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無長兄

第475章 把臂同歡

第475章 把臂同歡

有狄葉飛在,阿單誌奇和吐羅大蠻很快就進了將軍府。由於花府太大了,從前門到主院愣是走了一刻鍾的時間,期間遇到好幾個親衛,當見到滿頭白發的狄葉飛後,紛紛都露出了見鬼了的表情。

鄭宗心中也是難掩忐忑,由於太過著急賀穆蘭的事情,同為天涯淪落人的狄葉飛很**的就發現了他心裏的那些小心思,從那天起,兩個人之間的情緒就有些微妙,既像是戰友,又互相帶著提防。

初從素和君哪裏得知花木蘭確實是女人時,鄭宗回了營帳就將花木蘭的褻衣撕了粉碎,由衷的感受到一種被欺騙的憤怒。

什麽斷袖,什麽隻會愛慕好人……

都是騙人的!假的!

他哪裏是什麽斷袖,他根本就是她!

難怪她說自己也愛慕男人說的那麽輕描淡寫,她是女人,當然愛的是男人……

咦,等等……

花木蘭是男是女有什麽區別嗎?

反正不論怎麽樣她都是喜歡男人,他也是男人啊!

鄭宗正在撕咬著賀穆蘭的褻衣,想到這裏突然一凜,衣角也從牙縫裏漏了出來,整個人陷入自我掙紮之中。

花木蘭,男人=花木蘭是斷袖=花木蘭喜歡男人=我是男人=我有希望。

花木蘭,女人=花木蘭喜歡男人=我是男人=我有希望。

少了斷袖那一步,原來是天下人嗤笑,現在連這個風險都沒有了……

他憤怒個什麽勁兒啊!

加把勁混個麵首……阿不,沒麵了,混個知己也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啊!

想通了的鄭宗連忙放下手中的褻衣,再一看已經被撕了個粉碎,頓時哀嚎了起來:

“不!不!啊啊啊啊我針線活不好拚不起來啊!”

鄭宗雖然沒有和狄葉飛“談心”過,但大致也能知道狄葉飛的“心路曆程”和他差不多,但隨著賀穆蘭是個女人的事實被暴露出來之後,兩個人的煩惱反倒沒有比以前少,而是比以前更多了。

昔日花木蘭是男人時,因為他們都認為自己是“斷袖”,所以同為斷袖的花木蘭其實可以選擇的對象很少,現在畢竟已經不是魏晉時期了,男人們都向往的是陽剛的那一麵,是保家衛國,是子孫繁茂,在這種“僥幸”之下,即使鄭宗和狄葉飛都被委婉的“拒絕”過,但堅信著這個國家沒有幾個男人是斷袖、是斷袖花木蘭也接觸不到,狄葉飛和鄭宗的心裏都懷有著“希望”。

可如果花木蘭是女人,可以選擇的對象就太多了。

在“斷袖”時,選擇男人是“無奈之舉”,可成為女人,選擇“男人”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滿大街都是男人都在跑!

遠的不說,庫莫提、若幹人、那羅渾、陳節、袁放,隨便哪一個都沒有娶妻,要論陽剛英俊、位高權重,狄葉飛自認比不過庫莫提;要論每日朝夕相處時間長,比不過陳節;要論對花木蘭的幫助大,比不過那羅渾;

甚至養家糊口……

已經不算窮的狄葉飛和窮光蛋鄭宗翻了翻口袋……

肯定沒有花木蘭有家財,甚至比不上為花木蘭掙錢的袁放。袁放那可是有點石成金的本事!

原本似乎沒有什麽選擇的花木蘭,一下子有了這麽多選擇,讓鄭總和狄葉飛怎能不急?

他們趕回去趕緊打斷所有覬覦花木蘭之人的腿的心都有!

