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村裏人拉幫結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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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小輩們都在祠堂,梁光耀和母親有些話不好和梁心撕破臉敞開說。果果這會兒嚇得哇哇大哭,突然冒出來的外甥吳一峰也跟著果果一起大哭,祠堂裏麵亂糟糟的。梁光耀讓他們幾個小的先回去,讓珊琴帶著果果也先回去,自己留下來和母親一起對峙梁心這個白眼狼。
半晌之後,老宅祠堂就剩下了陳素芬的一對兒女和外孫吳一峰。一峰鬧著不願離開,拿著奧特曼說要保護媽媽們,他即便再傻也能看出外婆和舅舅在“欺負”媽媽。不知道梁心對著一峰的耳朵說了什麽,一峰就笑眯眯地跑到了外麵的院子裏獨自玩耍。
梁心看向母親和大哥的兩張臭臉,開始哭喪著臉說:“媽,大哥,我錯了,嘉怡這些年都虧有你們照顧幫襯,這孩子現在事業有成,長得也漂亮,一切都是你們的功勞。你們放心,以後我一定好好對待嘉怡,努力彌補我過去犯下的錯。”
老太太氣得臉色鐵青,梁光耀擔心母親萬一氣出個好歹。他是出了名的大孝子,村裏人都聽說過一個段子。如果王珊琴和陳老太太同時掉進河裏,梁光耀當時沒猶豫一秒就說先救母親。“媽,您沒事吧?”
老太太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光耀,媽沒事,媽今天要跟這隻白眼狼好好說一說當年。”
老太太看向梁心:“當年要不是你做了傷風敗俗的事,我們會急著讓你嫁給張學有?你現在趕緊走,我就當今天沒遇見你,再不走別逼我動手打你。”
“媽,我不回去,這是我娘家,拿不到賠償款我肯定不走。當年我未婚先孕,你們覺得丟人,不等孩子爸爸回來,就逼著我嫁給了張學有,這些年吳清遠總拿這事膈應我。日子過得窮困潦倒,家裏整天雞飛狗跳。吳清遠自從殘廢,賺不到錢不說,脾氣越來越大。
當年你讓大哥去學釘金繡,大哥學出了這門手藝,現在成了國家的釘金繡非遺傳承人。當初要是我學了這門手藝,現在風光的人就是我。這些年我在外麵遭的那些罪,你們就當抵消了吧!媽,一峰也是您的外孫。大哥,你真忍心看到自己的外甥以後流落街頭嗎?我和清遠將來會走在一峰的前頭,到時候一峰的日子怎麽過呀!”
“你兒子以後怎麽是過你的事情,你用不著在我們這裏賣慘博取同情。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不僅不知悔改,還將當年的過錯怪罪在我和媽的身上。既然你不知悔改,我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
當初你未婚先孕懷了嘉怡,我和媽第一個想到的是你的名聲。你肚子一天一天變大,村裏出現了閑言碎語。我和媽趕緊托人暗地裏麵找到了隔壁村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張學有這樣一個絕戶。張學有無父無母,人家願意來朗村當接盤俠,不介意你已經懷有身孕。全心全意伺候你十月懷胎,伺候你坐月子,你自己都忘了嗎?這麽好的一個男人當初屍骨未寒,你就跟著吳清遠跑了。嘉怡當時才八歲,一下子沒了爸爸媽媽。
你走後嘉怡一年多都不說話,原來活潑開朗的一個小女孩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這些年,她總覺得自己寄人籬下,懂事乖巧處處討好大人,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你知道她為什麽在廣州讀大學嗎?為什麽畢業以後要留在廣州嗎?”
