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已近午時,淡金色的陽光光靜靜籠罩著皇城,琉璃瓦和金色的鬥拱飛簷閃著晶瑩的光芒,卻更襯得寬敞的太極殿中幽暗陰涼。
澹台牧坐在高高的禦座上,看著下麵空蕩蕩的殿堂,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雲深繞過吐著檀香氣息的白煙的銅鶴,沿著旁邊的丹陛走上去,關切地說:“陛下一夜未眠,還請先歇息一下。”
澹台牧對他淡淡一笑:“朕沒事,每日聽那些臣子辯來辯去,都習慣了。”
雲深也笑了,輕聲說:“今天他們鬧來鬧去,其實都是衝著昨天那事的。主張殺的除了武將外,大部分是鮮於駿的對頭,主張赦的許多是南楚舊臣,還有鮮於駿一係的朋黨。”
“是啊,鮮於駿與南楚的一幹舊臣走的很近,把他們那一套學的很到家。”澹台牧微帶嘲諷。“其實,朕早就看鮮於琅不順眼了,時常敲打鮮於駿,讓他約束兒子,不要惹出大事來,他嘴裏答應得好,卻根本沒有管過。你去西武找覺非的這段時間,鮮於駿在臨溜強搶良家少女和男孩不下十人,其中有兩位女子被他逼奸後自盡,一個男孩遭他淩虐至死。苦主告到官那裏,鮮於琅每家給了五千兩銀子,又仗著權勢威逼苦主,去官府撤了狀紙。那臨溜府尹都羨趁機不再追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臨溜城裏的百姓有不少知道這事,民怨沸騰,卻又不敢把鮮於侯爺和他的公子怎麽樣。但是,如果心裏的怨氣越積越深,一旦爆發出來,後果不堪設想。朕一直在思慮此事,那花花太歲就惹到覺非頭上,正好一刀殺了,省得以後讓朕心煩。”
雲深略感意外,隨即笑道:“原來是這樣。隻是,鮮於駿精於理財,一時間還真不好找能替代他的人。”
“他大概也是看到這一點,所以才會日益驕傲起來,連覺非都沒放在眼裏,竟然敢跟原來南楚的那幫糟爛官在一起談論那些事,辱及朕的大元帥。”澹台牧沉下臉來。“這幾個月看下來,我們有些大臣,不能好好辦事,學那些汙七八糟的事例倒是很快,朕一直想整頓。本來打算在遷都大典以後再來進行,結果又遇南方戰事。想息事寧人,以後再說,鮮於琅卻鬧了這麽一出,給我出個難題,卻也幫我下了決心。朕將那鮮於琅殺了,看那些大臣的表現,便開始整頓吏治。”
雲深思索片刻,便神情堅定地道:“既然皇上決心已下,臣定會全力以赴。”
澹台牧點了點頭,看著殿門外的明媚陽光,忽然有些感慨,“內憂外患齊至,難道是上天對朕的考驗?”
雲深微笑:“‘天將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謂,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澹台牧愉悅地笑了,接著背下去:“‘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忘。’”
雲深愉快地接到:“‘然後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這讓朕想起了小時候你在東宮伴讀,我們一起背過這一篇的情景。”’笑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吾葷恒當警惕。”
“是啊。”雲深輕輕說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重新談起正題。“陛下剛才的旨意是讓有司議刑,若以後眾臣知陛下準了鮮於琅斬立決的刑罰,隻怕會議論紛紛,認為陛下過於偏袒覺非,這是否有些不妥?或許,我們可以找出更穩妥的法子,既懲處了鮮於琅,又不會置覺非於危境之中。”
“這是朕的薊國,朕的朝廷。朕要伸張正義,那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為何要躲閃?”’平靜地說。“雲深,處在你的位置上,從全局考慮,自然是對的,不過,有些事情,必須得果斷處置。就如一個人中了箭,如果不仁痛把箭頭從身體裏挖出來,隻是包一下,傷口會很快潰爛,結果會更壞。當然,從朕的本心來說,也是一定會袒護覺非的,因為覺非與他們不一樣。朝中的每個大臣,包括地方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哪一個沒有欲念?名、利、財、色、權、勢,總有一樣或幾樣是他們非常想要的,朕,還有你,以及你的姐姐和朕的兄弟,我們都有夢想,那也是欲念的一種。可覺非卻什麽欲念也沒有,包括夢想。這世上如果隻有一個人不想當皇帝,那一定是覺非,他連上早朝都覺得百無聊賴,更別說讓他坐在朕的這個位子上,每天忍耐著性子聽那些臣子鬥嘴。因此,朕信任他,將全國兵馬交到他手上,朕非常放心。”
雲深從來沒有想的這麽深過,不由得如雷轟頂,愣在那裏。
’看著了,微笑著說:“覺非幫我們拿下南楚,隻因為那是你的夢想,也是朕的夢想,而他也相信朕與你一定會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他出生入死,做那些事,從來都不是為他自己。”
“那他。。。。。。真正想做的是什麽?”雲深迷茫地問。
“朕想,一定跟每一個遊子的心情一樣,回家。”澹台牧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可是,覺非不是普通的遊子,他永遠都會不了家了。”
雲深忽然為寧覺非感到悲傷,甚至絕望。他看著澹台牧,喃喃地道:“那麽。。。。。。我該怎麽辦?”
