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無長兄

第383章 分道揚鑣

第一卷 第383章 分道揚鑣

“我剛剛好像幻聽了,你聽到將軍說什麽?”

蠻古掏了掏耳朵,問身前的蓋吳。

恭喜你中獎!

等十分鍾後再來!

“我聽見我師父說他不能人道。”

“原來將軍是斷袖,還是下麵那個。”

“……我就聽到是個什麽人,到底是什麽人?”

一群人恍如夢遊的胡亂對話,包括最冷靜的袁放在內都一副神遊太虛的樣子,更別說蓋吳已經從懷裏掏出木頭哆嗦著開始雕刻了。

“我不是斷袖,也不是不能人道,我陽氣無法宣泄的原因是因為我是個女人,我無法通過和女人**來陰陽平衡。”

若賀穆蘭是一個女人,就這麽大咧咧的說“陰陽平衡”什麽的實在是太驚悚了,至少會害羞一下什麽的,結果賀穆蘭就大馬金刀地坐在案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繼續不管不顧的解釋。

“我出身軍戶,從小力大無窮,跟著阿爺學習武藝。我阿姊早嫁,嫁的也遠,我阿弟年幼,阿父腿上有疾,軍貼送到我家的時候,我思咐著上有老下有小,阿爺這一去說不定是天人永隔,索性女扮男裝,進了軍中。”

她歎了口氣。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快暴露,誰料同火裏有狄葉飛這樣的美男子,反倒替我遮掩了不少。加之我升遷的極快,最難熬的時光一轉即逝,粗粗算來,我從軍已經快四個年頭了。”

“這不對啊。”那羅渾瞪大了眼睛,“你和我們同吃同住,同洗澡同換衣……”

“什麽!”

“怎麽可能!”

“……”

其餘幾人皆大聲疾呼。

“不……好像沒有過,都是你給我們打水洗澡,然後你最後一個洗。因為你力氣最大……”

那羅渾猛地搖了搖頭。

“我還是不信,將軍其實你是和我們開玩笑吧?”

那羅渾咆哮著叫道:

“我他娘的可是看過你如廁,還給你撕開衣服聽過心跳的!你難道是會變換性別的妖怪嗎!”

“這個嘛……”賀穆蘭對天翻了個白眼,“在軍中誤打誤撞很是正常,你們尿尿我也不知道看到過多少,但你們見過我站著嗎?黑山軍中為何會傳出我老是老拉肚子的傳聞?”

因為我從來都是蹲著如廁啊親!

賀穆蘭的話一說,那羅渾和蠻古的臉莫名其妙的紅了。

他們兩個一個曾經對賀穆蘭表演過“迎風尿三丈”,一個是大老粗,天熱的時候光著身子到處跑是常事。

蠻古是中年大叔還好,那羅渾簡直是連回想一下腦子都斷片,抓狂的根本不願意再想了。

“那……那聽心跳……”

那羅渾的臉紅的快要爆掉。

“反正就是那樣……”賀穆蘭無奈地解釋:“我雖是女人,但每天練武的時間比你們還長,加之我原本就削瘦,在家當姑娘時尚且不顯,現在就更加結實了。當時我可能瀕死,你救人心切,沒仔細注意,看不出也是正常。”

那羅渾:‘哪門子正常啊!’

蓋吳:‘這樣能正常嗎!’

蠻古:‘這真不是妖怪嗎?’