在這種壓力下,心思狠毒的鄭宗和出手毫不留情的狄葉飛竟然沒有掐起來,而是“暫時同盟”,一個急白了頭,一個跑斷了腿,也就不算奇怪了。

可真到了花府門口,鄭宗和狄葉飛反倒都不敢進去了。

要不是阿單誌奇他們來了,真不知道還要糾結掙紮多久。

賀穆蘭聽到阿單誌奇、狄葉飛鄭宗和吐羅大蠻來了,哪裏還坐得住?原本因為下雨而昏昏沉沉的腦袋頓時一醒,幾乎是半跑著衝出院落接人。

待賀穆蘭一奔出去,陳節立刻抄起廊下的傘也跟著奔了出去。

“將軍!將軍!別跑,打傘啊!打傘!”

就這麽一個跑,一個追,雙方終於在中院碰上,賀穆蘭收腿不及,一頭撞在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兩人都是疾疾停住,賀穆蘭還好,對方的下巴直接撞到了賀穆蘭額頭,磕的她眼冒金星……

這人臉是錐子不成?怎麽還帶角的!

賀穆蘭捂住頭,抬眼一看,更是大驚。

“狄葉飛!你頭發怎麽白了!”

狄葉飛不自在地抬起頭,勉力讓自己不埋下頭去,這才望著天狀似平靜地開口:

“沒什麽,愁的……”

“不至於吧!什麽時能愁白頭啊?你在北涼不是順風順水嗎?對了,你怎麽自己回來了?”

頭發要白,不是先從發根再到發梢嗎?這麽雪白雪白的,不科學啊!

難道打哪個少數民族需要染發?

賀穆蘭好奇地撚起一縷被雨水浸濕的發絲撚了撚,發現沒有掉色,表情更加奇怪了。

狄葉飛和賀穆蘭就這麽在不經意間“親密接觸”了,她幾乎是整個人就在他的懷裏,手中還玩著自己的白發,狄葉飛臉紅的就像是朝霞,還好頭上有蓑笠遮擋,沒有給後麵的人看見。

但饒是如此,也有人馬上不幹了。

“花將軍軍軍軍軍!北涼險惡,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鄭宗見狄葉飛和賀穆蘭靠的那麽近,還能答應?立刻三兩步衝到他們麵前,硬擠到兩人之間,抱住花木蘭就開始假哭。

“要不是你之前硬逼著我學保命的本事,我早就死了!受我一拜!”

說罷,動作誇張地一拜到地,用屁股將狄葉飛拱的往後踉蹌兩步,差點踩到青苔滑倒,還是從後麵趕上的阿單誌奇伸出右手將他扶住。

狄葉飛感激地看了一眼阿單誌奇,卻發現對方了然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花木蘭,突然搖了搖頭。

“火長此時是最心煩的時候,你若有什麽心思,也別這個時候說。等一切塵埃落定,再行表示。”

細小的聲音輕輕地傳到他的耳邊,震的他微微張口,想要狡辯,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為何全天下都懂了呢?

他難道把愛慕寫在了臉上嗎?

鄭宗還在那裏和賀穆蘭嚶嚶嚶地又哭又作態,狄葉飛看的直在心裏大罵“不要臉”、“鮮廉寡恥”、“奸詐小人”雲雲,隻見的一雙蒲扇似的大手突然把鄭宗提了起來,丟在了一邊。

“好好的男人,做什麽小女兒態,看著就別扭!我們和火長幾載未見,也沒像你這麽哭!”

吐羅大蠻甕聲甕氣地嘲笑著鄭宗,又對賀穆蘭重重一抱。

“好火長,想死我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

幾人重重的咳嗽突然響起。

賀穆蘭還沒別扭什麽呢,就見吐羅大蠻跳了一下,憨厚地抓了抓後腦勺:“忘了,火長現在好像是女人了,不能亂抱。”

說罷,他臉色一變。

“完了完了,我抱了其他女人,回去一定會被媳婦罰跪床頭的!”

“你不說,誰知道?”

