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你不是……”
她說:“我就是……那個老頭呢?”
“他享福去了。”
她說:“你咋沒去?”
他沒法把眼前的這個姑娘和那件事聯係在一起,站在他麵前的姑娘靦腆,純潔,一副可人的臉蛋兒,他說:“你不是那個姑娘,你咋能是那個姑娘?”
“那時候我小,不懂事……”
他說:“你長高了,比以前變多了,要是你不說,我不會認出你的,你為啥要認我?”
“我拿著你的衣服。”
“這算個啥衣服?你真傻。”
黃妹說:“我記著你,有機會我會報答你的。”
老槍說:“你說的啥話!我又沒做啥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報答。”
她放下衣服要走,他說:“以後再不要提這事,我也不會對誰講。”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黃妹走了,他覺得黃妹辦了一件很傻的事。
黃妹來過磅房幾次,他不願意認她,她卻念念不忘他的恩情,給他送山裏的酸棗吃,酸得他凜牙,她在一旁傻笑。
他慢慢把那個小女孩忘掉了,他喜歡現在和她一起談話的黃妹,他撫摸著小軟墊一夜末眠,一點睡意也沒有。早上一上班,他希望見著她,盼她到他的磅房來,黃妹在他的磅前一閃而過,沒有進來,他欲喚她,又怕耽誤她的工作,終未開口。就這樣一次次地盼她來,又一次次地放她走掉。
後晌,她來了,他佯裝生氣地問她:“咋不進來咧?”
她說:“我怕耽擱你的工作”“我這工作算個啥?”
她從背後伸出一雙黑絨布鞋,“你穿上看合適不?”
他欲接又住了手,“我隻需要一隻。”
“你仔細看。”
他接過鞋一看兩隻鞋是一順順。他眼裏浸滿了淚水,他說:“你……常來看我就行咧,還給我做鞋幹啥?”
她說:“我想做。”就不再說了,上次她說他是她的恩人,老槍生了氣,不許她再提那件事。
她看見他的眼裏飽溢著淚水,說:“我走了,你試試,不合適我給你改。”
黃妹走了,他兩股淚泉水似地湧出,他把這雙鞋捂在胸口,久久不能放下。幾年來,誰這樣地關心過他?他的心傷碎了。他為洗清罪名偷跑過,少了一條腿,他萬念俱滅,自殺過,誰給他真正的安慰?他的心一寸一寸地被撕裂,又一寸一寸地愈合,他在痛苦中度過了幾年,他在風門浪尖上掙紮,他無力和自己的命運抗爭,他不再反抗,他不再自殘自己,他的心一天天死了,他隻是一個行屍走肉的人。
他有時也嬉笑,那是一種無奈的呼叫,一種痛苦的呻吟,一旦他靜下來,就更痛苦更難受。黃妹點燃了他人生的希望,他對人生有了新認識原來的老槍死,他是一個新的老槍,他要和黃妹過一種新的生活,他不知自己有沒有膽量去追求這生活。
驕陽下,人也像這被太陽曬熱的山石,繁重的體力活兒,竟壓不住那些張狂的漢子和輕薄的女人。
有人打架了,石場一片混亂。
老驢頭說:“夜晚那女人真是怪,黑痣長到屁股上,我以為是個髒物去取,那女人疼得叫……”他吹得正凶,身邊的人走了,一雙怒目在注視著他。沒有了人,他就沒了興趣,見犁花抱一塊石頭走來。他上前去幫忙,一隻手伸過去在犁花的下身摸,犁花知道他使壞,又不敢撒手,她用眼睛瞪他,臉上做出各種討厭和憤怒的樣子,老驢頭卻不理會更大膽地摸她。一些輕狂的漢子看著笑,犁花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受了汙辱。她是有男人的人,他的男人就要給她送錢回來,如果傳出去,還有她的好日子過?她放下石頭,抽手打了老驢頭一個耳光。那個怒目的男人一聲大喊:“打死這老東西!”幾個男人撲上去舉拳就打,場裏職工見老驢頭挨了揍,欲上去幫忙,周圍的村民把鐵鍁在地上震得山響,職工們看見,知道老驢頭激怒了村民,不能向前半步。
老驢頭也忒大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婦女。這些人是什麽人?是她的鄉黨,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鄉黨,你欺負了她,還有不挨揍的?老驢頭被壓倒在地,憤怒的村民用鐵鍁拍打,一陣亂踢,老驢頭身上臉上流了血,村民們才住手。
老驢頭趴在地上起不來,沒有人去扶他,沒有人去管他,人們繼續幹活,他趴了半天緩過氣兒,見沒人再打他,擦了臉上的血站起來不敢再嘴硬。他心裏很不服氣,罵道:“老子在窯裏把你咋折騰,你舒服得跟爺一樣,今咋就翻了臉?”這件事也叫他明了理兒,女人的身,在眾人麵前是不敢輕易**的。
老黑罵了老驢頭,讓打架的村民站出來。沒一個敢站出來,老黑罵著揭了底,就扯到了最近的事。“幾個女人偷偷摸摸做那見不得人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甭叫我抓住,叫我抓住,我立馬讓你回去修梯田,不要在這裏丟人了!”