眾人心中瘋狂的嚎叫著。

“花將軍,我反正是不相信。我不知道你有什麽苦衷要撒這樣的謊,但我走南闖北,什麽健婦都見過,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別的不說,但就說你的力氣,已經足以震駭世人。”袁放驚慌失措地搖著頭。“你要有這樣的身份,怎麽可能不暴露,那麽多想嫁你的女郎家早就把你的底細都掏光了。”

“因為陛下和素和君早就知道此事。有白鷺官和陛下改了軍籍,我阿爺阿母又背井離鄉去了梁郡,大多數人不知道花家的老二是個女郎。就算知道,也以為是官府謄抄錯了。”

賀穆蘭無奈地說的說道:“天生神力也不是我的錯,大概是我投錯了胎,又或者是老天打了個盹,我剛剛也說了,我生來就力大,年紀越大力氣越大,我阿爺阿母離開花家堡到懷朔鎮居住,也有擔心我被人當做怪物的原因。”

“不……不可能,除非你能證明……”

袁放難以置信地抱住了腦袋,瘋狂地抓了起來:“我還指望能靠著你救回我的家人,跟著你建功立業,你若是個女人,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隨時都會倒塌掉……”

袁放畢竟相處的短,又有私心,一聽說“主公”變了女人,頓時心中拔涼拔涼的,就跟拓跋燾說自己其實是個太監一般。

“證明?怎麽證明?”賀穆蘭好笑地搖頭,“難道要讓我在這裏脫光衣服驗明正身不成?”

“不可!”

“胡鬧!”

“你別開玩笑!”

幾人異口同聲地製止了賀穆蘭的提議,同時惡狠狠地瞪著袁放。

“你刺激個屁,老子/我都還沒有瘋呢!”

“你有什麽資格要求將軍證明給你看!”

“不對啊,那次你在野外暈倒,是陳節把你從泉水裏拖出來擦拭換衣的……”那羅渾一張臉變得漆黑。

“那小子早就知道,什麽都沒說?”

賀穆蘭點了點頭。

“我是女人其實並不算是什麽棘手的麻煩,隻要陛下願意用我,而我不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是男是女沒有什麽區別。對我來說,做男人比做女人自在多了。我前段日子之所以這麽焦慮,是因為有更大的麻煩……”

賀穆蘭不為自己的性別煩惱,反倒丟下了一個更讓眾人無法接受的事實。

“以我現在的情況,很可能隨時暴斃而死,所以我的時間不多了。”

“什麽!”

蓋吳倒吸一口涼氣。

“師父您不是身體強健的很嗎!”

平時舉石鎖幾十下都不帶喘氣的!

吃飯都是三大碗!

“你們不覺得我力氣這麽大很奇怪嗎?這根本就不像是普通人能達到的程度。”賀穆蘭站起身,隨手抄過一個竹筒,輕易將它捏成了渣渣。

“這力氣我從小就有,隨著我年歲增長越來越強,將會在我三十五歲的時候達到極致,然後我的脈絡將無法承受這股力量,最後筋脈盡斷心跳加速而死。”

賀穆蘭看著猛咽口水的幾個男人。

“這是寇道長告訴我的。”

“三十五歲還早,還有十幾年,我們可以想法子……”

那羅渾猶豫著開口安慰。

“不,沒時間了。原本我是可以撐到三十五歲以後的,可惜那位沮渠牧犍王子動了咒術,使得我如今的力量達到了我能承受的極致,而我的筋脈還沒有達到適應我力量的強勁,所以我才莫名其妙的高燒不醒,而且次數越來越頻繁。”

賀穆蘭揉了揉眉角。

“不但如此,我也開始變得暴躁、**、易怒,殺氣無法控製。我的情緒越來越容易波動,一點小事都容易讓我生出殺意。”

“我大概是撐不了多久了,朋友們。”

賀穆蘭的表情無悲無喜。

“若我真的不幸暴斃,請替我照顧好我的家人,繼承我的遺誌,輔佐好陛下。”

“開什麽玩笑,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那羅渾從雙手抱臂靠著柱子的姿勢變成了直挺挺地昂著頭:“你怎麽能這麽平靜,搞得好像不是你有事一樣?你叫我們輔佐陛下,我們能替代你嗎?我們有你的武力還是有你的聰慧?就連你的冷靜我們都做不到,這樣的我們陛下能看得上?”

