這刀法精要,不過數行,已是心中大震,又驚又佩,忍不住便想脫口大讚,但轉念一想,這刀法乃自己前世所創,豈有自己稱讚自己的道理?不由又有些悲喜交集,啼笑皆非。

繼續往下讀去,字訣簡明精要,奧妙無窮,不像尋常刀法,記載大量招式,反倒花了大半筆墨,講述心法與禦氣之道。若換了旁人,乍一讀天元訣,必會覺得艱澀難懂,但他修行五行譜、潮汐流五年有餘,又參透了宇宙極光流,早已邁入武道的至高境界,萬法歸宗,殊途同歸,看到這心法,更是靈光激蕩,觸類旁通,越看越是震撼喜悅。

當他讀到“夫天元者,宇宙之央。古往今來曰宇,上下四方曰宙。一花一世界,一人一宇宙。宇宙即我心,天元即丹田。明此法者,無道不可及,無極不可窮也……”更是心神俱震。

正自癡癡默誦,時驚時歎,時喜時悲,忽聽洞外乘黃縱聲嘶鳴,腳步細碎,似有人徐徐步入。

兩人一凜,立時揮滅燈火,屏住呼吸,藏身洞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