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二章 公孫軒轅(1至3)

鼎火熊熊,大雪紛飛,二八神人咿呀怪叫聲中,迫退應龍、陸吾,徑自朝縛南仙與延維衝去。

這八個樹妖招式雖然簡單,真氣卻是雄猛絕倫,合在一處,五行兼備,威力不下太神。霎時間絢光迸湧,驚呼迭起,長乘神、如意雙仙等十餘名金、土高手又被接連震退,無人可直攫其鋒。

祭台峰上下驚嘩如沸,姬遠玄臉色微沉,叱道:“洵山禁地,豈容他人放肆!”鈞天劍橙光怒爆,朝阿五轟然劈去。

他念力掃探,料定阿五一臂已斷,實力最弱,主修的又是水屬真氣,隻要能將其率先克製,其餘樹妖威力自當大減。

豈料八齋樹妖極之默契,他身形方動,阿五已倏然飛退,阿六、阿八從兩側夾衝而上,人影交疊晃動,瞬間合成一個“巨人”,“轟,地一聲巨響,光浪衝天炸舞,姬遠玄猝不及防,登時被撞得踉蹌倒飛。

應龍、武羅等人臉色齊變,四周更是驚呼迭起。

拓拔野心念一動,暫緩計劃,趁亂傳音道:“雪宜仙子,先不必理會延維,救下我娘,全力對付黃帝。”

聽見他的聲音,林雪宜微微一震,忍不住四下掃望,嘴角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喜悅笑容,翕動嘴唇,用古語低聲叱喝。

二八神人齊聲長呼,大踏步朝前奔衝,勢如破竹,將左右衝湧上前的兩族高手一一震飛,左“手”淩空抄抓。頓時將縛南仙閃電似的吸起,輕飄飄地送到林雪宜身邊。

還不等眾人回過神來,那“巨人”又怪叫著轉身衝向姬遠玄。

群雄大嘩,陸吾喝道:“護住駙馬!”搶身衝掠。奮不顧身地朝那“巨人”擋去,戰不數合,被其左“臂”掃中,開明虎牙裂登時脫手飛出。後方八九人被餘波所震,更是口噴鮮血,踉蹌飛跌。

延維鬆了口大氣,悄悄從瓶頭探出腦袋,四隻眼珠正自滴溜溜亂轉,尋機逃走,忽聽“咻”地一聲。一柄寒冰劍擦著他的鼻尖釘貫入地,嗡嗡搖震,嚇得他麵如土色。雙頭急忙又縮了回去。

人影縱橫,神兵亂舞,那“巨人”雙“臂”揮掃,頃刻間便將數十人拋下台下。偶被群雄兵矢擊中,“叮當”脆響。聲如金銅,卻安然無恙。

姬遠玄修成帝鴻之身後,自恃已天下第一。想不到一夜之間便連遇強敵,心中驚怒無以言表,暗想,若不能在群雄麵前降鎮住這八齋樹妖,他日又如何叫天下臣服、四海歸心?昂然踏前,喝道:“全都退下!”周身黃光滾滾,繞臂衝舞,與鈞天劍轟然合一。

劍光衝爆,驀地幻化成一個巨大地金黃龍頭。咆哮飛騰,雷霆似的猛撞在那大步衝來的“巨人”雙“臂”上。

“嘭!”霓麗光波層層炸湧,震耳欲聾。姬遠玄身子微微一晃,“巨人”卻怪叫著連退了七八步。

不等“他”站定,姬遠玄旋身飛轉,又是接連兩記“黃龍出海”、“咆哮九天”,光浪澎湃,如巨龍夭矯,殺得二八神人連連後退。

台下眾人被那狂飆似的氣浪卷掃,無不呼吸窒堵,氣血翻騰,就連驚呼聲也仿佛被噎堵在了咽喉之中。彼此推搡擠撞,亂成一團。

拓拔野生怕纖纖受傷,轉身環臂,將她緊緊護在懷中;肢體交貼,幽香撲鼻,忽然又想起先前地纏綿情景來,心中一跳,與纖纖目光交接,兩人臉上一燙,齊齊轉過頭去。

四周驚呼迭起,既而轉為如潮喝彩,拓拔野收斂心神,但見姬遠玄人劍合一,黃光滾滾,時而如飛龍破空,時而如潛龍入海,盤旋怒卷,勢不可擋。二八神人雖然組成五行人陣,被他這般猛攻,亦有些捉襟見肘,招架不迭。

武羅仙子點頭微笑,應龍微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目露嘉許之色,其餘土族群雄更是縱聲歡呼道:“黃龍氣兵!黃龍氣兵!”