被丟開的鄭宗嫉妒地要命,熱嘲冷諷道:“你蠢到自己和你媳婦說嗎?”

誰料吐羅大蠻立刻點頭。

“那是自然,我說過什麽事都不瞞我媳婦的!”

如此秀恩愛,當然讓鄭宗恨不得啐他一臉,偏偏吐羅大蠻往他身邊一站就跟座山似得,鄭宗也隻能跺跺腳罵一句“傻子”讓開而已。

“外麵下雨,不是說話的地方,和我去主院。”

賀穆蘭對著前麵指了指。

“是不是先去拜見下令堂令尊?”阿單誌奇明顯已經有了成熟男人的穩重,十分禮貌地開口。

“我這裏太亂,三天兩頭有人翻牆闖院的,我派人送阿爺阿母回懷朔暫時探親去了。”

其實大半是為了去接房氏,但又不好解釋太多。

“請進吧……”

聽到兩個老人不在家,就跟無數男人到朋友家做客又遇到朋友父母不在家一樣,所有人都輕鬆了起來,表情也放鬆了不少。

“走走走,胡力渾和若幹人還沒到,我們幾個先聚聚!”

阿單誌奇笑著從身後扯出一直埋著臉的男孩:“你不是一天到晚吵著要和花將軍學武,嫌棄我武藝差嗎?怎麽到了地方又不喊人?”

“可是……可是……我是喊花阿叔,還是喊花姨啊!”阿單卓已經不小了,黑黑的麵龐鼓鼓的,渾身上下都是腱子肉,曬得黑中發亮,“阿爺你就逗我!”

這一下,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哈哈哈!把孩子弄傻了!”

“你覺得喊什麽好?”

“阿單誌奇,你這兒子真有意思!”

賀穆蘭看著小小的阿單卓,不由得就想起後世千裏迢迢從武川來見她,喊她“阿爺”的那個男孩,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她表情溫潤的牽起阿單卓,柔聲說道:“你喚我花姨就好啦。花姨有一把大劍,去帶你看看,你要是舉得起來,以後就送你了。”

“當真?快帶我去!”

“不可,磐石可是你的隨身武器!”

阿單誌奇驚叫出聲。

“我要是解甲歸田了,要磐石何用?如果我不解甲歸田,又哪裏差一把磐石?”賀穆蘭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牽著阿單卓率先領著他們前往主院。狄葉飛和鄭宗等人聽賀穆蘭話中的意思,完全聽不出來到底她是不是生出了退意,隻能搖著頭跟她進去。

賀穆蘭肩膀有傷,阿單誌奇左手提不得重物,狄葉飛和吐羅大蠻少不得多擔待一點,鄭宗那一雙眼睛從進了主院開始就滴溜溜地亂轉,好像隨時準備和哪裏冒出來的野男人拚命一般。

可惜主院裏隻有防衛嚴密的健壯親衛,沒有什麽不要命的紈絝子弟,否則也不知還要生出多少事來。

曾經有賀夫人住過的花府再也不是以前粗枝大葉的花府,袁放出來問了下晚宴的人數和各自愛吃的東西,就拉了鄭宗勾肩搭背的往灶房安排酒肉去了。

鄭宗情商極高,知道自己又不是賀穆蘭同火,根本插不進他們的話,在這裏也是招人煩,索性跟著袁放一起摸到內宅,打探最近的消息。

待那羅渾在軍府返回,聽說府裏來了黑山的同火,頓時腳步如風的跑向宴廳,還沒有進宴廳,就已經聽到廳裏發出大呼小叫的聲音。

“幹得漂亮,第十七次!阿單卓你加油!舉起來就是你的!”

吐羅大蠻唯恐天下不亂的在煽風點火。

“謔……嘿……啊!”

小孩子憋著氣用力的聲音。

嘭!

什麽重物落了地,然後是小孩子的大叫。

“啊啊啊啊啊,花姨,我砸到腳了!砸到腳了!”

