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這是一個被載入史冊的多事春天。
1975年冬,中央好像又出了修正主義、走資派,全國形勢直轉而下,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運動席卷全國。上有修正主義、走資派的黑頭子,下麵必有修正主義、走資派的黑柱子、黑爪子。中央出一個,下麵就有一大幫,就像秋後的紅芋蔓提起來一大串。
這次運動來得快,走勢猛,夏政委覺得不好把握,去找孫場長商量,每次運動來了,來來去去整的都是那幾個人,批來批去,都是些老問題,沒有新內容。夏政委說:“運動來了,不一定都要揪出幾個人批鬥一下,平時該說的問題要說到,像老刀這人就不規矩,理發撈外快,掙錢不交公,還有調戲婦女的行為,還搞什麽按摩,職工反映很大。”
孫場長臉上變了色,“老刀的事不算啥事,理發就是要在頭上臉七摸揣,啥叫調戲婦女,誰嫌摸不去好了,我看先把食堂的大頭收拾一下。”
“沒聽說他有啥問題。”
“誰有多少問題!有問題,沒問題敲打他一下,運動來了,我們得找幾個活靶子給運動鳴鑼開道,你就知道這場裏沒有右傾、想複辟翻案的人物,況且這次運動……”
“隨便整一個人不好。”
孫場長瞪他一眼說:“那就把老驢頭抓出來。”
“回回都整他,有啥效果。”
“老黑是該收拾了,但我不想動他,我要等他自投羅網的那一天,老槍行不行?”
“我們不能再亂整人了!我們這次不能再亂整一個人。”他不能眼看著他再亂搞下去,他要維護黨的勞改政策的嚴肅性和正確性。
孫場長突然一驚,沒有吭聲,隻是愣愣地看著他。夏政委走了,他感到很恐懼,就又想起按摩的事,莫非夏政委知道了,讓他看見了?還是聽誰說了?是老刀?他不敢,他沒有那個膽量。小白菜?更不會,這女人滿身的騷氣,一天不見他就騷的猴急,恨不得讓你天天陪著她。
難道還有人去那裏按摩?他去了理發店,老刀見了他,從肩上取下毛巾,拍打著座椅說:“忙啥呢?幾天連人影也見不著?”
孫場長嚴肅的說:“老刀,我問你!除了我,在這裏你還給誰按摩過?”
老刀眼一眨說:“誰還有福氣享受這受活事。”
“你老實說,不然我這次饒不了你,夏政委已點了你的名,要整你。”
老刀心裏明白,他要是說了,他才饒不了他呢,這是場裏的理發店,不是給你孫大山一人開的,給你能按摩,為啥不能給別人按摩?但他不能說。他問:“他整我幹啥?”
“來運動了。”
“又來了。”
“這次運動是二次化大革命,非剝你一層皮不可。”
老刀一哆嗦,“我咋咧?”老刀哭喪著臉問。
“你老實告訴我,你在這裏還給誰按摩過?”
“沒有,我給誰按摩?他又不是場長。”
“一個沒有?”孫場長厲聲吼道。
老刀顫栗地說:“有一個。”
“誰?”
“妞妞。”
“那狗!”“你再沒有給誰按摩過?”
“沒有,真沒有。”
“怪了!”孫場長心裏亂了,莫非他要給我尋事?他罵道:“你小子以後給我幹事把門窗閉上,你一定是讓人家看見了。”
“知道你在這裏誰敢看。”
孫場長把窗簾拉上又合上說“出鬼了,這窗簾拉上封得跟窯一樣。”他對老刀又說:“你以後給場裏家屬理發也少騷情,惹下事你自己擔著。”
老刀說:“你不管我了?”
孫場長躺下說:“我不管你,你他媽的早沒命了。”
老刀沒好氣地說:“今兒有事麽?”
“沒有,交給你了,你願意咋整就咋整。”
老刀洗了手,喝了水,他知道孫場長好幾天沒舒服了,他今要好好侍候他一下。他說:“我告訴你,我這按摩手法,是我先人傳下的,真正是滋陽補腎的,你想想,這段時間咋樣?保險比以前厲害。”
孫場長眯眼一會兒說:“是那麽回事。”他想起和小雲的那天晚上……
老刀說:“就你還罵人,我這是何苦呢?”
