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世劫

第62章 但求無愧於心

第六十二章 但求無愧於心

扶桑軍方才結束了一場進攻,眼見著華南戰場屍橫遍野,遍地的傷員。

鄭北辰一身戎裝,冷峻的容顏一如往昔。夕陽下,他的身影散發出一抹戾氣,卻掩不住眼底的滄桑。

地上,士兵的頭盔密密麻麻的落滿了彈痕,他站在那裏,默然不語。

“司令——”顧有德上前,卻不知該什麽。也許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為什麽每次當部下歡慶勝利的時刻,軍官幕僚們在師部彈冠相慶,開瓶祝酒大功告成,而鄭北辰卻隻是一言不發,默默走到指揮所的一隅,縱然他在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可是細心的部下還是發現,在他們麵前一貫冷峻威嚴的鄭北辰,卻是獨自向隅,一站,便是半天。

那個時候,他想起的,是不是就是這些為國捐軀的青年?

顧有德回過神來,看著鄭北辰閉了閉眼眸,光影中,他的麵容很是陰鬱。

“是我將他們帶到了戰場,可如今我卻沒有法子再將他們帶回去。”他的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一絲喜怒。

“司令,自古以來,馬革裹屍都是軍人的最高榮譽。”一旁,參事林元欽聲音低沉,眸子裏卻是炯炯。

鄭北辰啞然失笑,卻是不再多言,隻向前走去。

倏然,一道哭聲響徹在陣地上方。眾人皆是麵色大變,在軍中,向來是流血流汗不流淚。要知道倆軍交戰之際,這哭聲定是會動搖軍心。

林元欽眉頭一皺,腰間的手槍便是取了下來,隻等鄭北辰一聲令下,便要將哭泣的人就地正法。

鄭北辰回過身來,隻見不遠處一位十**歲的士兵,一臉的恐懼與稚嫩,坐在那裏嚎啕大哭;“我不要打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隨著他這一哭,無數的新兵皆是麵色淒然,眼底水光閃爍起來。林元欽眼底閃過一絲狠辣,頓時便是舉起了手槍,不料保險還未打開,便被鄭北辰一把攔了下來。

“司令——”他眉頭緊皺,看向身旁的男人,卻見鄭北辰果毅的麵容滿是冷靜,隻一步步走到了哭泣的士兵身邊。

那士兵看見了鄭北辰,心裏不由得湧來一絲恐慌,卻仍是掙紮著站了起來,行了一個軍禮。

“你哭什麽?”男人的聲音很是從容,似乎隻是在著閑話。

“我,我害怕——”那個士兵嘴唇一撇,竟又是哭了起來。

鄭北辰的眼眸越過他,看向那些神色黯然的新兵,眉眼間卻依然是鎮定沉穩的模樣,隻高聲道了句;“你們怕不怕?”

“不怕!”新兵們一個立正,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滿是淚水與汗水,混合著泥土交替的痕跡,卻仍是喊得震天響。

鄭北辰便是一笑,接著言道;“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隻想著建功立業,可是,當第一仗敵人的機槍一響,子彈貼著我的耳邊飛過去,你們猜怎麽著?”到此處,他停了下來,眉眼間甚是隨和,一一與眼前的新兵們對視。

“司令定是拿起了槍,就向著敵軍殺了過去。”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

鄭北辰搖了搖頭,道了句;“當時我比你們強點,我沒有哭,但也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語畢,他自嘲般的笑了起來。此時的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司令,倒似是一位長兄,與自己的幼弟們聊著家常。

眾人反而是怔住了,隻望著眼前猶如戰神一般的男人,也許此刻,他們才明白,站在自己麵前的男人,他有血,亦有肉。

“沒有上過戰場的人,永遠不會懂得戰爭的可怕。誰敢打仗不害怕?對死亡的恐懼那是天性,可我們無能為力,因為路,是我們自己選的!既然選擇當了軍人,就要對得起身上的軍裝,你們明白了嗎?”鄭北辰的聲音,字字發人深省,最後一句,卻是厲聲喝道。

“明白!”新兵們眼眸卻是堅定起來,齊聲大喊。

“好!”鄭北辰眼底閃過一抹欣慰,隻點了點頭,轉身剛要離去,卻聽聞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司令,那咱們這場仗可以打贏嗎?”

鄭北辰回過頭,卻見出聲的正是方才那個哭泣的士兵。隨著這一問,無數道充滿著希冀的目光,包含著濃濃的渴望,投向了自己。

他沉默良久,迎上那些殷切的眸光,烏黑的眸子裏卻是異常的迥深;“這場戰爭的輸贏不是我們可以左右的,鄭家軍能做的,便是做好自己應該擔當的事,但求無愧於心,也就是了。”

今年的冬天,異常的寒冷。比天氣更冷的,卻是人心。

華南戰場的戰事正打得如火如荼,異常慘烈。每天不斷有雪片似得傳單紛紛揚揚,全是愛國學生們對於政府不派援軍趕往前線支援,而表達出的強烈不滿。

各大報紙上,每一天的新聞頭條也全是華南戰場的最新戰事。關於鄭北辰的消息,更是絡繹不絕。

他去前線親自督戰了,他去開會了,他去看望傷兵了......