那羅渾惡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拳頭。

“你瞞了我們這麽久,連你生命有危險的事情都瞞的死死的。你有把我們當做生死與共的同火嗎?當年王將軍是怎麽說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賀穆蘭抿了抿唇。

那羅渾帶著悔恨的表情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你還知道我們是同袍!早點知道……早點知道說不定還有法子!現在要去北涼,山高路遠,我們到哪裏去找大夫!”

“他的問題,已經不是郎中能解決的了,我看恐怕要靠鬼神之力。”袁放突然開了口。“不是說沮渠牧犍動了咒術嗎?把那位王子找出來,逼他破咒!”

“沒用的。”

賀穆蘭搖了搖頭。

“我原本那一次就該出事,替沮渠牧犍施術的曇無讖大師良心不安,去宮中救了我,但他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她沒有辦法說明她身上最大的秘密。

她沒有辦法告訴所有人她是穿越的,而且已經死過一次。

這輩子,即使她知道有什麽辦法能救自己的命,她也不準備那樣做了。

“原來是那次。”蠻古想起那次梅園的昏迷,“那寇道長呢?柔然時寇道長甚至讓你死裏逃生,他應該有更好的法子吧?”

那羅渾也想起寇謙之,連連點頭,“連寇逸之道長都能看得出你的問題,寇天師怎麽沒辦法解決!”

“若是曇無讖大師下的咒,那麽一定有佛門的高僧能解。”袁放摸了摸下巴,“我們這次是去北涼,一定有不少高僧,東邊不亮西邊亮,說不定會有西域的高僧能解決你的麻煩。”

“慈心大師呢?慈心大師要是知道你是女的,說不定有除了陰陽**以外的法子!”蓋吳抱著希望懇求:“師父,你是男是女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我以前說會給你養老送終是發自真心的!可你得活到我給你養老送終啊師父!”

每個人的眼神中都是哀求,似乎賀穆蘭自己已經選擇了一條自我滅絕的道路,雖然事實上賀穆蘭也已經認命,但看到他們這樣為自己擔心,而不是因為她女子的身份而糾結太久,賀穆蘭還是受到一種無可言喻的感動。

“各位,今天你們一定很亂,因為我的從軍從一開始便是一種欺騙。可我並不願選擇這樣的欺騙之路。我的阿爺和阿母一直希望我受個傷退役回家,哪怕斷手斷腳都好,就像是阿單誌奇那樣,但我卻沒有,無論忍受什麽樣的屈辱和傷痛,我也依舊堅持,為什麽呢?”

賀穆蘭說,說的很慢,那不光是由於她想要表達的東西很多,還是一種來自於心靈上的高傲。

“大可汗號召我們去黑山時,我應召入伍。有侵略,我抵抗了侵略;有叛亂,我消除了叛亂;有積弊,我努力幫助陛下改革。”

“我這一生中,曾經幫助過受壓迫的人,也曾殺伐過重。”

“我從前很窮,現在也算不上有錢,可我也從未為了錢做出過出賣良心的事情。”

“我有同袍,有好友,有知己,也有敵人,我遠勝許多敵人多於朋友的人。我不懂那些陰謀詭計,但我盡我力所能及的職責,我行我所能行的善事……”

賀穆蘭的話讓所有人的人陷入了一種自慚形穢的境地裏去,他們甚至認為在這樣的一位知己、朋友、老師的麵前,去考慮她的性別到底合不合理是一件很無稽的事情。

“但是,我好累啊。”

一陣沉寂過後,賀穆蘭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成為一個完人太累了……”

“不……”

“師父……”

“我常常在想,我是為什麽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呢?我隻是個女人(我甚至不是花木蘭),這個國家的一切和我有什麽關係?”賀穆蘭望著天,眼睛裏慢慢泌出一眶眼淚。

她以為自己不會哭的。

她已經堅強到萬劍加身都不會哭泣了,為何到了訴說自己的軟弱時,會哭的像是她最厭惡的那種懦夫?

