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危機
烏雲密布,壓得那片山黑壓壓一片,林間的雨那樣急,桃紅色的纖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著。
“阿兄救救我…”
嗚咽聲音隨著風雨破碎,枝丫劃破女子雪白的玉容。
阮清姝不敢停,身後的緊逼的腳步聲,和山賊的口哨聲,像極了催命符,但前麵沒有路了,腳下是陡峭的斜坡,亂石和草木林立。
自己…怎麽就落入了這樣的險境呢?
因為和妹妹爭執,兄長就不分青紅皂白將她拋下,轉而抱著“心絞痛”的妹妹進了馬車,卻未曾在意她已經累得發白的臉。
堂兄也將她拋在大雨傾盆的山林裏,美其名曰“反省”害得她被山匪盯上,隻有玩命地奔逃,才可能不被玷汙,不會喪命。
“跑啊!小美人怎麽不跑了?想停下來伺候爺幾個?”
身披獸皮的山賊步步緊逼,**邪的目光,比浸濕衣衫的雨水,還要惡心,“看來山上百來號兄弟都有豔福了!”
阮清姝被逼得絕望,緋色的玉容盛滿了淚珠,染血的繡花鞋已經踩在陡坡邊沿。
“不!”
驟然間,天地旋轉,阮清姝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被石頭硌穿了,意識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場噩夢。
那是她往後的人生……
夢裏的她,傷痕累累地回了阮家,她渴望家人的懷抱,但等來的隻有責備。
父親震怒:“你知不知道外麵的人怎麽議論阮家的?你被山賊擄去失了清白,你讓阮家的其他女眷如何自處?”
繼母失望:“姝兒,若不是你驕縱任性,怎會落得如此地步?還差點連累你三妹妹。”
“夠了,事到如今,是你有錯在先!明知山上危險還非要上去,阿姝你還要不懂事到什麽時候?”
阮清年別過臉,“兄長會盡量彌補你,希望這件事給你教訓!”
為什麽?
為什麽都說是她的錯!
為什麽都不相信她呢!
她沒有任性,她一向懶惰,身體不好,怎會非拉著妹妹要爬到玉山頂?
“父親…女兒真的沒說謊…”
“阿兄你不要走…”
門漸漸合上,她連父兄的背影都看不清了。
後來,繼母帶來郎中說她的腿傷得很重,要斷骨剜肉再治,她答應了。
她盼著有一天,能再央著阿兄給她買最時興的話本。
她盼著能夠再和堂兄去奎香樓吃那熱氣騰騰的暖鍋。
她盼著出去後給父親母親道歉,既然他們都說她錯了,那她便錯了吧,隻要能回到從前,就好。
她盼了好久,好久……卻隻等到,右腿的爛肉被剜去,隻剩下碎裂的白骨。
她的腿沒治好,她的腿沒有了……
從那以後起,嬤嬤丫鬟愈發肆無忌憚的苛待她,夢裏的飯菜好冷好難吃。
她閨房裏的陳設珍寶,被一件件搬走,從前堆滿金玉的暖閣,變得又空,又冷。
忽然有一天,他們說三妹妹要成親了。
他們說,她失了清白毀了容貌,現下又斷了腿,就連周家那六十歲的鰥夫都不肯要她,嫁妝留給她是糟踐了。
而三妹妹,是母親去禮佛時在寺廟早產生下的,又被尼姑黑心腸地偷走,直到前年才被找回,所以三妹妹流落在外,受盡了苦楚。
而她金尊玉貴的養著,享盡了清福,要是她這個當姐姐的懂點事,就該把嫁妝全送給三妹妹。
可她早在三妹妹回來時,就分了一半出去,剩下一半分明是母親留給她的啊,也要搶走嗎?