花姨?喊誰呢?

那羅渾眉頭皺成了一個球。

“得了吧,擦著你鞋子過去的,我看到的!別撒嬌,舉不起來就是舉不起來!”

吐羅大蠻毫不照顧小孩的嘲笑著。

“阿單卓,別抱著你花姨不放,快給我下來!”

“沒關係,他不沉。”

那羅渾聽到阿單誌奇、阿單卓雲雲,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聞言推開廳門,隻見得宴廳中央一個黑壯的小子腳下橫著賀穆蘭的磐石,整個人像是猴子一樣吊在賀穆蘭的腰上撒嬌,賀穆蘭大概是被碰到了癢癢肉,一邊笑一邊扭動著身子。

然而讓那羅渾動容的卻不是阿單誌奇,也不是阿單卓,卻是一頭如雪白發,身著青衣站在那裏的狄葉飛!

“狄葉飛,你頭發怎麽了!”

那羅渾倒吸一口涼氣。

不會是聽到火長是個女人,嚇得頭發都白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他們幾個就要檢討下為何要瞞著狄葉飛真相了!

“沒什麽,那羅渾,你如今看起來,倒像是老了不少……”狄葉飛打趣地上前,和那羅渾豪爽一抱。

“殺氣磨礪的更顯了!”

“能不老嗎?每天都有一大堆臭小子和無知的女郎前赴後繼地鑽出來,就跟老鼠似得,一不留神就鑽進來了,我頭發也要愁白了!”

那羅渾見狄葉飛不願多說,也體貼的不說這話題,反手抱了過去。

“火長啊啊啊啊啊!你傷了哪兒啊啊啊啊啊!”

幾人正在歡聲笑語間,就聽到幾層院外一聲大喊,吐羅大蠻直接幾個大步竄了出去。

“若幹人!你小子總算是回來了!”

“若幹人!”

“若幹人,啊哈哈哈哈,你怎麽成了這個鬼樣子!”

一群人擠到門前,一見到瘦的跟蘆柴棒一樣的若幹人,忍不住笑的腰都彎了。

“哎喲我的天,臉怎麽也都是瘡!”

“別提了,高句麗那地方,基本找不到什麽吃的,我在那裏帶著兄弟們埋伏半月,又得不到補給,那些東夷什麽老鼠肥蟲都吃,我又下不去嘴,硬生生把自己餓成這樣!”

若幹人解開細羽織成的雨披遞給身邊的人一,僅從這一點,還是看得出門第在生活上的細節。

“臉就別提了,高句麗冬天的風,刮得跟刀子一樣,我本來是藏在洞裏不出來的,有一天刮了大風,洞給吹得差點堵起來,我們就跑了出來,就在外麵窩了一夜,手也凍了,腳也凍了,臉皮都快吹成老樹皮了!”

若幹人臉上頂著兩塊可笑的凍瘡,瘦的臉上顴骨都吐出,兩隻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起來活像是隻倉鼠。

賀穆蘭越見越想笑,又覺得笑了有些不厚道,就見到若幹人跳到狄葉飛身邊,圍著他走了幾圈,嘖嘖稱奇:“我還以為我在高句麗活生生給逼成個老樹墩子已經夠倒黴的了,怎麽,你在北涼更苦?怎麽火長曬成個黑炭,你不黑反倒白了?”

他看了看穿著玄衣的木蘭,再看了眼滿頭白發的狄葉飛,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一黑一白,這怎麽這麽好笑呢?你們到底在北涼幹什麽啊?”

若幹人一笑,狄葉飛立刻出手如電地扯住若幹人兩邊的凍瘡往外一拉……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若幹人口齒不清地大叫。

“狄將軍手下留情!”

“放開我家將軍!”