但賀穆蘭卻依舊無聲地流著眼淚,繼續這樣說著。

“我為何不能和其他的女人一樣找個英俊多金的郎君戀慕一番,然後把自己嫁了,非要強忍著痛苦和壓力支撐到今日,時刻活在身份暴露後被萬夫所指的恐懼之中呢?”

“你說君國大義,他說責任如此,其實都不是的……沒有人天生把自己當做這種‘完人’。會推動我如此前進的,是我的虛榮心……”

賀穆蘭伸出一根手指。

“是因為你們。”

“從軍時,我想,我如果走了,我的同火不知道會如何。會不會死於莫名其妙的流箭?會不會和莫懷爾一般半夜裏驚醒著胡亂殺人?狄葉飛長得如此美貌,會不會被人折辱?那羅渾殺心過重,會不會在戰場上殺過了頭?若幹人武藝如此拙劣,真的憑人一人二幾個就能護得住嗎?”

賀穆蘭的眼淚還在隨意的流著,聲音也依舊沙啞。

“我沉浸在自己能夠庇護住所有人的虛榮心裏,一麵告訴自己‘你必須要做好一個火長的職責’,一邊將那些卸甲歸田的可能拋擲於腦後。”

“與陛下也是如此。我認為有一些事隻有我能做,也隻有我敢做,於是我的虛榮心推動著我去做。君王劍鋒所指,我一往無前,因為他需要我。”

賀穆蘭摸了摸磐石。

“有人覺得‘被利用’這個詞很屈辱,我卻不這麽認為。能證明自己是一個‘有用’的人,可以被人放心去使用,遠遠比毫無所為要好的多。我並不是一個聰明的人,也不是一個思慮周全的人,能找到一個可以信任的君主,又有一群可以交托後背的朋友,到底該如何選擇,根本不需要猶豫。”

“所以,當我阿爺阿母上京問我什麽時候回鄉時,我根本無法告訴他們我準備死在任上了。我也許看不到你們飛黃騰達的那一麵,可我希望你們能夠幫我完成我完不成的事情。”

賀穆蘭偏了偏頭。

“無論是我的女人身份暴露,還是我會暴斃,這件事都隻能托付給你們,托付給狄葉飛,托付給若幹人,托付給陳節,托付給蓋吳。”

賀穆蘭歎了口氣。

“我的一生都獻給了別人,隻有這一次,我想任性一回。若我真死了,或是無法繼續我的事業,請你們竭盡全力,哪怕是為了我,讓這個國家變好吧。”

其他人沒有說什麽,隻有蓋吳。

他跪了下來。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您雖是個女人,但我永記您的教誨。”

賀穆蘭點了頭。

“你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你被人驅逐、搜捕、迫害、譏誚,受侮辱,甚至窮困潦倒,可依然保持著正直的心走到了我的麵前,所以我才願意收你為弟子。”

“盧水胡人在漫長的日子裏都保持著自己的信義,所以你們能一直生存下去,我希望以後也能如此。我並不是說非要盧水胡人們做魏國的奴才,沒有人願意做奴才,但無論什麽時候,請想想戰爭後的結果,想想那些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天台軍是一種榮耀,要不負榮耀才是啊。”

蓋吳點了頭。

“我是虎威將軍的弟子,必不會有辱您的名聲。”

“袁放,袁家之禍乃是人禍,你和陛下所說的富國之策,我是十分認同的。但我本人在這方麵毫無天賦,我隻知道一點,那就是一切不可操之過急,也不可竭澤而漁。行商的目的是讓百姓能過上富足的日子,你不能一邊讓一部分人富足,讓另一部分人窮困潦倒。這條路很難,陛下和你卻很聰明,你們一定能成功。”

賀穆蘭像是交代遺言一般和袁放說著。

“你先想想你的家產給誰吧。”袁放擦了擦眼睛,“你那點錢就算賺了回來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不夠富國強民的,還是留給你家裏人比較好。”

