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陽

第39章

第39章

那日鬆的房門被打開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寧覺非坐在湖邊,望著水中萬點金光,一直沒有離開過。

江從鸞帶著徐大夫過來,仔細地向他稟報了那日鬆的傷情。

那日鬆的全身都有傷,後庭的傷勢最為嚴重,徐大夫已經用祖傳秘藥做了治療,以後也會天天過來換藥,另外還有祖傳的方子,煎藥內服,因為此方概不外傳,所以他會回去配藥,再派藥僮送來,按次煎好,讓他服下即可。以目前的傷勢推測,大概一個月後會基本痊愈,休養一、兩個月便無後患。隻是,這一個月中忌口甚多,徐大夫已經向江從鸞詳細交代過了。

寧覺非凝神聽著,然後問了幾個問題,徐大夫對他自是耐心講解,全無半點名醫的架子。

寧覺非聽完,對他禮貌地點了點頭:“多謝大夫,以後還要勞煩大夫替那孩子多操點心。從鸞,給大夫的診金加一倍,以表謝意。”

“是。”江從鸞立刻答應。

徐大夫當然高興,連忙說:“治病救人,乃醫家份所當為,請王爺放心,老夫定當盡心竭力,把那孩子的傷盡快治好。”

“謝謝。”寧覺非微微躬了躬身,隨即吩咐江從鸞。“用車將大夫送回,務必送到家門口,勿使大夫辛苦走路。”

“遵命。”江從鸞答應著,便帶徐大夫離開了。

寧覺非轉身走進屋中,便見其其格已經回來,坐在弟弟床邊不斷流淚。他走過去,看著仍然昏迷著的那日鬆,伸手撫了撫他的額,見沒有發燒,便放了點心。

他坐下來,柔聲問道:“你們家還有什麽人嗎?”

其其格一直埋著頭,雙手蒙著臉在痛哭,這時聽到問話,才知道他在屋裏,趕緊起身跪了下去:“多謝王爺救我弟弟。那日鬆他……他……”

“起來吧,坐著說話。”寧覺非輕聲勸慰。“你別太難過了。我請了最好的大夫,一定會治好他的。”

其其格這才起身,重新坐下,低著頭說:“我們家……沒什麽人了,大都在雪災裏死了,要麽就是出去逃荒了,說不定也被賣了……”

寧覺非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他:“那日鬆到底有多大了?”

其其格一邊擦淚一邊回答:“他是正月二十九生的,明年就滿十三歲了。”

“哦。”寧覺非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其其格也不敢多說什麽,就那麽坐著,偶爾發出一兩聲啜泣,又趕緊忍住。

忽然,有人在外麵恭敬地道:“王爺,雲揚將軍派人過來,有要事稟報。”

寧覺非便對其其格說:“你好好照顧那日鬆,有什麽需要便對江總管說,讓他安排。”

其其格立刻躬身道:“多謝王爺。”

寧覺非起身出去,問門外的那個仆從:“人在哪兒?”

仆從朝外一指:“他說事情緊急,江總管也認識他,就叫我帶過來了。”

寧覺非便急步走出遠門。站在湖邊柳樹下的正是跟在雲揚身邊的人。寧覺非大步走過去,問道:“什麽事?”

那人便將鷹軍數百人包圍府衙的事說了雲揚叫他來稟報,請元帥定奪。

寧覺非一聽便皺起了眉,直奔馬廄,拉出烈火便走。

他策馬剛進臨淄府門前的街口便有鷹軍戰士看見了他,叫道“將舉來了”,便即呼啦啦跪倒一片,齊聲說道:“參見將軍。”

“都起來。”寧覺非沉著臉。“誰叫你們來的?”

