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當黎明的微光出現在天際,鷹軍分成幾路,陸續出發。
雲陽被雲汀推醒,詫異地看了一眼在身上的皮大衣,便明白是寧覺非替自己蓋上的,心裏頓時熱乎乎的。沒時間多想,他立刻起來收拾東西。
寧覺非也就醒了,起身穿好皮襖,套上靴子,折好毯子塞進革囊,一邊紮緊腰帶一邊鑽了出去。
不知什麽時候雪已經停了,天上的濃雲也消散了許多,世界不再陰沉,雪地反射著天光,亮得刺目。
這個時代沒有玻璃,因而根本無法製造護目鏡,為保護眼睛,寧覺非與雲深研究過很長時間,用一種特製的白色絹紗代替,做出了眼罩。現在,所有鷹軍將士都戴著這種白色眼罩,對周圍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眼睛也不會很難受。
寧覺非眯著眼,極目遠眺,卻沒看到什麽異常。他轉身打量了一下周圍所剩不多的戰士,便對雲汀說:“我們也走吧。”
雲汀卻道:“先吃東西。”
當初拿下臨淄後,他親眼見過寧覺非發病時的狀況,至今心有餘悸。前幾日,他們日夜兼程,趕著封鎖雪域通往內地的各個山口,沒辦法好好弄點吃的。臨出發前,寧覺非曾經因胃疾而暈倒在兵部,被皇上親自抱進宮中醫治,此事他很清楚,一路一看著寧覺非與他們一起風餐露宿,啃著冷硬的饃和肉幹,他心裏相當擔憂,深怕寧覺非的胃疾再次複發,又得忍受極大痛楚。此時的情形已沒有那麽緊急,完全可以從容不迫,他便堅持要寧覺非吃了東西再走。
寧覺非看著他和雲揚眼時裏的關切與擔心,不由得笑了,輕鬆地道:“我沒那麽嬌氣,在馬上邊走邊吃,沒問題的。兵貴神速,你就別婆婆媽媽的了。”
雲汀也就不再多說,揮手命令所有人上馬,向東馳去。
這裏是一片平原,偶爾有些丘陵,很利於縱馬奔馳,他們速度很快,馬蹄翻飛,地麵堆積的雪花不斷濺起,仿佛一片白色的紗簾,迎風飛揚。
敵人往這邊來的是兩成輕騎,而鷹軍亦有兩萬,從人數上說雙方勢均力敵,可鷹軍擺出的卻是圍殲的架勢。趁敵人正在營地裏起床吃早飯,沒有防備,他們從四麵八方突然出現,一起發起了衝鋒。
黑色的戰馬,黑色的衣甲,手裏的武器反射出寒光,如狂風席卷大地,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前衝去。
寧覺非騎著馬,站在山丘頂上,身後鷹旗招展,獵獵飛舞。雲汀已經離開,率人發起攻擊,雲揚卻帶著人,忠實地守候在他的左右。他默默地注視著不遠處的廣闊戰場,聽著人喊馬嘶,兵刃交擊,長箭破空,以及不時響起的受傷者的痛呼。
鮮血在潔白的雪地東一攤,西一汪,觸目驚心,被馬蹄踐踏過的大地變得淩亂不堪,幾棵樹靜靜地佇立著,枝上殘留的幾片葉子都一動也不動,仿佛已經被麵前的殺戮驚呆了。
兩邊語言不通,就算想叫對方投降都無從說起,短兵相接後,都發現對手相當剽悍,於是隻管悶頭狂殺,到最後全都紅了眼。
鷹軍一直守著寧覺非的規矩,上戰場時大都對敵人殺傷不致死,讓他們失去戰鬥力即可,此刻卻發現對方受傷的人即使倒在地上,也仍然努力揮刀,砍他們的馬腿。這樣一來,他們也不再顧忌,紛紛下狠手,取了對方的性命。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寧覺非便聽見遠處傳來沉沉的馬蹄聲,如密集的戰鼓擂響,使大地微微震動。他心中有數,轉頭看向東北方向。
一去騎兵很快出現在視野裏,人數越來越多,全都向前疾奔。當先一人身穿將軍鎧甲,手提長刀,身後飄揚的數麵旗幟上都有個大大的“李”字。
他是鎮南將軍李舒。
接到寧覺非派人送給他和荊無雙的密令後,他便率領三萬精騎,星夜兼程,按時趕到了指定地點。
看到鷹軍已經在圍殲敵人,他精神大振,一馬當先,便撲了過去。其他人也是熱血沸騰,殺聲震天,衝進了戰場。
立刻,形勢成了一麵倒,對方的兩成輕騎本已傷亡不小,此時被薊國的五萬精銳壓住了打,根本就隻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
寧覺非立刻對雲揚說:“你去找李將軍,他懂一些雪域地區的方言,讓他對敵人喊話,凡投降者一概免死,予以優待。”
“是。”雲揚單人獨騎,一溜煙地下了山丘,徑直向李舒奔去。
不久,李舒便大聲用雪域話叫著“降者不殺”,他的屬下也懂一點雪域那邊的方言,此時齊聲大喊,在紛亂的戰場上也讓人聽得清清楚楚。不過,雙方混戰在一起,沒人敢貿然放下兵器投降。
寧覺非吩咐身邊的傳令兵吹號,牛角低沉的嗚嗚聲立刻響徹天地之間。
戰場上正殺得痛快的將士們一聽到號令,立刻救起受傷的自己人,有序地向後退去。他們迅速脫離戰場,將敵人圍在當中。雖然剛剛經過一場激戰,他們卻依然軍容整齊,默然肅立,帶著如山氣勢,威懾敵膽。
寧覺非縱馬下坡,馳到李舒身邊,雲汀和雲揚也趕過來與他們會合。
李舒沒有多話,隻抱拳叫了一聲“元帥”,便等他發令。
寧覺非掃視了一眼中間的殘兵,輕聲問道:“這當中有沒有你認識的人?”