“君子固本,你以為呢?”賀穆蘭大笑著調侃,“你不會以為我真是個聖人,要把我的家財全部都捐給國庫吧?你知道陛下花了多大力氣才把錢賞賜出去嗎?我不會還給國庫的,若您能幫我阿爺阿母打理家財,我感激不盡。若我死了,這錢讓我阿爺阿母自己分吧,我不能為他們養老,是我虧欠。”

賀穆蘭頓了頓。

“我那六十多個軍奴,若我死了,讓他們回複自由之身,從軍也好,加入盧水胡的天台軍也好,總是有人能庇護他們的。”

“你想的這麽多,不如想法子活下來。你吩咐的事情太多,我怕我記不住。”袁放心中升起無盡的悲哀。

這樣一個英雄,竟然也已經到了支撐不住的地步,那他們這麽多人,真的撐得住嗎?

他還沒有做好為這個國家獻身的準備啊,該如何答應他!

賀穆蘭卻知道袁放肯定會跟隨拓跋燾的,因為他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也因為拓跋燾值得他這麽做。

有了高車人的煉鐵技術和煉煤技術,袁放能做到的事情還有更多。

“蠻古,我還曾經是你手下的小兵,如今卻委屈你做了我這麽久的親衛……”

賀穆蘭笑了笑。

蠻古不安地搓著手。

“別這麽說,我……我犯的錯根本就不該再起用的。至少跟著您我還全了個名譽,可以繼續擁有軍戶的身份。”

“我說的話依然有效,我在將軍府你的房間櫃子裏存了一份賀禮,若你要回鄉娶妻,那些賀禮就權當是我給你的謝儀。”賀穆蘭看著瞪大了眼睛的蠻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知道你也累了,回家去吧。”

“我……我不走了。”蠻古咬牙一跺腳,“老子給您當親兵,當一輩子親兵!老子不娶媳婦了!您別真死啊,我這好憋屈!”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賀穆蘭爽快地接話,“若我僥幸不死,你要記得你的話。不過媳婦還是要娶得,否則哪裏有大侄子給你送終啊!我已經夠慘的了!”

“師父!”

“火長!”

“主公!”

一群人這才想起來賀穆蘭二十有餘尚未婚配,更沒有後代,死後恐怕連主持家祭之人都沒有,百年後也不免一坯黃土,頓時心中大拗,鼻中酸澀到幾乎不能自已的地步。

賀穆蘭最後才看向那羅渾,露出有些遲疑的神色。

“我一直在想,把你從黑山軍召到虎賁軍中來,是不是做錯了。跟著我這麽一位隨時可能解甲歸田的將軍,說不定就毀了你的前程……”

在她沒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她自然是有信心在解甲歸田之前把他送到高處,成為能夠獨當一麵的將領。

可到了現在,卻說不定就會斷送了他的未來。

“火長這話說的,我有手有腳,又有一身武藝,你還真以為我的前程全要靠你不成……”那羅渾笑著流淚,“就算有什麽,狄葉飛也是虎賁司馬呢,說不得我投靠他去。”

“說的也是。”賀穆蘭微笑,“狄葉飛和你感情甚好,你們相互扶持,未必在我照顧的成就之下。說我能照顧你們,也是我傲慢了。”

“火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羅渾一急,突然脫口而出:“您就沒什麽跟狄葉飛說的嗎?”

賀穆蘭一愣,想了想後,搖了搖頭。

“我走之前,已經送了他一場前程了。若幹人也不必我多幹涉,他的父兄都很好,日後前途無量……”

“誰和你說這些!”那羅渾氣急敗壞,“我們是那種隻想著得到你臨死前照顧的混賬嗎?我是問你有沒有想要說的話告訴他!”