西王母等金族權貴亦大感驚訝喜慰,想不到金刀駙馬竟已修成如此神通。當下圍聚四周,也不急於上前助戰。

“黃龍氣兵”是昔年土族黃帝含樞紐所創,威力極之驚人,曾與“水龍氣兵”並稱氣兵雙絕。含樞紐化羽之後,其心訣佚失大半,流傳到當世,已遠無法與水、火兩族的氣兵相較短長。所以應龍才化繁為簡,倚借神兵,改創出那“金光交錯刀”來。

姬遠玄眼下所使的“黃龍氣兵”,雖然也如應龍一般,以神兵為本、氣芒為輔,但氣兵互禦,威力暴增,也算是另辟蹊徑,獨創一格。能將這五行兼備的八齋樹妖反攻迫退,更足見其真氣之淩厲狂猛。

拓拔野越看越是凜然,先前在玉山與他動手之時,便覺這廝修為深不可測,此刻局外旁觀,更覺駭異。

姬遠玄的黃龍氣刀看似簡單,實則卻是由五行激化所生,隻是其五氣循環之道頗為詭異,不是在體內不同屬性的經脈之間順序激生,倒象是同時爆發,而後一齊匯聚丹田,煉爐似的熔化成土屬氣浪。饒是他諳熟五行相化之道,亦見所未見,匪夷所思。

心中一動,突然想起寧封子的“五色煙華”來。雖不具五德之身,卻能如燒冶陶器般,在丹田內修煉土本五行真氣,與此何其相似!再加上這廝的帝鴻之軀、煉神寶鼎,可強吞他人真元,化為己用,難怪短短數年,便有如此驚世駭俗地造詣。

原想借二八神人迫其現出帝鴻原形,照此看來,姬遠玄無須變化獸身,甚至無須使出五行真氣。便可僅憑此氣刀,將呆頭呆腦的八齋樹妖壓製下風。再不插手,那可真要在天下英雄麵前成就這小子的威名了!

當下傳音林雪宜,密授機宜。

林雪宜心領神會。喝道:“住手!”二八神人怪叫著疾退數步,姬遠玄揚眉道:“承讓。”收勢頓形,氣兵遙遙斜指。

土族群雄歡呼如沸。

林雪宜冷笑道:“勝負未分,承什麽讓?”秋波流轉,上下打量著他,淡淡道:“閣下想必便是當今土族黃帝了?”

姬遠玄見她語氣轉緩,不知她所欲何為,但勝券在握,也不怕她來搗亂,微微一笑。道:“正是。”

林雪宜點頭道:“很好。”轉頭掃望台下眾人,高聲道:“我是神族亞聖女、不死國國主林雪宜。各位既然認得延維狗賊,想必也當認得我了?”

群雄哄然。女媧蛇國威震千古,延維也罷,不死國主也罷,都是其麾下與八長老齊名地人物,豈有不知之理?九黎苗族重返大荒之後。她施計絞斷蒼梧、解印大鵬之事更已傳得四海盡知。

武羅仙子搖頭淡淡道:“這可奇啦,九黎苗賊一口咬定林亞聖與二八神人為了救奪盤古九碑,都已葬身蒼梧火海。你們若真是不死國主與八齋樹神。敢問如何逃出地淵,盤古九碑又在何處?”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土族群雄紛紛叫道:“不錯!閣下若真是蛇族亞聖,那就拿出盤古九碑,讓大家開開眼!”

眼見延維伸頭縮腦,神色詭譎,拓拔野心中一動:“是了,我可真有些傻啦!這老賊對盤古九碑覬覦已久,一心獨占。又怎會告訴姬遠玄此中真相?倘若這些鬼國妖孽知道九碑被我複原,藏在蒼梧淵兩儀宮中,勢必早已架著延維趕赴歸墟,想方設法劫奪‘三天子心法’,又豈會留他在這兒胡謅什麽‘女媧神讖’?”