梁心愣愣地搖了搖頭。
“她聽村裏人說,你在廣州的一家餐館打工,一直都想去廣州找你。你回來第一件事情是問我們要賠償款,也不問問嘉怡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媽說得對,你根本沒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說完,梁光耀將梁心帶回來的大包小包營養品全都扔出了祠堂。“滾,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了,我們跟你已經恩斷義絕了。”
梁心母子被轟出了梁家老宅,二人宛若喪家之犬落魄不堪地走在路上。吳一峰一臉失落,跟著媽媽往村頭走。路過村廣場的那棵大榕樹,梁心看見村裏一幫人都聚集在一起,同學周國峰和李鴻泰兩人也在,一群人正在大聊特聊朗村這次拆遷改造的事情。
梁心拉著兒子的手,豎起耳朵聽了半天。端午節過後開發商正式入駐朗村,開始挨家挨戶進行走訪工作,洽談賠償款的事情。目前第一批老屋改造的區域規劃圖,村裏人一概不曉。問起梁水根這個村主任,他總是一句話打發:“請大家稍安勿躁,不傳謠不造謠,耐心等待公示結果。”
村裏人對梁水根的意見很大,一群人又開始八卦梁水根的兒子突然從北京回到朗村創業,美其名曰帶領村民發家致富,實則背後的動機是為了博取村民的好感度,為他兒子擔任下一任村主任打好基礎。話裏話外都在罵梁水根夾帶私貨,肥水不流外人田。
當年梁水根的老婆被火燒傷,這些年梁水根一直跟消防工作較勁,三天兩頭家家戶戶發消防手冊,動不動就在村廣播站提醒村民提高消防安全意識,定期還會請人來村裏開消防安全知識講座。
今年梁水根還成立了朗村的誌願者隊伍,聽說最近打算成立一支朗村的消防隊。梁水根做的這一切看起來都是為了朗村的村民,實則裏麵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內心。
村裏人又聊到了梁光耀和梁水根的關係,說他們關係好的都能穿一條褲子。村裏的婚嫁喜事用品生意越來越差,梁光耀的裙褂生意越來越好,還評上了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代表人物,三天兩頭就有電視台的人來采訪他,梁光耀的裙褂生意已經開始全國接單了。
有人聽說梁水根的兒子從小就喜歡嘉怡,兩家人像是有心要結成親家關係。這麽一來,梁水根不幫梁光耀,幫誰?
一群人都在吐槽梁水根,這個時候村裏人看見了李鴻泰的前妻周嘉玲,手裏拖著24寸的行李箱大搖大擺回到了朗村。見李鴻泰哈巴狗似的趕緊上前迎接,村裏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麽,有人不禁說起了含沙射影的風涼話。
“嘉玲,你這是要回來跟鴻泰複婚呀?”
“嘉玲怕是聽說村裏馬上要拆遷改造了,這才想著回來跟鴻泰再續前緣吧?”
“嘉玲,回來就對了,鴻泰馬上就要發財了,端午節過後就有人找我們談賠償款。工程一旦啟動,到時候錢已到賬,你可就是富婆了。”
“嘉玲,拿到錢讓鴻泰給你買一輛寶馬車,再到城裏給你買套大房子。”
李鴻泰大大方方拉著周嘉玲的手,“我跟嘉玲是真心想要重新走到一起,今天還請大家給我們共同見證一下。嘉玲,請你嫁給我吧!”
李鴻泰“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從兜裏掏出了一枚戒指。村裏有人送上了祝福,也有人揣測李鴻泰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一定是事先準備好的劇本。據說拆遷改造是按照家庭成員進行賠償,如果他們兩人複婚,意味著賬麵上就能多出一部分錢。
李鴻泰這家夥,真賊!
村裏都知道李鴻泰家的喜燭生意越來越差,全村業績墊底,他一定是想著能多撈一筆是一筆,說不定兩人這會兒在給村裏人演一出戲。等到錢真的到賬了,說不定又要合夥演一出戲,上演梅開二度的離婚橋段。
“鴻泰,你和嘉玲該不會是假複婚吧?是就直接說嘛,幹嘛非要演這麽一出戲。”劉青霞坐在幾個婦女中間,一邊織著毛線,一邊陰陽了幾句。
劉青霞的嘴巴有多毒,村裏頭人盡皆知,與梁光耀的丫頭梁曉丹,並稱朗村兩大“毒舌”。“李鴻泰,你就承認吧,你們是假複婚,為了多得賠償款!嘉玲,我怎麽聽說你已經有男朋友了呀?一個婦道人家,你可不能腳踩兩條船呀!”
這個重磅消息一出,村裏人都等著看李鴻泰和周嘉玲的笑話。但大家都低估了李鴻泰的決心,為了自證他們兩個真打算複婚,李鴻泰當眾抱住了周嘉玲就是一頓狂親,搞得周嘉玲心裏罵爹喊娘。
李鴻泰一臉嘚瑟,道:“這回你們總該相信了吧,周一我們就去找梁水根的兒子領結婚證。劉青霞,你要是再不信,晚上來我們家偷聽牆角唄!”
李鴻泰如此不害臊,劉青霞這才甘拜下風,紅著臉不再接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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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心聽了半天,聽出了一些端倪。村裏一共分為了三個陣列,周國峰和李鴻泰是堅定擁護朗村進行文旅改造的一批人。村裏一幫六十歲朝上的老村民們,這批人堅決反對朗村被改造,立誓會拚命守護住自己的老屋。
村裏的強叔今年七十多歲,這會兒一臉嚴肅:“你們年輕人別為了幾個錢就讓外麵那些人破壞了咱們朗村,朗村不需要什麽鄉村振興和文旅建設,就現在這樣挺好的。誰要是敢動我的老屋,我老頭子就跟他們拚命到底。”
另外一批人以村裏賣豬肉的阿榮為代表,他們既不保守反對,也不幻想一夜暴富,而是靜觀其變,處於觀望的態度。
“要我說啊,公示結果還沒出來,大家都不能太過樂觀,萬一賠償款沒幾個錢,老屋幹嘛要讓人家改造?要是賠償款真能有個上百萬,那就隨他們去嘍!”