賀穆蘭原本想說自己沒什麽要告訴狄葉飛的,可話到嘴邊卻福靈心至的想到了往日那些狄葉飛在她麵前的**和倔強,以及那些讓人總是覺得有些違和的小心翼翼……

她是個遲鈍的人,可也許人之將死真的能聰明一把的。

所以賀穆蘭眨了眨眼,說出兩句話來。

“若我真無法回到平城,告訴狄葉飛,他不是斷袖。”

“和若幹人說,想法子見一見盧家的七娘,跟她說我已經死了,叫她莫怕。”

‘這……這都是些什麽鬼話!’

那羅渾心裏難以理解,眼神裏也全是迷茫。

可出於對賀穆蘭的信任,那羅渾還是點了頭。

“……是這樣嗎?我知道了。”

“為什麽要我們知道這麽沉重的事情,您還不如不說……”蓋吳跪坐於地。“我才剛剛入您門下學藝,甚至都沒有出師……”

“等你看到中原一統的那一天,就算你出師了吧。”賀穆蘭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一天來的不會太久。”

蓋吳沉默著俯首。

“我也不知道我這副情況能支撐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

賀穆蘭對著麵前的諸人深深一揖。

“從此以後,就拜托各位了。”

“……我能說不嗎?”

袁放喉頭哽咽的對著賀穆蘭深深施了一禮。

那羅渾等人都對著賀穆蘭回了鮮卑人的大禮,久久沉默。

壓抑的氛圍一直到賀穆蘭坦誠地說自己累了想要休息,所有人才抑鬱的離開了營帳。

原本得知賀穆蘭是女人的驚慌,如今已經全部被她命不久矣的事實給壓的沉甸甸的,以至於甚至憎惡起老天來。

若不是它長錯了眼睛,又怎麽會變成這樣。

大概是因為氣氛太壞,蠻古等人出了營帳,看到遠遠在另一邊守著的陳節和鄭宗,居然露出了猙獰的表情。

“陳節那小子一直知道,居然揣著明白裝糊塗!”那羅渾磨著牙說道:“難怪湯泉那次非把我支走,搞半天……”

“這沒什麽……”袁放涼涼地說道:“你可記得陳節為何處處針對鄭宗?”

蓋吳先是一愣,突然呐呐地說道:“好像是說,鄭宗拿了師父的褻衣褻褲做了什麽猥瑣的事情……”

他已經感覺他的刻刀正在渴望著飲血了。

他一定要把他削成人棍!

蓋吳的話成功的讓他們之間悲涼的氣息滯了一滯,蠻古第一個齜牙。

“嘿嘿,能讓陳節那小子覺得猥瑣……”

蠻古想起陳節一個人打飛機的事情,大概是覺得他已經夠猥瑣了,能讓他覺得猥瑣的事情肯定更可怕,忍不住浮想聯翩,越想越是可惡。

“不行,老子今天心裏憋屈的要死,再不發泄要炸了!老子去找鄭宗去!”

“那正好,我要去找陳節……”

那羅渾沒想到太多,還在耿耿於懷陳節的事。

“走走走……一起去!”

可憐陳節奉命看守鄭宗,順便守著大帳不讓親兵和其他閑雜人等靠近,就見得頭上一片黑雲飄落,再抬頭一看,竟是摩拳擦掌的那羅渾幾人。

蓋吳幾人直接抓著鄭宗走了,隻留下莫名其妙的陳節。

“你們出來了?將軍和你們說了……”

陳節被一股大力拋到地上。

“你要做什麽?軍中不許鬥毆!”

陳節看到是眾人之中武藝最好的那羅渾出了手,頓時心慌意亂地連連後退。

“湯泉那次,你小子為何要把我支開!”

“我不把你支開,我留著你……啊!”

陳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

“你知道了!”

那羅渾獰笑一聲,嘎吱嘎吱的掰著自己的拳頭。

“是的,我知道了……”

“你想怎麽躺?”