他最為擔心地便是延維透露自己行蹤,過早打草驚蛇。此時想明此節,精神大振,對於如何對付帝鴻,更平添了幾分把握。當下繼續傳音授密,指揮林雪宜。

林雪宜仰頭格格大笑,道:“盤古九碑何等神物,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也配一見?當年女帝讓我將功折罪,鎮守九碑數千年,乃是為了等到她與伏羲大帝轉世之後,將神碑完好敬獻。她與伏羲大帝將憑借九碑,重新一統四海,締造千秋盛世。我能重返大荒,全賴於此。”

四周聞言,嘩聲更響。

自從水族十八巫使在靈山掘出所謂的“伏羲神讖”後,伏羲、女媧轉世之說便甚囂塵上,越傳越烈。等到拓拔野、龍女大鬧北海青丘,被各蛇裔蠻族奉為天子,傳言更攀至頂點,各族百姓十之五六都信以為然。

隻是後來龍女失蹤,拓拔野又被蓋以“帝鴻”之名,封鎮在蒼梧淵底,質疑之聲才逐漸增強。

這三年間,群雄逐鹿,戰火連天,大荒中人無暇他顧,都漸漸忘記了什麽“伏羲、女媧轉世”,直至今夜。

金族眾人麵麵相覷,將信將疑,西王母淡淡道:“閣下既是不死國主,敢問崖壁上的蛇文讖言又是什麽意思?倘若真如延維神所言,黃帝將娶螺女,平四海,又何需伏羲大神轉世?”

“延維狗賊所說倒也不假,”林雪宜冷冷地盯著延維,怒火跳躍,森然道,“崖壁上的讖言地確是女媧大帝親手所刻,說的也確是幾千年後,黃帝當迎娶螺女,一統天下……”

眾人哄然。

姬遠玄、武羅仙子等人微微一愕,無不倍感意外。這所謂“女媧讖言”是他們今夜才杜撰出來、刻在此地的,自不相信真有其事。卻不知這蛇族女巫為何要青白替他們圓謊?

林雪宜高聲續道:“……隻因黃帝便是伏羲轉世,伏羲轉世便是黃帝陛下!我今夜來此,便是為了謹守女帝之托,向黃帝陛下獻上盤古九碑……”

此言一出,祭台峰上下更如炸開鍋一般,土族群雄又驚又喜,齊聲歡呼。姬遠玄與武羅仙子對望一眼,越發不知她葫蘆裏賣地什麽藥,非但沒有半點歡喜。反倒隱隱覺得似有不妙。

拓拔野心下冷笑,繼續傳音授意。

林雪宜高聲道:“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平丘合。九碑現。鯤魚活,伏羲女媧轉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複分八極……伏羲大帝駕崩前所立的讖言,各位想必也已聽過了?”

指著那崖壁上的蛇文,佯裝逐字念道:“蒼梧斷,大鵬飛,九黎囚民皆大赦。公孫出,中土平,五族四海無幹戈。螺女嫁。陰陽合,千秋萬世齊安樂……這是女媧大帝登仙之前親手所刻地讖文,與伏羲神讖相互呼應。自然不會有假。隻是……”

頓了頓,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姬遠玄,一字字地淡淡道:“隻是女媧帝所預言的那位迎娶螺女、統一四海的黃帝複姓公孫,敢問閣下是此姓麽?”

眾人大嘩,想不到她所說的“黃帝”竟是另有其人!

“公孫黃帝?迎娶螺女?”纖纖心中劇震。驀地抬頭驚愕地望著拓拔野,突然明白他地計劃是什麽了!

念頭未已,夜空閃電亂舞。照得天地俱白,每個人臉上驚愕震訝的表情無不曆曆分明。“轟隆隆!”雷鳴如鼓槌,猛烈地擂擊眾人心頭,霎時間壓過了所有地驚呼與喧嘩。

姬遠玄臉色微變,旋即便已恢複鎮定,搖頭大笑道:“仙子此言好生有趣!公孫黃帝駕崩已近兩百年,如今中土神州,早已是我姬家天下,又哪來複姓公孫地黃帝?”

土族群雄紛紛轟然附應。林雪宜格格大笑道:“一年四季天。豈有從來不變的黃帝?既然從前有過公孫氏,你又怎知日後沒有?難道閣下神機妙算,竟自恃比女媧大帝料得還準麽?”