人一和人二立刻上前架住狄葉飛的手,狄葉飛拉了一下他的臉見好就收,也沒真的把他傷口拉裂,饒是如此,也把若幹人疼的捂臉怪叫。

“嘶……我知道我長得俊朗,你也別這麽下手啊!我毀了,你也不會再美幾分……嘶,別伸手!別伸手!人一!人一!攔住他!”

兩人在那圍著宴廳亂竄,一幹同火笑的顛顛倒倒,尤其是賀穆蘭,都記不清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這麽大笑過了。

“說起來,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聚過了,胡力渾離得最遠,恐怕還要幾天。普氏兄弟在北燕,一時也回不來……”阿單誌奇有些戚戚然地說:“殺鬼……可惜了殺鬼……看不到這一天了。”

一下子,氣氛又有些凝重。

“罷了,今日我們同火相聚,就不該說這些喪氣話,是我不對,等下自罰三杯!”阿單誌奇搖了搖頭,帶著歉意笑道:“火長,現在到處都在傳你是女人,我們雖不在意你是男是女,不過我們還是很好奇……”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如就拿來下酒吧。”

賀穆蘭輕笑,對著屋外高聲吩咐。

“來人啊,上酒菜,給諸位將軍接風洗塵!”

她一夥十人至少都是副將,回鄉之後也是校尉將軍,喊將軍並不算誇張。

“是!”

袁放的動作很快,更快的是後廚那些被賀夫人教導出來的廚子們。因為來的都是鮮卑軍戶,上的也都是北方漢子們愛吃的炙、燴、烤的菜肴,宴廳裏甚至專門拖來了一隻爐子,烤著鮮嫩的小羊。

花家主院是用圓桌,但宴廳為了顧及客人都是正經的分席製,隻是有了若幹人和吐羅大蠻這兩個活寶,好好的一本正經跪坐兩側吃飯,到後來變成了一群人圍著那個爐子席地而坐,你手上抓一隻羊腿,我手中拿一個肉餅,誰還記得什麽“正襟危坐”的用飯禮儀?

反正花木蘭是“火長”,專管所有人吃飽,府裏又沒有大人,怎麽舒服怎麽來,都不是外人。

這般豪爽的“同火”,直看得來送菜的奴仆們咂著舌不停偷看,最後狄葉飛嫌他們老盯著自己不自在,大手一揮全給趕出去了。

酒過三旬之後,所有人都喝開了,狄葉飛曾經服用過五石散,留下的後遺症就是一喝酒就有行散的症狀,從額頭到腳趾都粉紅粉紅的,眼睛卻亮的像是燦星一般,其實根本沒醉,隻是媚態驚人。

“我說狄葉飛,我記得你以前喝酒不上臉啊!”

吐羅大蠻眯著眼用油手拍了拍狄葉飛的臉。

“現在居然會紅臉?”

“你是不知道,狄葉飛人人羨慕,說是拜了當世第一名門為弟子,其實啊……”

若幹人最快,張口就來,卻被狄葉飛打斷了。

“以前喝的是濁酒、燒刀子……”

狄葉飛伸手抹掉自己滿臉的油,反手在若幹人胳膊上擦幹淨了,一副傲然地表情哼他:“現在火長府裏都是美酒,能比嗎?”

他不欲說自己曾經被人陷害服過五石散的事情,隻隨便打了哈哈。

“其實在崔府天天被人灌酒?”

吐羅大蠻自行推出結果。

“這是美酒?淡的和水一樣,喝幾碗都不會醉!”

“這都是欽汗城帶回來的烈酒,隻是那裏泉水和我們這裏不一樣,所以入口才柔,但是比我們以前喝的酒勁兒大,別喝多,真會醉!”

賀穆蘭酒量大,也最清醒,連忙提醒吐羅大蠻。

“我覺得沒什麽啊……”

若幹人又喝了一口。

“快和我們說說你的事情吧!等著下酒呢!”

吐羅大蠻提起一支筷子,猛敲酒杯。

“好,我這就說!”

