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二部 北薊篇 第六十九章
遊虎神智清醒,一時卻說不出話來,急得氣血上衝,臉漲得通紅。
就在這時,隻聽數聲大響,那兩扇已經掩上的城門已被撞開,鷹軍策馬猛衝而入,隨即與城門處的南楚兵絞殺起來。
寧覺非吹了聲口哨,叫來“烈火”,隨即將遊虎一把提上馬去,一手握著韁繩並箍住了他的身子,另一手緊握寒光閃爍的鷹刀,便衝進城去。
那萬名鷹軍更不猶豫,跟著他疾衝向前,朝關門馳去。有人摸出了號角,吹了起來。
低沉而悠遠的聲音迅速傳了開去。不久,關外便有號角響應,隨即馬蹄聲疾,飛速馳來,從燕屏關悄然借道西武境內,在城外隱藏至今的十五萬北薊輕騎兵對劍門關展開了進攻。
關上有官兵驚呼:“大隊敵軍來犯。”接著警鍾長鳴。
遊虎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這才緩過那口氣來。他雙肘用力後撞,企圖掙脫開寧覺非的束縛。寧覺非猛地向後一撤身,刀柄便重重地擊上了他的頭部,再次將他打暈。
在城內軍民的錯愕之間,他們已如風一般刮過街道,直衝向緊緊關閉的城門。
城上的南楚官兵一直看向關外的來犯之敵,一時沒有注意他們。城門外大軍的喊殺聲、馬蹄聲掩蓋了寧覺非他們的蹄聲,使他們沒有受到攔阻,順利接近了關門。
寧覺非揚刀疾劈,幹淨利落地將門上的銅閂一刀兩斷。
數十名鷹軍立即跳下馬背,衝上去打開了沉重的關門。
十五萬北薊將士一眼看到出現在城門處的寧覺非,不由得高聲歡呼起來:“烈火將軍,烈火將軍。”
率軍的統領立即下令衝鋒,北薊輕騎潮水一般湧來,迅速衝進城中。
城上的南楚兵大驚,有的左顧右盼,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有的隻管悶頭放箭殺敵,心裏已不存他念。
這時,遊虎的副將大聲道:“遊將軍已被敵人擒住,現在由我接替指揮。”隨即迅速分派人手前去迎敵。
寧覺非當日在燕屏關見過這個副將,記得他姓孫,這時仰頭看向城上,朗聲道:“孫將軍,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北薊十六萬大軍已經入關,你這裏兵弱將寡,已是無能為力。為今之計,個人榮辱事小,全城生命事大。你若下令投降,我保證,滿城百姓一個不傷,所有將士一個不殺,不燒不搶,不奸不掠,若有犯者,格殺勿論。孫將軍,你今日若下令抵抗,固然萬古流芳,然而劍門關內必將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你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對不起黎民百姓,希望將軍三思。”
他這一席話清晰明朗,鏗鏘有力,震撼人心。城上城下的士兵有些自燕北而來,親見他出關救過將軍和王爺,有的是本地駐軍,親眼看到過他殺退獨孤及,對他實在是恨不起來。這時聽他說完,人人都看向那位副將。
這位年輕的將軍看著寧覺非,見他目光炯炯,坦蕩磊落,滿身威勢,一臉肅然,再看看關內關外的北薊精兵,便知大勢已去,即使現有駐軍全力抵抗,也不過是多殺幾個敵人,於大局實是無半點用處,但卻陷滿城軍民於死亡的威脅之中。他在自己的名譽和數十萬生命之間徘徊,一時汗如雨下。
這時,遊虎從昏迷中醒來。迷迷糊糊之間,他已聽到了寧覺非在耳邊大聲說出的話,心中清楚明白,知道已是事不可為。這時,他努力地睜開眼,抬起頭來,看向自己的副將,一定一定地道:“我命令,投降。”
城上城下頓時鴉雀無聲,片刻之後,那位副將默默地上前兩步,將手中的長劍扔下了城。
立刻,所有的南楚官兵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遊虎低低地道:“寧覺非,你終於是報了仇了。不過,你要記住,大丈夫一諾千金,你剛才說過的話,一定得一一做到,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寧覺非在他耳邊笑道:“遊將軍,我今日所為,並不是個人恩怨。當日我在戰陣上本可誅殺你父,卻網開一麵,放他回來,算是寬宏大量了吧?今天我也不會殺你,因為你已下令投降,我必會善待於你,還因為你是我大哥的妹夫,我不希望看到你夫人為你傷心。既然我連你們都不殺,其他人就更不會去傷害了。這回,你放心了吧?”