孫場長舒坦著身子說:“我記著你,我不記著你,你早完蛋了。”
老刀說:“我知道你對我好,我才用我的祖傳秘法呢,天底下誰能享受到我這手法。”老刀的話軟,手比話更軟,孫場長就迷了神兒。
孫場長走出店門,身子發軟,渾身沒一點力氣,這跟他媽的吃鴉片差不多,還上癮呢?他躺在那裏就不想起來,真想躺上一年半載讓老刀給他揉搓。
他要上班去,走到革命飯店門口,他不由自主地想進去,看見黑狗那雙眼就沒了勇氣,他不想再惹麻煩。運動來了,真惹出個事不好收拾,他回到辦公室,夏政委在這裏等候著他,他心裏很不悅,夏政委說:“我想和你談一件事。”
看政委那嚴肅勁兒,莫非出了什麽事?剛才又讓他看見了?這老東西長著千裏眼不成,咳!我大白天跑那幹啥去了?真是糊塗!
去就去了,不就是理個發嗎?按摩一下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拉著窗簾,關上門也好解釋,這麽冷的天,屋裏沒個取暖的爐子,冷得很嗎,怕啥呢?他等著政委發問。他真後悔,當初要讓他和老場長一起走多好,留下這個禍根,整天給我找事。
夏政委說:“我和你談點小事。”
“你說,我聽著。”孫場長很不耐煩地說。
“我給你提個意見。”
“知道。”
“也沒啥大事,我說了你要注意點,不要讓職工指咱的脊梁骨。”
孫場長欲發火又壓下,“你把話說明白,到底是啥事?”
“有人說……”
“我按摩了”孫場長氣憤地說。
“不,你和小雲……”
“放屁!誰說的?我操他八輩子祖宗,我有病呢,誰不知道!”他又說:“老子在部隊就因這事倒黴,十幾年過去又是這事。”
“我也沒說你有沒有,我隻是說你要注意點。”
“我注意啥呢?他們咋不說我和小白菜?”
“……”
“我和小白菜才有呢。”
夏政委很嚴肅地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告訴你,做人難,你是一個黨員,黨員幹部!”
“還有啥話,你把話講完。”
夏政委氣憤地說:“我們黨對犯人的政策,不是你這一套,它既有威懾性,又有教育性,不是一棍子可以打出來的。”
“我知道你是看不慣我們這種做法的,你對新生事物,新生革命力量總是看不慣的,你總想回到革前的老路上去,你總想用你的老經驗老傳統來管理這個場子,這也是一種鬥爭。你明白這次運動的目的、任務嗎?我不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給我賣關子,這次運動是二次化革命,就是要整你們這些想翻案,一心想複辟資本主義的當權派。犯人在你跟前告我的狀,這恰恰說明我做對了,你站在他們的一邊給我找茬子想整我,你以為時機到了,前一陣到處要整頓,你也要整頓了,你是在做夢。雖說你是一個解放幹部,實際上你思想一直沒有解放,你一直沒有放棄你過去的立場、觀點,你一直在尋找時機翻案、複辟,你是一個死心塌地的走資派,我早就發現你跟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我不揪你出來,是想看看你離革命的隊伍能走多遠。”
夏政委站起說:“我隻告訴你,我是在維護黨的勞改政策的正確性,我再告訴你,那是群眾反映,不是反映到我這裏,而是上麵……”說罷他憤憤地走出辦公室。
“還真有這人?”孫場長坐不住了,他想到自己一手經營控製的這個地盤開始搖擺了。
孫場長氣過之後,冷靜的考慮了一個個可疑的人,他想不通,他和小雲的事外人怎麽知道?那天晚上隻有他和小雲,連個老鼠也沒見,出鬼了不成?
他想到了黑狗,對!黑狗,那天晚上他從化驗室出來,黑狗那雙賊眼影子似的跟著他,留下這老賊,遲早是個禍害。他明明知道自己和小白菜的事,卻從來不吭聲,他一直在尋找機會報複,隻是沒有機會罷了。他想如果自己沒有權利了,不能控製這場子他一定會打死自己,他會用那菜刀一塊一塊地割了自己的肉。他想到這裏拍案而起,當天晚上,革命飯店傳出了狼哭鬼嚎的叫聲,小白菜聽見叫聲跑過來,發現前台的黑狗躺在地上,雙手捂眼在地上打滾兒。她上去扶他,被黑狗慌亂中一胳膊打翻,小白菜爬起來,又去抱他,不知他傷在哪裏,後房的客人和廚師服務員跑過來,廚師抱住黑狗,黑狗捂住雙眼隻是嚎叫,人們拉開他的雙手,見他的雙眼紅腫,把他抬進了衛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