賀穆蘭身後就是案桌,聽到吐羅大蠻地叫喚,不由得身子往後一靠,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準備敘述自己的故事。

她背靠案幾,一隻腿屈起,一隻腿伸直,未受傷的那隻手臂撐在屈起的膝蓋上,以手支頤,好一副率意的樣子,怎麽看都是氣勢驚人的偉男子,哪裏看得出什麽女人?

就連偷偷舔了幾口酒,坐在牆角啃羊腿的阿單卓都好生喜歡賀穆蘭這般鳳儀,頓時覺得自己就是個鄉下跑錯門的野孩子,也學著她的樣子兩腿伸屈,卻發現自己腿短手短了,胳膊肘硬是靠不到膝蓋上,隻能惡狠狠地咬一口羊腿,繼續像小獸一般舔一舔羊腿。

“這事,還要從我小時候說起。我自小力大,即使在懷朔的花家堡,也頗像是異類。花家堡人人習武,我父親不願荒廢了我一身力氣,加之北方六鎮經常要抵禦柔然人,父親也希望我多些自保之力,所以一身騎射功夫,並不弱於男人……”

她啜了口溫酒,繼續說道:“那一年,黑山大點兵,軍府的軍貼送到了我家。我阿爺雙腿殘疾,阿弟年幼無知,我阿母惶惶不可天日,就如同天要塌了一般。事實上,若我阿爺真的上了陣,一定是必死無疑,她一個婦人,如何養得活我們姐弟兩人?我便割短了頭發,換了男裝,買了戰馬,裝作是花家的二子‘木蘭’,去黑山替父從了軍。”

賀穆蘭的聲音帶著一股磁性,低沉的中音加上酒後的微醺,將一首“木蘭辭”的故事娓娓道來,直說到後來如何逐步晉升,如何躲過各種明槍暗箭,拓跋燾如何想要將她立為寒門表率而調查她的身世,最終發現是女人依舊重用,又如何發現自己命不久矣,索性豁出去一心為國雲雲……

一幹同火聽的手心緊張的直冒汗,狄葉飛因為經曆過許多,更是心中感慨萬千,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喝的眼睛都熱了起來。

所有人都是從軍中一刀一刀拚殺出來的前程,自然知道賀穆蘭輕描淡寫之後代表的是什麽。無論是柔然九死一生、胡夏千裏平叛、北涼風沙漫天,還是平城裏看不見的刀光劍影,都是這些已經回鄉繼續自己人生的漢子們,夢中曾經追求的一切。

而如今,他們都為人夫、為人父,似乎已經把昔日的那腔熱血、那些戎馬生涯拋之腦後,然而午夜夢回之際,又怎能忘了那些金戈鐵馬?

賀穆蘭說的也口渴,猛飲一大口,卻發現更加口幹舌燥了,隻舔了舔唇,繼續說道:“不怕各位笑話,若是保家衛國、抵禦強敵,哪怕我戰死,也不會眨一眨眼睛,可真要讓我麵對平民卻下令攻城略地,我一定會心軟。往日裏,我鮮卑騎兵出戰,屠城都是常有的事,更別說破國之後搶掠物資,可我數次征戰,心中存著的卻是能少殺一人,就少殺一人……”

她苦笑著。

“說這個,你們也許要說我是婦人之仁,但即使是婦人之仁也好,哪怕解甲歸田,手中少染一些這樣的鮮血,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說完之後,她便將自己陽氣如何日日見盛,如何無法宣泄,寇謙之和佛門如何相助的事情都說了。

為了擔心他們幾個喝醉了胡亂說出去,賀穆蘭並沒有說陽氣給了拓跋晃,隻是用“做法”二字帶過。

同火們聽到她性命無虞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居然陽氣過盛?哈哈哈哈!怎麽沒長胡子?”吐羅大蠻胡亂地說著,“不會陽氣到後來太多,還長鳥吧!”

“別胡說!”

“吐羅大蠻,你是不是喝多了!”

