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部 南楚篇 第七章
章紀大步流星地跟著他登上了二樓,進了寧覺非的房間。
江從鸞指了指**的人:“章大人,你看,這就是小樓。您若要殺,自也可以。不過,您即使不殺,我看他也挨不了多久了。”
章紀看著**的那個昏迷不醒的血人,微微有些驚愕,隨即似乎明白了。他看了江從鸞一眼,沉沉地問道:“是不是又是太子把他找了去?”
江從鸞默默地點了點頭。
章紀咬緊了牙關,臉色陰沉,足見其心中的氣惱。
江從鸞卻什麽也不說,隻是沉默地看著他。
寧覺非的頭深陷在枕頭裏,臉色慘白,竟然比白色的軟緞枕麵還要白。他的神情十分平靜,好似覺得就這麽死了也是好事。
章紀凝目注視了一會兒,忽然道:“這人……我要了。他若就此死了,那便罷了。若他活了過來,便送到我府上去。要多少銀子,你說就是。”
江從鸞微微有些吃驚,隨即臉上浮現出職業性的笑容,配上他美麗的臉容,實是燦若春花。他笑道:“章大人,小樓有您老人家疼,我們當然求之不得。不過,他是武王爺特別關照過的,小人也不敢做主呢。”
章紀卻道:“武王那邊,我會去說,你隻管照辦便是。”說著,便出門而去。
江從鸞愣了一會兒,大夫也到了。他一時也不去想這事,先吩咐人盡心給小樓治傷,調養身子。
到得傍晚,錢琛又來了。他進房略看了一會兒仍然昏睡著的寧覺非,輕輕歎了口氣:“這孩子,真是可憐。”
江從鸞陪在他身旁,微笑道:“是啊,隻怕要辜負錢爺的厚愛了。”
“無妨。”錢琛卻笑著搖了搖頭。“你說是章紀要他去?”
“是啊。”
錢琛嗬嗬笑道:“我聽說太子爺最近的一些事情已被人吹風吹到了皇上耳邊,皇上今日在朝堂上大怒呢,拿別的事發作太子爺,說他荒唐透頂,不以身作則,反而帶壞臣工,嘿嘿,話中有話啊。章大人是皇後娘娘的表兄,今番這場怒氣,隻怕就是衝著這事呢。”
江從鸞微微一驚:“那……如此說來,小樓送過去了,隻怕也是個死吧?”
“他不敢。”錢琛輕笑。“這是武王爺送來要懲治的人,他不敢私自處死他的。雖說他是右相,一品重臣,太子也十分倚重,弄死一個戲子、小官,也算不上什麽大事,不過,到底礙著大皇子的麵子,我諒他也不會這麽魯莽。”
“那……他要我們送小樓到他府上去呢。”江從鸞有些不解了。
錢琛卻笑著搖頭:“他也隻能這樣做,將這孩子拘在自己府中,也算是斷了太子爺的念想吧。”
“哦,我明白了。”江從鸞伸手去探了探寧覺非的額頭,看著錢琛道。“錢爺,小樓這傷,隻怕要將養幾天才會好,就不能侍候您了。”
錢琛笑著,卻一把摟住了他的腰,在他耳邊輕笑:“沒關係,有你也是一樣。”
江從鸞卻嘻嘻笑著,輕輕地滑脫了出來:“錢爺,從鸞已經老了,我這裏可有的是漂亮孩子,一定好好侍候你。”
錢琛卻正經了一點,輕輕歎了口氣:“從鸞,我們相識有十年了吧?你知道我不好這個,咱們去你屋裏喝杯茶吧。”
“是,錢爺。”江從鸞低了低頭,溫順地笑著,與他一起出了門。
這一次的傷,寧覺非養了八、九天才逐漸好轉。不過,到第三天,他會每天夜裏強撐著起身,練習走路,然後在白天的時候一直躺著,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沉睡。江從鸞看得出他傷得很重,也不去逼他。
這段時間裏,醇王淳王朝卻經常過來。他恒常穿著貴公子的文衫,也不說身份,隻帶了一個隨從,便瀟瀟灑灑地走進來,對寧覺非說道:“小樓,我來看看你。”暮色中,他的眉目之間總是笑意。
不知不覺間,秋已深了,窗外總是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寒氣一縷一縷地鑽進來,將屋裏的香氣衝淡,衝散,使屋裏很是清爽怡人,一點也不像是小官的屋子。
淳於朝喜歡陪著他吃晚飯。當他起不來床的時候,淳於朝就邊在桌上吃著自己點的精致佳肴邊看著一姐喂他吃,卻也津津有味。等他能起來的時候,淳於朝便硬要拉他同桌,口裏說著閑話,大部分卻是戲文。他懶得聽,隻是沉默地吃著,不發一言。
偶爾,淳於朝會笑著央求:“小樓,你給我唱一段好嗎?”