公孫侯、公孫玉等人又是驚駭又是尷尬,生怕引起旁人猜忌,更是爭相喝道:“妖女胡說八道!這壁上的蛇文古讖,你當真看得懂麽?延維神乃蛇族大巫,自當請他為大家釋疑解惑……”驀地一頓,失聲驚道:“咦?延維大神呢?”

眾人轉頭望去,這才發覺煉神鼎邊空空如也。原來延維暗覺不妙,趁著適才混亂,早已連人帶瓶不知滾到哪裏去了。

林雪宜冷笑道:“這狗賊曲矯聖意,哪裏還敢與我對質?”從袖中取出一個景銅牌,高聲道:“女媧帝登仙之前,賜我這枚‘轉世牌’,要我守護盤古九碑,等到伏羲轉世為公孫黃帝、迎娶螺女時,再將‘轉世牌’與九碑一齊呈獻於他,奉他為主,一統天下。台下有誰複姓公孫,能通過‘轉世牌’上所列三關者,便是伏羲轉世!”

祭台峰下一片嘩然。

複姓公孫的大多是土族人士,今日隨行而來的便有六、七人,彼此麵麵相覷,誰也不敢上台,與姬遠玄爭此黃帝名分。

拓拔野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低頭握緊纖纖地手,傳音道:“好妹子,當年蟠桃會上,我有負於你,今日絕不會再重蹈覆轍了。等我這‘伏羲轉世’當上黃帝,必當娶你為妻!”

纖纖雖然已經料到,親耳聽他這般說,仍象被雷霆猛擊,全身微微發抖,雙頰如燒,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想要說話,卻宛如做夢一般,恍恍惚惚,悲喜迷惘,什麽也說不出來,半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夢囈似地低低道:“你……你多加小心。”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頭卻是一陣如割地酸楚,轉頭望向北邊那漆黑的夜穹,暗道:“雨師姐姐,對不住。我並非忘記了你,更非移情別戀,隻是……隻是我虧欠纖纖良多,又陰差陽錯玷了她地清白,萬死難辭其咎。若不出此下策,非但她的終身幸福要為我所誤,昆侖山、乃至整個大荒,都要落入帝鴻之手!大丈夫生於世,不能事事順意,但求無愧於心。你最是理解我,定然能夠明白。”

他一直覺得纖纖賭氣嫁給姬遠玄,乃至大荒有今日之局勢,全由自己而起,倍感罪責;適才在西陵閣中,瞧見疊放在玉案上的霞帔鳳冠時,便有了此意。

待到延維突然跳將而出,炮製所謂“女媧神讖”,說什麽黃帝注定將娶螺女。一統天下,他更是福至心靈,驀地想出這“奪人嫁衣、釜底抽薪”之計來。姬遠玄自作聰明,此番也隻能弄巧成拙。硬生生地吞下這個啞巴虧了。

當下收斂心神,變聲哈哈笑道:“在下複姓公孫,願上台一試。”衣袂翻舞,輕飄飄地躍到了祭台中央。

眾人哄然,萬千目光盡皆望來。四周大雪飄飛,火光映照在他的人皮麵具上,形容頗為陌生。

姬遠玄心中陡沉,失聲道:“是你!”想不到這劫奪了淳於昱的小子竟會大搖大擺地現身於此。

拓拔野微一揖禮,笑道:“想不到象我這等鄉野村夫,陛下竟也記得。真真三生有幸。”

轉身昂然道:“林仙子,在下複姓公孫,雙名軒轅。不知‘轉世牌’上地三道難關是什麽?可否讓在下一試?”

“公孫軒轅?”群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記不起大荒中有這麽一號人物,卻又覺得......他舉手投足之間,隱隱有似曾相識之感。

姬遠玄一凜,突然醒悟。“軒轅”二字正是自己名字逆反的讀音。這小子以此為名,顯然是暗示著要與他為敵,處處和自己對著幹了!又驚又怒。殺機登作。

林雪宜淡淡道:“你若是伏羲轉世,自當懂得陰陽五行地天人之道。這第一關,便是看你如何將混沌分為陰陽二炁。”

拓拔野笑道:“太古之初,宇宙混沌一片,盤古神開天辟地,將混沌劈分為陰陽二炁,陽炁上升為天,陰炁下降為地,天地交感。才有了四季氣候,生出世間萬象。今夜雷霆暴雪,便是陰陽二炁失調所致。既然仙子有命,我就在半柱香內,讓雲開霧散,風雪俱止。”