葉雪妍手裏緊緊攥著一張報紙,上麵寫得是鄭家軍總司令鄭北辰,一改先前的愛兵如子,此戰卻是用兵十分的暴虐。誓要與扶桑人同歸於盡般的狠勁,簡直如同瘋了一般,場場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幾乎每一場仗都是硬仗。一時間,鄭家軍與扶桑軍都是死傷慘重。

報紙下端,附上了一張照片,正是鄭家軍的統帥鄭北辰。他一身戎裝,手中拿著一枚望遠鏡,正是在前線指揮督戰的時候被記者抓拍了下來。照片上的他,深邃的眼眸烏黑如夜,英挺的麵孔便是棱角分明,眉梢眼角滿是尖銳的淩厲氣息,唇角緊抿,卻是透出絲絲冷絕之色。

葉雪妍瞧著他,怔怔的流下淚來。分隔不過月餘,她知道他在前線的每一場戰役,每一次進攻,每一次征伐,她知道他每一次的危險境遇,每一次的絕處逢生。她的心隨著這些生生死死的消息起起伏伏,跌宕不已。薄薄的一張報紙,對她來卻是生與死的區別。

這種等待,卻是如此的令人煎熬。一顆心似是被人捏在手心裏,幾乎要捏碎了一般。

她從未想過,自己竟是會這般的在乎那個男人的生死。

“雪妍——”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葉雪妍連忙拭去腮邊的淚水,下一秒,便見李語珺穿著呢絨大衣,跑了進來。

“你怎麽了?眼睛這麽紅,你哭了?”李語珺皺起了眉頭,問道。

“沒什麽,語珺,你怎麽來了?”葉雪妍笑了笑,隻拉著她坐了下來。

李語珺瞅著她,卻是一把將她手中的報紙給奪了過去。

“好呀,原來你是在擔心東北虎。”看到報紙上的內容,李語珺眼底閃過一絲戲謔,眉頭挑的高高。

葉雪妍俏臉一紅,卻沒有出聲,似是默認了一般。

“雪妍,現在看來還是我多心了。”李語珺擱下報紙,坐到了葉雪妍身邊。

葉雪妍不解的看著她,握住她的手言道;“你多什麽心了?”

“我本來以為你對鄭北辰沒有感情,所以還想著趁著他去了前線,帶你遠走高飛呢。”李語珺撲閃著大眼睛,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一般湊到葉雪妍的耳際笑道。

“你呀,又胡話。”葉雪妍搖了搖頭,也是淡淡的笑了起來。

“真的,你想不想去前線找鄭北辰?”倆人笑鬧了一會兒,秦媽又送了點心與茶水,李語珺捏起一塊芙蓉糕,邊吃邊問道。

葉雪妍一怔,沉默片刻,道了句;“像我們這樣的人,哪能去的了前線啊?”

李語珺一把將剩下的糕點塞進了嘴裏,拍了拍手,撲了過來,含糊不清的言道;“可以可以的,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真的?”葉雪妍還是不相信。

李語珺好容易將嘴巴裏的點心咽下,直噎的她翻起了白眼,葉雪妍無奈,連忙遞過去一杯水,才讓這大姐一口氣給順了過來。

“現在前線戰事吃緊,每天都新增很多的傷員,戰地上的那些個醫護人員根本不夠用。咱們學校組織了一個‘木蘭團’,鼓勵我們這些女孩子去戰地後方做護士呢!”李語珺得意洋洋,獻寶似得道。

葉雪妍眼眸一亮,心裏卻是一陣難以言的激蕩。前線中,有他,有哥哥,若能去前線,若能去前線,她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竟是想的出起了神來........

火車是傍晚時分抵達的華南,隻看到站台上崗哨肅立,蒼白的的蒸汽夾雜著北風吹了過來,讓人的臉頰生疼。崗哨的軍呢大衣下擺皆是被風吹了起來,搖擺不定。

葉雪妍緊了緊身上的衣裳,隨著一群女學生一起下了車。本來李語珺也是要來的,沒成想臨來的時候卻被李太太發現了行蹤,硬是攔了下來。

而自己,卻也是向著母親撒了謊,隻是去了滬城探望哥哥,若讓母親知曉他們兄妹如今都在華南戰場,可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所幸家中有秦媽那般可靠的人在,葉雪妍也是放下了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