圈中還有上萬人,李舒隻能看清楚自己前麵的小部分。他搖了搖頭:“沒有。我認識的人其實不多,隻有德斯和他經常帶著一些衛士。”
寧覺非點了點頭:“那好,你想辦法叫出他們的統兵將領來,說服他們投降。”
“是。”李舒縱馬往前走了兩步,高聲說了起來。
寧覺非看著眼前的那些人,他們雖然是戰士,卻並沒有精良的裝備,身上大多穿著家常的皮衣,並沒有統一的製服,他們的馬大都體瘦個矮,應該是學山上特有的品種,善於翻山越嶺,同時吃苦耐勞,但在平地上奔馳的速度並不快。
此刻,那些人有的騎在馬上,有人站在地上,一些傷亡的人則躺倒在地,偶爾有斷斷續續的呻吟聲發出。
寧覺非在李舒身後說:“你告訴他們,隻要投降,我們就立刻給他們的人治傷,並提供糧草,絕不虐待他們,更不會將他們賣做奴隸。”
李舒馬上照他的意思,反反複複地高聲向對方勸降。
那些人本來都很沉默,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深懷敵意地看著對麵的人,這時卻漸漸有人動容,有人竊竊私語,悄聲議論。
終於,有幾個騎著馬,穿過有些**的人群,一直走到李舒麵前,這才從容地停下。
寧覺非沒有上前,隻是取下了眼罩,在馬背上坐得筆直,默默地打量著他們。
李舒也不再開口,與那幾個人對視著,目光炯炯有神,傳達著堅定不移的決心和不容置疑的誠意。
半響,最前麵的人開口了。他說的是略有些生硬的南方話,聲音低沉,氣勢不減:“李將軍,你是原來南楚的將軍,對我們的族人多方照顧,我聽德斯說過,也很領你的情。本來,你說的話我是相信的,可你們已經改朝換代,你投降了新來的皇帝,雖然仍是將軍,可說出的話究竟能不能算數,我很懷疑。”
寧覺非立刻朗聲道:“朝廷對李將軍完全信任,他說出來的話一定算數。”
那人年約五十左右,黝黑的臉已經被高原的風沙刻出了一道一道深深的皺紋,卻更顯出他的意誌堅定。他略一轉臉,將目光投向大旗下的那個人,隻覺得此人非常年輕,十分俊美,整個人散發出的氣質卻猶如一隻雪豹,機警,敏捷,有著極強的攻擊力。
他心裏一凜,強烈的自尊逼使他端然不懂,冷冷地問:“閣下何人?敢說這等大話?”
李舒肅然道:“這是我朝鷹王,天下兵馬大元帥,寧覺非寧大人。請問您是哪位?”
那人一臉驕傲,緩緩地說:“我是蒼黎族的王朗江格汗。”
李舒微感意外:“原來是雪域裏最大的族,久仰。”
朗江格汗聽了他的話,眼裏忽然出現一絲哀痛。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略帶苦澀地說:“現在已經不是最大的族了。有許多人死在你們的刀下。”
李舒凜然道:“是你們悍然侵入我國境內,燒殺搶掠,你們才奮起反擊。歸根結底,是你這個汗王害了你的族人。”
朗江格汗的臉上出現了幾縷複雜的表情,半響沒有吭聲。他周圍的人卻沒有流露出半點責怪他的意思,似乎都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過了好一會兒,朗江格汗歎了口氣:“事以至此,夫複何言?李將軍,寧元帥,你們剛才說,會善待我們,不殺,不虐,亦不要我們為奴,此話可是當真?”
寧覺非斬釘截鐵地說:“寧某人一諾千金,天下皆知。當日在臨淄城下,寧某曾經當著原南楚皇帝與滿朝文武承諾,隻要他們投降,我北薊君臣定會善待皇族宗親、朝廷大臣、城中百姓。他們開城投降後,我朝陛下始終對他們優禮厚待,供應周全,此事天下皆知,並無虛言。今日,寧某也對汗王率全族投降,真心歸順,我朝必定予以有待,既不殺,也不虐,更不會沒如官中為奴。”
朗江格汗沉吟著,沒有吭聲。
李舒在一旁冷冷地道:“汗王,我們對雪域裏的各族都一向沒有惡意,更不排斥。你們來我國境內買買東西,有些人在這裏定居,與當地人成親,生兒育女,我們均對他們一視同仁,更從未想要侵入你們的領土。遇有奸商惡意盤剝你們的族人,李某還將他們驅逐,也因此而與德斯相識,結為兄弟。你們卻忽然兵戎相見,踐踏我們的大好河山,殺我無辜百姓,毀壞他們的家園,可謂不仁不義,毫無人性。如今,你們已然兵敗,我們元帥卻與人為善,向著你們存續艱難,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希望你們滅族,這才給你們一條生路。你若打算頑抗到底,我們也可以繼續打下去。我後麵還有三十萬大軍,不知你的族人能支持得了多久?”
朗江格汗非常明白,就算對方沒有後援,他們也抵抗不了這裏的數萬鐵騎。李舒的話有理有力有節,讓他沒有半分辯駁的餘地。他的族人中凡聽得懂南方話的也都殷切地看著他,意思不言自明。蒼黎族凡十六歲以上的男子幾乎都在這裏了,如果他們死在這裏,那族中遺留下來的孤兒寡婦老弱病殘是肯定活不下去的。作為他們的王,他怎麽能讓全族覆滅,血脈斷絕?
隻猶豫片刻,他便毅然點頭:“好,我率全族投降,歸附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