“說到這個,若幹人,你早就知道火長是女人了,竟然不跟我們說?”那羅渾猛瞪了一眼若幹人。

“你小子給我一直裝蒜?”

狄葉飛也冷哼一聲,直接倒了一大碗酒塞在若幹人手裏。

“瞞我?喝!”

怪不得那次見到他從火長房裏出來,嚇成那個樣子!

原來早就知道了,就是藏著!

“不是火長不讓我說嘛!”

若幹人臉皺成了個苦瓜:“我今天喝的夠多的了,能不能讓人一代喝?”

他酒量大,自己可不行啊!

“你娶媳婦是不是還要讓家將代啊?給我喝!”

吐羅大蠻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直接把他的臉拍進了碗裏。

若幹人隻能不甘不願地悶下去一大碗,這一碗喝下去,連脖子都紅了,舌頭也大了,眼睛直流淚。

“你也瞞我好苦……”

狄葉飛看著那羅渾。

“我以為你不會瞞我什麽事。”

兩人關係比其他同火還要親密些,賀穆蘭去了中軍之後,兩人住在一處帳篷,同進同出同吃同睡,相處默契。

“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說罷了。”

那羅渾自己罰了自己一碗。

‘尤其在隱約知道你有那種念頭之後……’

賀穆蘭微笑著看著吐羅大蠻灌著若幹人酒,那羅渾和狄葉飛你一杯我一碗,隻能笑著和阿單誌奇碰了碰杯,看著他不停地伸頭看看兒子到底在幹什麽,心中溫暖一片。

無論如何,重來這一回,她總是不悔。

火長活著,吐羅大蠻是前世未曾相識過的火伴,狄葉飛越走越高,若幹人也有了輝煌的前程,胡力渾、普氏都是一方大將,殺鬼雖死了,但拓跋燾派人送了話來,說潁川王從宗室手裏救下了他的家人,現在妥善安置了,隻是怕消息走漏有人滅口才一直沒提,也讓賀穆蘭油然感激上蒼。

一幹同火喝的頭直擺,連坐都坐不住了,吐羅大蠻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突然開口大叫:“火長,你既然是女人,現在也恢複了女人身份,怎麽不穿裙子,還做男人打扮?”

這一叫,眾人頓時迷迷糊糊地跟著附和。

“就是,穿裙子啊!”

“火火火火長,長……”大著舌頭的若幹人期待地抬頭:“女女女人是是什麽……”

樣子啊?

阿單誌奇見兒子也一下子跳了起來,滿臉好奇,忍不住撿起麵前的一截羊骨頭,對著兒子擲了過去。

好好吃你的肉!

賀穆蘭也喝的五分醉了,見所有人都傻乎乎地抬頭看她,一下子仰頭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們想見我女人的樣子?你們確定?”

她心中突然起了捉弄之心,邊笑著邊搖頭站起身。

“我這還真有女裝……”

袁母來京裏的時候,也不知怎麽想的,拿她以前捎回家的料子做了幾件合身的女裝,一直壓在她箱底,從未取出來過。

就是沒有繡鞋,不過也沒什麽關係。

“你們且等著,我去去就來!”

說罷一邊大笑,一邊推門而出,留下一群兒郎麵麵相覷。

“真……真走了?”

若幹人傻眼。

“我隻是隨口說說……”

吐羅大蠻一口肉噎在喉嚨裏。

“我……”

“你們這群貨!”阿單誌奇笑著搖頭。“別抱太大希望,畢竟火長喬裝男人那麽多年,穿女裝恐怕也是要逗逗我們……”

“那也不一定,說不定火長打扮一番,也是個美人兒呢?”

若幹人從心底不願意別人詆毀花木蘭,立刻出聲反駁。

美人兒嗎?

一群人的眼前立刻浮起賀穆蘭那略顯方正的麵容。

“咳咳咳……”

“吃肉,吃肉……”

“喝酒!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