便有人嚷嚷:“誰也沒叫,弟兄們聽說了此事,都氣不過,便過來了。”

“就是。”另外有人理直氣壯地說。“聽說那人是什麽侯爺的狗屁公子,我們怕他們官官相護,徇私放人,便來守著。”

“隻要他們敢放,弟兄們便抓來收拾了。”更有人大聲疾呼。

“對對。”那些血性漢子群情激憤,紛紛鬧了起來。

“將軍,你帶著我們浴血奮戰的時候,那些文臣在後方吃香的喝辣的,現在還敢如此羞辱於你,弟兄們都咽不下這口氣,隻要將軍發個話,我們便去燒了那勞什子侯爺的宅子,看他還敢猖狂不。”

“正是。將軍,你帶著我們拿下這萬裏江山,功高蓋世,憑什麽讓那些人渣欺辱?咱們非得找回這場子不可。”

“對,絕不能讓人把咱們當笑話看。”

“侮辱將軍,就是侮辱我們鷹軍,我們絕不答應。”

這些人本就粗豪,性子爽直,這時想到便說,聲音越來越大,立刻引起更多戰友的共鳴。

寧覺非喝道:“行了,都給我住口。”

那些人立刻一個字都不再說,全都站得筆直,睜大眼睛看著他。

寧覺非氣沉丹田,緩緩地說:“你們今天休假,要到這裏來站著,那是你們的自由,但軍法規定,當日亥時前必須回營,現在戌時已過,你們再不走,就不能按時歸營了。我現在命令你們,立刻離開,並且給我帶回去一句話,如果再有人往這裏站,就不是我寧覺非的兵,聽見沒有?”

“聽見了。”所有人都大聲回答。

“這裏的事不用你們管,都給我回去好好操練。”寧覺非板著臉說。“前方正在打仗,你們隨時要準備出征,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少管,廢話更要少說,明白了嗎?”

那些人齊聲答道:“明白。”

“好,全都給我離開,現在就走。”寧覺非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們。

“遵命。”在這裏的所有鷹軍官兵全都單膝跪下,向他行禮,隨即起立,向後轉,迅速離去。

寧覺非一直看著他們走出街口,忽然心念一動,若有所思,騎在馬上一直沒動。

雲揚遠遠地看著,正要走過來請安,寧覺非已經撥轉馬頭,疾馳而去。

他直奔兵部大堂,將西境的地圖拿出來,鋪在案上詳細研究。

這裏是絕密的地方,未經許可不得擅入,外麵日日夜夜有衛兵站崗,晚上還有幾個小隊不停巡邏。他們隻看見屋裏的燭火亮了大半夜,都知道是元帥在裏麵研究軍務,心裏既敬且佩,走路的時候都盡量放輕腳步,換崗時也都不說話,偶爾進去添茶換蠟燭的小兵也是躡手躡腳,都深怕打擾了元帥。

寧覺非拿來大堂上的那些物件,在地圖上不斷擺放出各種形勢,又跟著心裏的想法不斷變換。他想得入神,餓了便喝碗茶,頂一下就過去了,困了就抹把臉,又伏案接著思索。

時間迅速流逝,不知不覺間,四更鼓響,夜已深沉。

兵部衙門前過來了幾匹馬,得得的馬蹄聲在靜夜裏特別清晰。

兵部的大門早已關上,屋簷下點燃的兩個大燈籠卻依然亮著,將門前照得清清楚楚。

幾個人下了馬,有人上去敲門。

片刻之後,衛兵取下門杠,拉開一扇門,探頭出去問道:“什麽人?”

站在最前麵的正是兵部尚書大檀明。

那衛兵趕緊拉開大門,向他行禮:“參見大檀大人。”

“起來吧。”大檀明問他。“元帥在這裏嗎?”

“在。”另外一個衛兵也向大檀明行禮。“元帥一直在屋裏,我們不敢打攪。”

“好,我們去找他,你們把大門關上。”說著,大檀明便和身後的人走了進去,直奔大堂。

那兩個衛兵立刻關緊大門,插上門杠,然後肅立在門後。

大檀明推開大堂的門,便看見寧覺非伏在案上,一隻手按著腹部,一隻手撐著桌上的地圖。他不由一怔,連忙問道:“元帥,你怎麽了?身體不適?”

在安靜的房間裏,她的聲音顯得很突兀,寧覺非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這麽晚了,你怎麽回來?”

“是皇上想見你,在你府上等了很久,都不見你回來,也沒人知道你哦哪兒了,我們才過來看看。”大檀明說著,讓開了路,恭謹地站到一旁。

澹台牧微笑著走了進來。

在他身後,是澹台子庭和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