遊虎默然。他實不信寧覺非會如此寬厚待人,對自己父親過去做下的事情既往不咎,但對那種卑劣的事情又實在說不出口,隻得保持沉默。
寧覺非大聲下令:“立即接收南楚降卒。馬上按計劃在城上和城中各處布防。民間事務小隊,注意做好安撫工作,切不可擾民。巡察隊給我聽好了,如果有我北薊士兵違犯我定下的鐵律,不論是誰,立殺不赦。”
他有條不紊地在馬上一一指示著,不斷有人大聲應道“是”,隨即領命而去。
聽到最後一條,在場的所有南楚官兵都長長地鬆了口氣。
寧覺非將頭上肩上都在流血的遊虎交給了處理俘虜事宜的隊長,隨即開始布置在城上布防和進軍事宜。
這時,向東疾行的荊無雙已經發現中計,燕屏關並未失守,臨淄安然無恙。他略一思索,陡然明白了寧覺非的詭計,立即回師西進,想阻止寧覺非救援燧城殘軍。
然而,從北方開始的南遷浪潮已經迅速蔓延,百姓的恐慌情緒如星火燎原,已難以撲滅。有關寧覺非和鷹軍的神勇無敵以及仁義之風已四處傳揚,使南楚軍心動搖,民心大亂。
消息傳到臨淄,章紀立刻發難,指責遊玄之不遵聖旨,不顧國家安危,不理數十萬南楚降卒生死,好大喜功,全無君父家國之念,竟已將國家推到了滅亡的邊緣,其罪當誅。他上書皇上,要求將遊玄之革職拿問,以安軍心,以平民憤,並給北薊一個交代,從而平息他們的憤怒。
北薊大軍入關,北部的百姓紛紛南逃的消息已震動朝廷,除了附合章紀的話外,已有人提出遷都的建議。
此議一出,立刻遭到以孫明昶為首的“有識之士”的激烈駁斥,稱這是亡國之舉,敵勢未明,朝廷便率先南逃,如何激勵全國軍民團結起來,抵抗外侮?為今之計,應是號召大家一起來保家衛國。
淳於乾坐於金殿之上,聽著眾臣互相辯駁不休,爭執吵鬧之聲不絕於耳,思緒卻似已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腦海中浮現出的,是一張俊美絕倫的容顏,尤其是那雙噴吐著冰冷火焰的眼睛,似乎正在灼灼地盯視著他。他似乎再次感覺到了那風雪夜的寒冷,感覺到了黑暗中熊熊燃燒的憤怒,感覺到了那尖銳的疼痛直插身體的最深處,也感覺到了劇痛之中夾雜的一絲奇異快感,所有的所有,現在都在摧毀著他的五髒六腑,令他感到窒息。
他閉上雙眼,忽然覺得有些疲倦了。
曾經一度,他雄心萬丈,為此籌算謀劃,小心謹慎,希望能夠取太子而代之,一旦身登大寶,定要中興南楚,做一代明君,名垂青史。可是,這一切都來不及了,老天不長眼,不肯給他時間。思前想後,他惟一做錯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如果當日他放過殷小樓,寧覺非就不會來。如果他放過了寧覺非,不送他去翠雲樓,而自己收了他,這時也許會是他最得力的臂助,南楚不但會中興,還大有可能吞並北薊、西武,一統天下。想著,他不由得苦笑,睜開眼來,看向殿門外的一角青天,心中問道:蒼天,你讓他借由我的手轉世而來,竟是要他來滅我江山的嗎?是要讓我做亡國之君嗎?