她哭喊著給她留一件,一件就好……但沒有,她僅剩的念想都破滅了。
妹妹出嫁的那一晚,她也被塞進了逼仄的馬車裏,他們把她送去京郊的莊子。
臨走前,她看到自幼與她有婚約的青梅竹馬,說非他不娶的男子,迎娶了她的三妹妹,而她將在陰冷連陽光都不肯照拂的莊子裏了此殘生。
她每日每夜,都會喊許多聲:“阿兄…不要丟下姝兒”
“父親,女兒好想回家……”
但漸漸的她不再喊,她隻懷念已故的母親。
“娘,女兒好痛…”
“娘,你帶女兒離開吧……”
終於有一天,她死了,是在暗無天日的莊子裏餓死的。
屍體瘦得隻剩皮包骨頭,和六歲無憂無慮的她一樣輕,可那時的她分明已經十八歲了。
她本該富貴順遂的一生,終止於玉山風雨交加的那一日。
她死於,兄長的拋棄,和妹妹的誣陷和父親的不信任,可分明她沒有錯……
夢醒了,
意識回籠,痛苦卻還殘留在阮清姝體內,仿佛她真的這麽悲慘地活了一遭,多可怕……
破舊的廟宇映入眼簾,佛像東倒西歪,山匪們正圍著大口吃肉喝酒。
興奮的吼聲像蛆蟲鑽進腦子裏,阮清姝疼得清醒了一點,她環顧四周,牆角有個華服女子被五花大綁。
四目相對,女子朝她“嗚嗚”叫喚,但一見阮清姝血葫蘆似的頭,對方就立馬閉嘴了。
完了,比她還慘!
“喲,都醒了”山匪打了個飽嗝,擦擦嘴邊的油,腳步踉蹌,酒氣和臭氣撲麵而來,“你們兩個小美人,誰先來伺候老子?”
“一起!”山匪們起哄,
阮清姝毛骨悚然,怎麽這些話…和夢裏的一樣!
“算了,你先來!”
華服女子驚恐掙紮,山賊麵目可憎的模樣和夢裏重合。
“住手!”
山賊的目光齊刷刷射過來,等阮清姝後悔已經晚了,她小臉一白,伸著玉頸喊:
“本…本小姐是阮家嫡女!你們想要多少錢,放了我,我一定雙手奉上!還有我兄長現在定急得帶官差上山救我了!你們把我們放了,既能得到錢財,又不會惹上官兵多好呀…”
話音落下,廟中俱靜。
阮清姝桃花眸微閃,還沒來得及欣喜,就聽到一陣鋪天蓋地的爆笑。
“哈哈,笑死老子了,她還想威脅咱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還說是什麽嫡女,俺們早就盯上你們了,親眼看見你口中的兄長抱著一青衣女子進馬車,那緊張勁兒哦,就你?還小姐,怕不是個丫鬟哦!”
“我不是,我真是阮家女…”
“那你那兩個好兄長怎麽會不管你?”那些山賊笑得愈發刺耳。
阮清姝濕紅了眼,“才不是!兄長他們會回來找我的,他們隻是想嚇嚇我…”
“還擱這癡心妄想呢,那兩輛馬車一路疾馳下山可沒回來過!”
原來兄長和堂兄真的拋下了她,和夢裏一樣……
“咱甭跟她廢話了,既然這小美人急不可耐,咱就先享用了她!”
山賊嬉笑著走到了她麵前,伸出手來。
“救命…救命”阮清姝嚇紅了眼,差點神魂俱散。
“噗呲—”
紮破血肉的聲音,血霧炸開,眼前的山賊直直倒下,死不瞑目。
阮清姝驚魂未定,大口喘著氣,呼吸間都是血腥味。
緊接著,一道黑影朝牆角的華服女子襲去,抬手間女子就不再掙紮,就像是…被抹了脖子!
阮清姝心下大駭,悲傷到到無以複加。
“兄弟們上!定是隔壁山頭的來搶人了!”
山賊們陸續反應過來,抄起砍刀,還未衝出廟宇,一群凶神惡煞的漢子,就殺了進來,刀光劍影間,斷臂與頭顱齊飛。
血霧中,身形高大的男子,拖著長槍踏進來。
所到之處,山匪身首異處,慘叫四起,血濺灑在褪色的金佛上,宛如人間煉獄。
男人俊朗的麵容被血汙覆蓋,無悲無喜,身上暗紋圓領襴袍,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滴滴答答,往地板上淌血水,在他腳下匯聚成血泊。
阮清姝桃花眸顫了顫,她忘記閉眼,淚讓視野蒙了一層水霧,殺戮的場麵變得模糊,但仍舊瘮人。
——不是吧?她…她又落到別的山匪手裏了?不帶這麽倒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