眾人聞言大嘩,祈天術是大荒至為高妙艱難地法術。哪怕是大荒中最負盛名地雨師也隻敢放言施法降雨,從未有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能讓暴風雪迅速停止!這小子貌不驚人,名不見經傳,居然當眾誇下這等海口,自然惹得群情激憤,嘲罵不迭。

拓拔野要的便是這等效果,哈哈大笑道:“各位看仔細了!”驀地彈指將香柱點著,衝天飛旋而起,雙掌一分,兩道絢麗霓光龍卷風似的火嘯衝出,交錯搖舞,直破夜穹。

“轟隆隆!”滾滾雲層中登時飛舞起數十道銀蛇似的閃電,雷聲如爆,眾人心頭一震,盡皆仰頭觀望。

但見拓拔野當空飛旋,那兩道絢光滾滾交纏,仿佛雙龍翻江倒海,一圈圈地攪動著黑紫彤紅的厚厚雲層,越轉越快,漸漸地,猶如兩個巨大的旋渦,將遠處的黑雲徐徐吸卷而來。

雲海翻騰,沿著那兩道霓光氣柱盤旋繞卷,朝下洶洶蔓延,不斷地亮起刺目閃電,放眼望去,漫天都是姹紫嫣紅的螺弧光浪,整個天穹仿佛即將被吸卷崩塌。

這景象壯觀而又奇詭,見所未見。喧嘩聲漸漸轉小,群雄瞠目結舌,動也不動,都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了。

拓拔野丹田內赤紅光芒層層爆湧,經脈如紅線縱橫,肌膚毛孔衝舞出萬點紫光,如火焰跳躍。受其所激,土屬真氣隨之席卷周身,次第激化金、水、木各屬真氣,在奇經八脈之間洶洶激轉,循環無已。

狂風怒吼,隨之越來越加猛烈,祭台峰上地火炬貼伏亂舞,忽明忽滅。過不片刻,天上竟突然下起冰雹來,密箭飛石似的縱橫呼嘯,和著沙、石、雨、雪,“哐哐”怒撞在那十八麵金鑼、十八個石鼓上,如雷聲密奏,震耳欲聾。

“砰”地一聲巨響,不遠處地冰峰突然崩塌,雪浪衝天澎湃,沿著陡峭山崖咆哮衝下。

既而轟隆連聲,四周雪嶺冰川接連崩傾,仿佛雲霧蒸騰,萬瀑齊瀉,和著那滾滾雷鳴,更是地動天搖,似乎整片昆侖山脈都要掀飛起來了。

眾人氣血翻騰,心下大駭,如波浪似的交相推擠,難受已極,紛紛用布帛塞住雙耳,屏息凝神,將怒撞而來的亂石冰雹抵擋震飛。就連台上地金、土權貴亦被這罕見風暴刮得呼吸窒堵,有些踉蹌不穩。

惟有姬遠玄昂身長立。衣裳獵獵,腳下絲毫不移,高聲大笑道:“閣下不是要止住風雪麽?如何反倒越來越大了?”

話音未落,隻聽拓拔野縱聲長嘯。閃電亂舞,天地俱紫,那滔滔黑雲陡然膨帳,停頓了片刻,突然層層炸湧,環繞著那兩道光柱狂瀉而下,瞬間將他當頭吞噬,卷溺其中!

纖纖心中一沉,還不及驚呼出聲,那滾滾崩雲便如天河衝落。轟然猛撞向眾人頭頂,被群雄合力推擋,登時又朝上炸散噴騰。化作傾盆暴雨。

霎時間,電閃雷鳴,狂風暴雪,還有那數之不盡的冰雹飛石、山塌雪崩……仿佛巨大地漩渦,將祭台峰重重疊疊地攪在中央。迫得眾人天旋地轉,呼吸不得。

纖纖被人潮擠在中央,象火海狂濤中的一葉扁舟。跌宕浮沉,身不由己。轟雷聲、風暴聲、雪崩聲、鑼鼓聲、驚呼聲……交織密奏,震得腦中隆隆痹響,什麽也聽不見了,驚駭恐懼,仰頭四望,上方是遮天蔽地的黑雲漩渦,雷電飛舞,卻哪裏有他地影子?