這一日對於陳節和鄭宗來說簡直是噩夢。

陳節被那羅渾暴扁一頓,然後扒光了衣服褲子,給丟在營地正中活生生跑回了自己的營帳。

至於鄭宗,蓋吳等人顧及他還是朝中命官不敢過分,可蓋吳卻把他的褻褲褻衣全部用刀絞了個粉碎,讓他隻能穿著官服,官服下麵什麽都沒有。

鮮卑人的官服是褶褲,褲腿肥大,單穿也沒有什麽,可寬大的褲子一旦風一吹,立刻就會貼著身上露出什麽什麽的形狀來。

偏偏鄭宗之前被蓋吳等人羞辱一番時發現那/話/兒奇小無比,所以這麽做的後果比打他一頓還要可怕。但凡是個男人,都不會願意自己這個被人拿去比較或者說道的。

他們倒是解了氣,而什麽都不知道就被羞辱了的鄭宗卻意氣難平,直接一狀告到了賀穆蘭那裏,在她的營帳中哭訴不已。

“我好歹也是陛下差遣過來的舍人,又不是什麽軍奴家丁!”鄭宗一把鼻涕一把淚,“將軍的弟子也做的太過分了!他居然還說要拿刻刀把我那兒削成簽子!”

他義憤填膺地梗著脖子叫道:“就他那手藝!說削成簽子,誰知道會削成什麽玩意兒!”

賀穆蘭心情原本正壓抑,聽到鄭宗告狀的話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是不是擔心錯了重點?”

鄭宗知道蓋吳等人會拿他發泄,一定是之前賀穆蘭單獨留他們的時候說了什麽不好的話,所以這才過來試探試探。

在察言觀色上,賀穆蘭身邊所有的人加一起也許都沒有他細心。所以鄭宗敏銳的感覺到賀穆蘭的心情非常不好,而且這種不好已經影響到了其他人。

好在他一邊告狀一邊哭訴,做足了小醜的樣子,終於還是讓她重展了笑顏。

隻要她心情好,她身邊的弟子和下屬心情就會好,也就不會再折騰他了。

想到這裏,鄭宗更加賣力地逗她開心。

“您看看,您看看,他們都對我做了什麽!”

鄭宗指著自己的衣衫,隨便走了幾步。

寬大的褶褲貼著他,立刻讓賀穆蘭忍俊不禁。

“噗!確實胡鬧,你可是譯官!”

她用笑意掩飾著自己對鄭宗的防備。

因為擔心他受辱後會黑化,從此報複蓋吳等人(她毫不懷疑他有這個能力),賀穆蘭想了想,去自己的衣箱裏取了兩套褻衣褻褲,緩步走到鄭宗麵前。

“他們被我罵了,所以心中憋悶,我是蓋吳的師父,如果他做了不好的事情,請你多多擔待,不要介意。”

說罷之後,遞上了自己的衣衫。

賀穆蘭之前對待鄭宗,雖然說不上嚴酷,也絕對談不上溫柔,至於一開始用殺氣恐嚇他,後來三番四次對他威嚴有加,已經讓鄭宗習慣了花木蘭就是這麽一個“君子不重則不威”的人。

至於賀穆蘭後來說要“出去散散心”,卻是讓鄭宗發現了她也有離經叛道,不似普通凡夫俗子的一麵,進而生出許多其他的心思來。

如今賀穆蘭又對鄭宗和顏悅色,幾乎就讓他受寵若驚了,更別說還給他自己的衣物——這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隻有非常親近的人才會做出的舉動。

而花木蘭,正在對他示好!

這一瞬間,鄭宗覺得自己這頓打挨的值了。

“花將軍聽陳節說了那樣的話,居然還肯賜我衣物……”鄭宗猶豫了再三才繼續開口。

“將軍不怕我又拿這些去做不好的事情嗎?”

“又?”

賀穆蘭嘴角扯出戲謔的笑容。

“這麽說,你真的拿我的衣物做過不好的事情?”

賀穆蘭看著已經快要瘋掉的鄭宗,心中居然升起了報複的快感。

這個人讓她這麽多天來變得快要不像是自己,數次在理智和情感之中掙紮,在人性和道義麵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