這時,殿堂之上似乎安靜了,大臣們紛紛叫道:“陛下,陛下。”
淳於乾這才回過神來,緩緩地道:“各位愛卿,事到如今,已不必再論誰是誰非。遷都之議暫不可行,國家仍在,朕還在,雖大敵當前,也不是全然無計可施。眾位愛卿盡公忠體國,互諒互讓,精誠團結,方能度過難關。”
他這一番話立刻穩定了群臣之心,殿上眾人全都躬身應道:“謹遵皇上教誨。”
淳於乾從容地布置道:“章愛卿,你速派人至南方,緝拿江月班。”
章紀微微一怔,隨即低頭道:“遵旨。”
淳於乾自然知道抓來實際上與寧覺非毫無關係的江月班是徒勞之舉,不過是借此調開章紀,免得他在朝中礙手礙腳,聽他沒提什麽反對意見,便看向遊玄之:“兵部,即刻調天下兵馬從速北上,抗擊強敵。”
遊玄之立即道:“遵旨。”
淳於乾點了點頭,又對張於田說:“張愛卿,設法與西武獨孤及聯係,讓使者帶上寧妃的親筆信,對他說,兩國的盟約尚在,懇請他即刻發兵,助我將北薊的軍隊趕出國門。”
張於田猶豫了一下,才道:“遵旨。”
淳於乾想了一會兒,對遊玄之道:“遊愛卿,你立刻傳令劍門關,西武若出兵相助,定國將軍便開關放行,讓西武軍入關。”
遊玄之還沒說話,孫明昶已出班發言:“陛下請三思。西武對我南楚一直虎視眈眈,居心叵測,若是開關放之進來,豈不是前門驅虎,後門進狼?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若是引西武的虎狼之師進關,微臣實是萬分擔憂。”
淳於乾溫言道:“孫愛卿所慮極是,但事急從權,目前是北薊鐵騎已入國門,必須立即將之擊退,否則便會引致國家危亡,至於勝利之後如何將西武軍送走,這倒不是難事。”說完,他微微一笑。
孫明昶便低頭道:“陛下高瞻遠矚,實非微臣所及。”隨即退下。
議到此,已無必要再爭,眾人再無話說,淳於乾便起身退朝。
遊玄之這才轉身,狠狠地瞪了章紀一眼。
章紀冷笑一聲,扭頭離去。
荊無雙趕到燧城時,這裏已是一片空蕩蕩,隻剩下一大灘一大灘的血跡,看上去觸目驚心。他空等了幾天,朝中卻是吵成一團,一直沒有旨意或者兵部的諭令到來,令他心下實是忐忑不安,於是便決定先趕回燕屏關,盡自己的守衛之責。
當他正在路上奔行的時候,張於田派出的使者還未出發,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卻傳了開來,劍門關已經失陷,西北諸道關隘也盡落敵手,北薊大軍開城而出,正向南猛攻。
接著,又傳來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燧城的兩萬鷹軍緊貼奧特山餘脈,繞道急行,直撲燕北七郡最西邊的燕行關,與澹台牧內外夾擊,終將這個城池攻破。北薊大軍隨即從城上城下、關裏關外分三路奔襲,竟是勢如破竹,七日之間連破六郡。陸儼和諸將領盡皆戰死,南楚軍死傷慘重,餘者已知北薊不殺俘虜,遂全部投降。燕北七郡盡落敵手。
這時,西路的“寧家軍”氣勢如虹,接連攻城拔寨,但卻軍紀嚴明,所到之處秋毫無犯。
南楚朝廷去年先贈給西武大批錢糧,又向北薊繳納貢銀,繼而再征軍糧軍餉,又擴充軍隊,再征發民夫,各地官府趁機大肆貪汙,派捐加賦,橫征暴斂,無所不用其極,各地百姓早已是家徒四壁,餓孚遍野,民不聊生。
寧覺非每到一地,便打開官倉,賑銀放糧,還派軍醫為當地百姓看病,免費施藥,一時間,感激涕零的百姓紛紛稱頌他為“萬家生佛”,已有不少人在家裏給他立了長生牌位,日日上香,頂禮膜拜。寧覺非對此啼笑皆非,卻又無可奈何。
為了爭取各地士紳土豪的支持,他從不觸動這些人的利益,更是約束士兵不得入戶搶掠,登時贏得了這一階層的好感。
對於他們而言,隻要自己不破家失財,仍然可以做上等人,依舊能繼續過去的美好生活,誰來當政都無所謂。在他們眼裏,那個俊美英武的少年將軍實在離“惡魔”的形象相距太遠。他待人謙和,談吐斯文,行動果斷,分寸得當,卻極守禮自持。每到一地,他都獨自住在城外的軍帳中,從不進入民宅,也從來不肯接受當地富商獻來的金銀財寶和美女美男。其所作所為,比南楚的官員更合乎聖賢之說,於是對他紛紛表示支持。
很快,“仁義之師”的美名便迅速傳揚開來,百姓對他們的恐慌已經變成了盼望。自此鷹旗到處,各地望風而降,寧覺非兵不血刃,輕取南楚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