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太陽被山霧染成了紅色,無奈的太陽公公站在山頂上狂呼亂叫,引來了村寨的朵朵炊煙。
俊強去世後,慧家第一次和村裏人一樣,在太陽偏了的時候,窯頂的煙囪冒出了濃濃炊煙。
憨二老婆在門口喊著慧的名字敲門。慧開了門,憨二老婆很不悅地說:“大白天關門幹啥?”
慧說:“他們一走,我心裏害怕。”
憨二老婆說:“害怕啥呢?屋裏就你一個大活人,狼把你能吃咧?”
她雖比慧小,輩分卻高,慧從不頂撞她,她問:“老黑不走咧?”
慧說:“我幹不動咧,豆豆也幹不了個啥。”
“那老黑算你屋裏的啥人?是長工?還是男人?得有個名分。”
慧不語,憨二老婆又說:“是長工就是長工,是男人就是男人,你這樣不明不白的把他放在家裏到底準備把他留多久?現在麥子收了,地也種了,秋收還遠著呢,你給他該有個名分。”
慧說:“家裏沒個男人不行,我想留他。”
“那就是要嫁給他了,嫁就嫁吧,我想你也是熬不住的。”
“你走了,把這一院留給豆豆也好。”
慧說:“我不走,就讓他住在這裏。”
“你跟了他不走像啥話?到場裏去多好,有吃有穿還是個工人家屬呢。”
“我不走,我就守在這兒。”
“這咋給人說呢?”
“咱村裏不也有這情況嗎,老仙的女子就足這樣。”
“你想的倒好,人象是啥情況?那女子是個拐子,老仙才給她招人,你四肢混全的,憑啥招人呢?”
“我有豆豆,我走了不放心。”
“豆豆,你放心,我和憨二商量了,嫁給老書記的兒子福財,娃也有個照應。”
“不!不行!他是跛子。”
“跛啥呢?他啥都能幹,再說有老書記護著,她吃不了虧。”
“你這是趕我走。”慧哭了。
“誰趕你走?你要嫁人就得走,一個蘿卜不能兩頭切。”
“豆豆不會同意的一我給老黑說咧,讓他在場裏給娃找一個,俊強也有這個意思。”
“你嫁給犯人,讓娃也嫁給犯人,不怕人家笑掉牙。”
“老黑不是犯人。”
“他是土匪,被政府勞改了二十多年,誰不知道?你替他能掩蓋住!”
老黑和豆豆從地裏回來,他把钁頭往地上一扔問:“誰在揭我的老底,老子以前是土匪,現在是工人。”
憨二老婆嚇一跳,縮在慧後邊。
老黑說:“以前老子怕你,是怕慧受委屈,現在老子要光明正大的娶她,下月就把場裏的家具搬回來,和慧過日子。”
“你們不走?”
“為啥要走,這裏有地、有家,我走了咋辦?”
憨二老婆知道再說不會有好結果,從慧身後跳出來走到門口說:“我告訴憨二,我找老書記去!”
老黑說:“你找天王老爺,也得講理。”
憨二老婆走了,慧怨老黑說:“話不要傷人。”
他說:“我一輩子啥都不怕,就怕沒老婆,有了你,我還怕誰呢。”
慧哭了說:“你把禍給我闖下了。”
老黑說:“我在門口站了好大一會兒,她講的話沒理,我今容了她,她明不會容了你,他們把你趕走,要想占這院子,占這家業。”
慧說:“我知道,我咋能不知道呢?”
“你知道,還容她?”
“我是想和她商量。”
“她能和你商量嗎?”
“有些事能忍,有些事不能忍。”
“我心裏慌得很,你一定闖下禍了,憨二是個二杆子,老書記也不會饒你。”
老黑說:“你放心,有我老黑,你就把心放到肚裏。”
晚上,能行家背手進了慧的家門,在院裏咳嗽了兩聲,慧聽見嚇的在炕上拾不起來。
老黑把能行家迎進來。能行家站在俊強的靈位前,從口袋掏出幾根麻花和一個蒸饃,放在俊強的靈位前,轉身坐下,掏出煙袋問慧,“家裏有啥難處沒?”