他會幹脆地道:“不會。”
淳於朝看著他那冷冰冰的精致眉眼,隻是好脾氣地笑著,一點也不惱。
等到他全身的傷口結了痂之後,章紀到底還是派人來將他強行帶走了。江從鸞十分無奈,卻也不攔,隻是對著在廳角守著的武王府侍衛聳了聳肩,以表示自己的無能為力。那兩個侍衛自然也不敢亂攔右相府派來的兵丁,隻好跑回武王府中報信。
寧覺非被安置在右相府中的一個角落裏,管事來警告他不得隨便出院子,便沒再理會他。
這院子雖然小,卻很清雅素靜,還種了幾竿青竹,風過處嘩嘩直響,靠牆處有幾畦**,此時正在盛放,倒是滿目繽紛。
一連幾天,章紀都沒有來,除了有個老媽子來給他送飯外,始終沒人來過。
寧覺非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他有越來越多的時間可以恢複身體,鍛煉體力,再伺機逃走。
天氣越來越冷,初冬的冷風也一直沒有停過。寧覺非常常站在院中,有時候看看暗綠色的竹葉,有時候看看已經凋零的**,一呆就是很久。
屋中是簡單的床和桌椅,卻布置得比較舒適。窗下的書桌上有幾本線裝書,他隻略翻了一下便不再去碰。裏麵都是繁體古字,通篇之乎者也,他半點興趣都沒有。
如此過了半個月,他常常站到院門口,看著外麵,心想這總不算是違了規矩吧。
遠遠地看過去,是一個大大的湖,環繞著湖的自然是雕花的亭台樓閣,十分精美。他看著幾條曲曲彎彎的小徑,揣摸著會是通向哪裏。
這一日,他正在出神地看著遠處的高牆,忽然發現有人也正在看著他,於是收回了視線,淡淡地掃了過去。
在湖邊的垂柳下,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人,錦衣金冠,氣度華貴,身旁跟著幾個隨從,正是武王淳於乾。
他看著月洞門中站立著的那個美貌少年。
因為瘦削而顯得更加高挑,穿著普通的寶藍色長衫,烏發在風中輕揚,身後是徐徐飄落的竹葉,一張臉在初冬的黯淡天光下蒼白如紙,卻又晶瑩如玉,眼神淡漠,全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
自他看見這個少年的第一眼起,直到那次的堂會,這孩子沒有一次不是狼狽萬狀,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衣飾整齊形容完整的模樣,卻讓他的心裏大大地跳了一下。
寧覺非自然認得他,卻仿佛早已不記得了,冷漠地看了他片刻,便轉身進了院中。
夜色很快便撲了下來。
吃完飯,略坐了一會兒,便有管事的人來通知他,今夜相爺召他侍寢。
寧覺非無話可說,隻是遵照著數個人不厭其煩的詳細指示,沐浴,更衣,然後躺到**。
外麵的寒意隨著章紀的進門而撲了進來。他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的人,這才脫掉衣服,吹熄燈,上了床。
兩人從頭到尾都很沉默。寧覺非固然維持著一貫的寡言少語,章紀也沒有說過一句話。黑暗中,隻有他沉重的喘息聲在屋中回響。**之後,他氣喘籲籲地壓在寧覺非身上,緊緊地抱著他。寧覺非的肌膚一直是涼的,仿佛連全身的血都是冷的,無論身上的人怎麽折騰,根本就不會熱。
寒冷的夜色裏,兩人仍是一聲不吭。
忽然,有人在門外急急忙忙地高叫:“相爺,相爺。”
章紀轉過了頭,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什麽事?”
門外的人雖然急,卻口齒清楚:“相爺,邊關急報,北薊皇帝與皇後禦駕親征,率大軍猛攻燕北七郡,遊將軍雖全力守禦,但寡不敵眾,已經全線告急,現遣人回朝求援,皇上急召相爺前往商議對策。”
章紀一聽,立刻跳下了床,邊穿衣服邊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外麵的人答應了一聲,便靜靜地候在一邊,待章紀打開門出去,立刻服侍著他急步離開。
雖未受傷,寧覺非卻覺得很疲倦。他將被子拉上一點,緊緊地裹住自己,然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