那些犯事的女人聽到他的罵聲,雙腿就發了軟,老黑罵畢說:“現在場裏對這些事不管了,我尋他們去了,該管的還要管,不但要管,還要做幾個娃樣子讓你們看看。”
晚上很少有女人再留宿。場裏沒了女人,有些職工就猴急的熬不住了。村民沒來場裏以前,她們隔三差五的還來一個兩個,他們夜間的生活過得很充實,這突然中斷了,一連幾個晚上自個兒背床板,壓得床板吱吱響,他們罵老黑,罵老黑不是個東西。
一段時間過去,有些膽大的女人又來了,他們歡天喜地地慶祝,偷偷地喝酒,她們來了不再是幾塊錢就能打發走,她們成倍地要錢,臨走時千叮囑萬吩咐,白天不許對她們擠眉弄眼胡騷情。
他們也做得特別小心,再不敢胡吹唬,他們隻是偷偷地享受,偷偷地交換。他們慢慢地發現,年輕女人逐漸來得少了,來的大都是一些婆娘,好在晚上燈一拉啥也看不見。
有的出窯早,隻好在山上藏著,凍得直打哆嗦,她們一分一刻地瞅著東方發亮,晚上沒睡好覺,白天一坐下就打瞌睡,惹的那些男人就笑。
老槍奇怪地病了,一連幾天不下床,有人要給他請大夫他不讓,隻是靜靜地躺著。老k來看他,老槍問:“你咋還沒走?”老k說:“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這地方。”
“你是胡說,有翅膀不飛,是笨蛋。”
“我想走卻走不成,我沒臉回去,我從家裏出來上學,回來卻成了一個勞改犯,我沒臉見我的父母,沒臉見我的鄉親。”
老k說:“你不要著急,我也給上邊說了,讓他們趕快給你平反。”
老槍說:“算咧!平反能還我一條腿?”
“我看你沒病,是心病,你心裏有解不開的疙瘩。”
老槍說:“我沒有,我隻想靜靜地躺上幾天。”
“你躺就躺著為啥不吃飯?”
“我不想吃,我在超脫自己,我在戰勝自己,我想我一定能戰勝自己。”
老k說:“需要我幫忙嗎?”
“你幫不了”他笑了。幾天來,這是老槍第一次笑,第一次談這麽多話。
老k說:“你真的不需要,那我就走了。”
“你走……”他話一出口,一把又抓住了老k。
他一定有什麽事要給他說,他們就這樣地坐著,他等他開口說話。黃妹來了,見他還躺著說:“你到衛生所看看去嘛。”
他笑了說:“沒病看啥?”
“沒病?看你的臉色!”
他坐起來問老k:“我臉色不好……真的不好?”
老k看看他義看看黃妹。黃妹說:“你還沒病?你臉白得像紙,你騙我”老k心裏高興,他問老槍,“你到底咋咧?說清楚叫人家姑娘也放心,你看她要急哭了。”
他說:“我沒病,真的沒事,你回去,我和老k說說話兒。”
黃妹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走了,她認定老槍有病,是怕她擔心才這樣硬撐。她出門就落了淚。
老k問老槍:“這是誰家姑娘咋麵熟熟的?”
他說:“搞副業的民工。”
“算你有福氣,認識這樣好的姑娘。”老k知道他有話要說了。就說:“我要走了,有空我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