“沒……沒啥。”
能行家裝鍋煙點著,用大拇指壓了壓火說:“沒啥就好。”又對老黑說:“我給場裏人講了,俊強的死與你無關。”
老黑說:“本來就沒關係。”
老黑說話衝人,慧又急又怕,見老黑進了灶夥心裏一震,老黑說:“有話就說,我們還等著睡呢。”慧聽了眼前黑,差點暈倒。
能行家說:“沒啥事,過來看看。”她見能行家沒發火,心裏平靜了點。
能行家說:“我把憨二罵了一頓,他不該趕你們走,這是你和慧的事,利裏誰也管不著。你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誰敢擋,我給你們頂著。”
老黑說:“還是老書記講政策,要不然,我倒要看看誰敢趕我和慧走?”
“有我在,趕你走的人還沒生出來。”慧很是感激,她從來沒有得到過老書記這樣的鼎力幫助。
老黑回灶夥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放在案上,慧看見,那是一把刀。她心裏一驚,都是一個村的人,人老幾輩,在一塊過活,有多大的事值得動刀子嗎?他覺得老黑做的太過分,以後要好好跟他淡,這村裏不是勞改場,都是鄉裏鄉親的鄉黨,鬧多大的事,過去後誰也不會記仇,真動了刀子見紅,那就不是一般的吵架鬧仗了。
老黑從懷裏掏出刀子放在案上,給能行家倒了水說:“有你撐腰,我想再不會有人趕我和慧走的。”
能行家雙手捧著老黑端來的茶水說:“我今來,還有個事和你商量。”
“啥事?你說,”慧第一次對他這樣的客氣。
能行家吹一口漂浮的茶葉,難以啟齒。老黑說:“老書記你的事,隻要能用得上我老黑盡管開口。”
能行家抿一口茶水說:“我說的是娃的事。”
慧看一眼在炕上睡著的豆豆說:“娃的啥事?”
“婚事。”
慧沉默不敢追問。“娃還小。”
“又不是現在就辦,隻是有人提說,我覺得他們說還不如我來說。”
“男方在哪?”老黑問。
“豆豆年齡雖小,如果男方家啥都好,也不是不可以提的。”慧說。
老黑說:“我一來就把豆豆嫁出去,讓別人知道,好像我容不得豆豆。”
能行家說:“你說到哪兒去了,豆豆出了嫁,你明媒正娶跟慧把婚結了多好!豆豆在家裏,時間一長,鬧仗的日子在後頭,女子是一門親,嫁出去親戚好走,留在身邊時間一長就成了冤家對頭了。”
俊強過世後,豆豆看見老黑和她在一起,總是不高興,慧早已看出來,如果有個好下家,把豆豆嫁出去也是個辦法。
慧說:“難得你操心,男方在哪兒?”
“就在咱村。”
“咱村……”慧說:“俊強臨終前給我說過,要把豆豆嫁到山外去,你也是知道的。”
“聽說過。”
“豆豆那丫環身子,在咱山裏受不了那苦。人老幾輩窩到山裏,苦處沒個盡頭。”慧說。
能行家沒聲音,煙滅了,把煙鍋仍咬住嘴裏。
老黑說:“你讓老書記把話說完。咱村也並不是沒好下家。”
慧說:“你這人,就沒把豆豆的事當事辦,你也是給俊強答應過的。”
老黑說:“我不答應能行嗎?場裏的人,你是知道的,大都是勞改的犯人,沒一個合適的。”
慧說:“你不幫忙我自己找。”她說得很倔,不容別人商量。
她聽得明白,能行家今天是給他的兒子福財做媒來了。她心裏罵,好個不要臉的,我慧再沒辦法,也不會把豆豆嫁給一個不能幹活的跛子,她早已領教過他老子德性了。把女兒送到他家裏,她不放心,她氣憤老黑,在這個時候背叛她。
能行家說:“別人在我跟前提了幾次,我沒吭聲,我今天來,隻是提提,願不願意你跟老黑商量。”
老黑問:“誰家麽?”
“你看福財咋樣?”
慧和老黑互相看著。
“他腳有點跛,現在年輕人啥都幹不成,就是胳膊都渾全能幹個啥?還不是要靠老子養活。”
老黑說:“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