澹台牧肯定地說:“如他所願,讓他率鷹軍出征,為他準備一切他需要的東西,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可是,他的身子。。。。。。”雲深很憂慮。“那裏是雪城,天寒地凍,對他非常不利,很易引發舊疾。”
澹台牧凝神想了一會兒,輕輕歎了口氣:“依朕看來,他是寧願去戰場,也不想呆在朝堂上。”
“是啊。”雲深歎息,隨即躬身施禮。“陛下,臣想去看看覺非。”
澹台牧疲憊地點頭:“好,如果他醒了,你們便過來,陪朕一起用午膳吧。”
“遵旨。”雲深恭謹地退了下去,急步走出殿外,直奔禦書房。
寧覺非醒過一次,守在外麵的太監立刻端上煎好了一直溫著的藥。裏麵加了止痛安神的兩味藥材,寧覺非喝了藥後,很快又睡著了。
雲深走進禦書房裏,蹲到臥榻旁,凝神看著寧覺非。
他躺在牆邊的暗影裏,將有點硬的方枕推到一邊,頭下枕著一床折疊的彩色毛氈,鮮豔的色彩更襯出他蒼白額臉色。他閉著眼,睡得很安靜,看上去比平日要小得多,就像是一個未經人事的美貌少年,有些柔弱,有點憂鬱,令人愛慕,讓人憐惜。
雲深情不自禁地探過身去,輕輕吻了他的唇。
寧覺非動了動,睜開了眼睛,片刻之後便即清醒,對他微微一笑。
雲深低低地道:“覺非,你是不是很不快活?”
“怎麽會?”寧覺非溫柔地說。“煩惱總是會有的,麵對現實去解決問題就行了。”
雲深將他的手合進拿中,輕聲道:“可你要走。”
寧覺非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不由得笑道:“那是軍事需要,你別多心。你應該知道我的性情,無論是怎樣的艱難險阻,我都不會逃避。打完了仗,自然就班師回朝。你在這裏,我還能走到哪裏去?”
雲深感到很欣慰:“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寧覺非笑著做起來,將他拉到懷裏,低頭吻住他的唇。
雲深摟住他的脖子,與他纏綿地吻在一起。
昨日的一天一夜,發生了那麽多事,此事兩人才能相擁在一起,漸漸便有些把持不定,喘息聲粗重起來。雲深的一絲理智尚存,趕緊用力推開他,氣喘籲籲地說:“這裏是皇上的禦書房。”
寧覺非這才強自冷靜下來,對他說:“我好多了,我們回府吧。”
“皇上命我們留下陪他用午膳。”雲深略帶責備地道。“覺非,你怎麽能如此不愛惜自己?誰能相信,我們堂堂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居然會餓昏在衙門?”
寧覺非笑著說:“我忘了,真不是故意的。”
雲深看著他的笑臉,心裏百轉千徊的那些憤怒、陰鬱、悲傷、憂慮全部煙消雲散,呆了半晌,隻能長長地歎了口氣。
寧覺非掀開毛毯下了床,對他說:“走吧,我餓極了。”
雲深不再多話,趕緊與他一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