混亂中。忽然又聽見一聲清越長嘯,龍吟不絕。頃刻之間,狂風陡止,雲層迸散,冰雹雨雪迅速轉小,隻剩和風細雨,蒙蒙如煙。

眾人驚魂甫定,抬頭望去,雲霧輕紗似地重重退散,露出一角青天。但見明月在空,星辰寥落,拓拔野衣帶飄卷,禦風徐徐飛旋而下,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雪崩隆隆,眾人鴉雀無聲。台上香柱紫煙嫋嫋,竟然隻燃了三分之一。

纖纖捂住口唇,掩抑住自己喜悅的呼喊,周身卻象是驟然虛脫了,心中狂跳,淚水奪眶。就連西王母、應龍、烈炎等各族頂尖高手亦怔忪訝異,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古往今來,隻有伏羲、女媧、神農等寥寥數人能以隻身之力,與天地抗衡。這無名小子地驚人之舉,雖比不上女媧補天、神農移山,卻也足可震古爍今了!

卻不知對於在蒼梧之淵苦修了三年、又擁有“定海神珠”的拓拔野來說,這不過是牛刀小試。

這三年中,他親身感應那暴戾萬變的自然偉力,潛移默化,早已洞悉了天人合一之道,體內真氣可以隨著陰陽萬象,不斷契合轉變,將自身潛能激至最大。

昆侖山的這場暴雪下了半夜,已近尾聲。拓拔野施展“三天子心法”,與天地同化,再反過來以陰陽二炁催化雷風暴,使得原本還將持續小半時辰的風雪很快便傾泄消止。簡而言之,他止住風暴,靠的並非與大自然強行對抗,而恰恰是戚戚感應,順勢而為。

拓拔野故意讓林雪宜假矯女媧遺旨,設定“三關,,便是欲以“三天子心法”震懾群雄,增加“伏羲轉世”的公信力;眼見眾人目瞪口呆,知道此計已然奏效大半,但要想讓他們徹底信服,還需再加一把火,趁熱打鐵。

當下哈哈一笑,飄然落在姬遠玄麵前,道:“越近黎明,天色越暗;越是將近天下太青,風暴自然也就越大。黃帝陛下翻雲覆雨久矣,難道連這點淺顯的道理也不懂麽?”

不再理他,轉身又朝林雪宜揖了一禮,道:“仙子以為如何?”

姬遠玄微笑不語,心中卻是怒火填膺。不知這無名小子究底是誰?為何弦外有音,一意與自己作對?當今之世,除了蚩尤、天吳等寥寥數人,又有誰有如此驚天之力?難道是……心底陡然一震,呼吸頓止。

但……但那小子明明已被自己封鎮在蒼梧地底,又焉能逃脫?目光瞥處,瞧見林雪宜與縛南仙並肩騎在二八神人頭頂,嘴角掛著難以察覺地微笑,心中登時又是一沉,霎時間如墜寒淵,冷汗涔涔而出。

他心計深沉,聰明絕頂,原本早該想明,隻是這三年間事事順意,大局盡在掌握,難免生出自大驕滿之心,微有懈怠。此時一經醒悟,連日來所發生地異事登時在腦海中一一閃現而過,穿針契合,隱約已猜到了來龍去脈。

正自又驚又怒,隻聽林雪宜高聲道:“很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止住風暴。足見閣下已能隨心所欲,將混沌分為陰陽二炁,這第一關便算是過了。第二關且看你能否將陰陽二炁化為五行。”

拓拔野背負雙手,環顧群雄。笑道:“陰為地,陽為天,交感為五行,天地乃有雲雨雷電。我既能在半柱香內止住風暴,自然也能在半柱香內將陰陽二炁化為五行,讓昆侖重降雷霆暴雪。”

這番話若在片刻間說來,必定也是噓嘩一片,但此時目睹其神威,眾人震駭凜服,寂寂無聲。再無一人認為他是口出誑語了。

忽聽武羅仙子柔聲道:“且慢。倘若僅憑呼風喚雨,便能成為伏羲轉世,各族雨師豈不更為勝任?女媧神讖既已言明伏羲轉世乃我土族黃帝。自當在我曆任土族黃帝之中找尋。閣下並非我族帝尊,又焉能是伏羲轉世?”

拓拔野哈哈笑道:“古來帝王,有德有能者為之。公孫某人今日不是黃帝,仙子又焉能斷定我日後不成黃帝?難道土族幾千年地帝尊全是姬家不成?”這幾句話說出來,更是將矛頭直接對準了姬遠玄。眾人無不哄然。

姬遠玄既已猜出他的身份,怒火反倒青定下來,微笑道:“閣下之意。便是說寡人無德無能,不配居此黃帝之位了?”

拓拔野轉過身,目光灼灼直視著他地眼睛,微笑道:“正是。”

四周大嘩,土族群雄又驚又怒,紛紛喝罵不迭。西王母臉色微微一變,眯起妙目,凝視著拓拔野,似是想到了些什麽。

姬遠玄縱聲大笑:“閣下既出此言。想必有德有能得很了?既是如此,又何必藏頭匿尾,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拓拔野一凜,知道他多半已猜出了自己身份。此時如箭在弦,無路可退,他若敢拆穿自己,便索性與他當眾對質。當下也仰頭大笑道:“天下戴著假麵、假仁假義之人何其之多,我這不過是盤古門前耍大斧罷了,見笑見笑。”

兩人針鋒相對,敵意昭然,看得群雄又奇又疑,都在猜測拓拔野究竟何人。五族中聰明之士多如牛毛,想明此節原本不難,隻是拓拔野被息壤封鎮三載,杳無音訊,無論敵友,都已料定他無法生還。又有誰會想到一個“死人”竟會突然於此現身?

忽聽一人高聲喝道:“不管閣下是何方神聖,依據大荒律法,膽敢公然毀謗五族帝尊者,殺無赦!”

眾人轉頭望去,說話之人氣宇軒昂,長得與姬遠玄頗有幾分相似,正是近年來位高權重的長老姬孟傑。

拓拔野搖頭笑道:“臣無道,君伐之;君無道,天伐之。在下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身形突然一晃,閃電似的急衝而出,還不等姬遠玄、應龍等人阻擋,便已將那“姬尾傑”封住經脈,高高提起,朗聲道:“不知根據大荒律法,閣下謀弑長老、竊據其位,又該當何罪?不如我將你在鼎中燒煉,化出原形,讓大家來評斷一番,如何?”

群雄哄然。姬遠玄臉色微變,哈哈大笑道:“敢情閣下真把自己當作了黃帝,可以為所欲為,肆意處置我族長老麽?要想當黃帝那也容易得緊,隻要我土族男兒願奉閣下為主,寡人即刻禪讓,又有何妨?”

他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等地便是今夜。隻要能成為眾人眼中地“伏羲轉世”,娶得西陵公主,便能名正言順地接掌昆侖,成為天下之主。

偏偏在這關乎全局的緊要關頭,又被這小子橫插一杠,攪得局勢大亂。更讓他氣怒地,是明知其身份,卻又不能立時拆穿。

拓拔野與各族交好,頗得人心,縱使當日天帝山上眾口鑠金,誣其帝鴻,五族中依舊有許多人鼎力相撐。此時正值西陵出嫁前夕,大荒局勢到了微妙關頭,若讓天下人知道這小子重又生還,還不知要生出多少變故!

思緒急轉,知道拓拔野亦不想曝露身份。與其棋走險招,和他當眾對質,倒不如繼續裝傻充愣,奪占“伏羲轉世”之名。當下嘴唇翕動,暗自與武羅仙子、應龍傳音授密。

武羅仙子等人臉色齊變,幡然醒悟,又是驚火又是駭異。鬱離子乃鬼國軍師,無所不知,倘若拓拔野以種神大法奪其神識,再當著眾人之麵抖摟出來,後果自是不堪設想!

應龍踏步而出,擋在拓拔野麵前,淡淡道:“帝位神授,豈由人定?應龍身為土族大巫,聆聽神意,可不知當今之世,除了陛下之外,還有什麽公孫黃帝。敢問閣下何德何能,竟敢公然劫擄長老,謀篡帝位?”

話音方落,風後又已飄然而出,冷笑道:“黃帝陛下乃中土之尊,萬民所仰。我聽遍了東南西北風,可從沒聽過什麽習公孫軒轅,的消息。你若真是習伏羲轉世’,那我豈不是女帝重生了?”

土族群雄轟然應和,義憤填膺。頃刻間,匍圍、泰逢、涉駝、計蒙、包正儀等人紛紛圍湧上前,將拓拔野重重困在中央,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