李鴻泰和周國峰他們都不以為然,鐵了心要利用老屋大賺特賺一筆錢,村裏站在他們這個陣列的人最多,大部分都是一些稍微年輕的村民,想著一夜暴富,走上人生巔峰。
村裏一些年輕村民,像阿天、阿棟、家輝他們幾個,這兩天都不幹活了,在家裏大興土木工程,房屋翻新加建,爭取能多薅到開發商的羊毛。
梁心想了想,她和李鴻泰、周國峰是一個陣列。不過眼下情況很不樂觀,他們母子已經被大哥一家掃地出門。剛才她還覺得無望了,這會兒心裏盤算起了女兒的主意。她打算這趟先回去安頓好吳清遠,再把湘菜館的工作辭了,回來專心“搞事業”。
他們說村主任的兒子喜歡嘉怡,梁水根這條大腿必須抱起來。雖說大家背地裏罵梁水根,可人家還是朗村的村主任,手裏是有權的。
如果抱住了梁水根父子倆的大腿,到時候村裏投票的時候,誰敢不投她一票?一旦得到2/3的村民投票率,她和兒子的戶口就可以遷回朗村,到時候大哥與母親不給錢也得給,不然她就將他們一紙狀書告上法庭。
敲定了這個計劃,梁心拉著兒子的手繼續往村頭走。恰巧梁茶開車去鎮上采購打印機的墨粉盒,路過遇見了他們母子二人。
“梁心阿嬸,你們這是上哪兒去啊,要不要我捎你們一程,這個點好像沒有車去鎮上了。”
梁心沒認出來麵前的年輕人就是村主任的兒子,憋了一肚子的氣有些亂撒:“你是誰啊?”
“梁心阿嬸,你不記得我啦,我是梁茶啊,小的時候經常跟著嘉怡一起玩。”
梁心蹙了蹙眉頭,“涼茶?”
聞言,一峰在一旁興奮起來,“媽媽,一峰最愛喝加多寶涼茶,怕上火就喝加多寶涼茶。”
梁茶腦袋旁邊飛過了一群烏鴉,瞬間哭笑不得:“梁心阿嬸,我是梁水根的兒子梁茶,您真不記得我啦?”
梁心這才拍了拍腦袋想了起來,以前是有個掛著鼻涕的小男孩總喜歡跟在嘉怡的身後,那人正是村主任的兒子梁茶。沒想到一轉眼,梁茶都成這麽大的帥小夥了。“原來是梁茶啊,阿嬸老糊塗了,記性越來越差了。”
“阿嬸,你們這是要走嗎?要不要我送你們一程?”
梁心歎了口氣,裝作一臉可憐,“阿嬸被家裏人趕出來了,他們恨我當初離開朗村,拋下嘉怡不管。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更對不起嘉怡。阿嬸這次回來是打算贖罪的,不全都是為了拿到賠償款。一峰小腦發育不全,他爸雙腿殘廢了,家裏都快要揭不開鍋了。你說都是一家人啊,哪能一直記恨著對方呢?梁茶,不耽誤你了,阿嬸自己能走!”
吳一峰已經不客氣地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梁心臉色有些尷尬,心裏倒覺得是個機會。剛才她又聽說梁茶可能是下一任的村主任,覺得心中那個計劃可以正式進行了。
“梁茶,那就辛苦你一趟,送我們去鎮上坐大巴車。”
“阿嬸,您別客氣,我也是順路,上車吧!”
路上,梁茶在車裏放著民謠音樂,氛圍十分輕鬆,一峰跟著節奏哼唱了起來。梁茶後視鏡裏麵看見一峰對音樂挺有天賦,這首歌是一首輕鬆的民謠小曲子,演唱者一邊打鼓一邊唱歌,一峰竟然每一個節拍都抓住了。
“阿嬸,我看一峰對音樂挺有天賦的,有沒有想過讓他學音樂?說不定以後還能靠音樂養活自己呢!”
梁心輕“哼”了一聲,不知道說什麽好。“我們窮人家哪有錢學音樂,能管他吃飽穿衣就不錯了。一峰這個情況,特殊學校也不接受他,擔心他有個好歹。之前有一家願意收他,一峰太能吃了,結果被校長勸退了。算了吧,阿嬸隻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有阿嬸在的一天,就不會讓一峰吃不飽飯。”
梁心阿嬸對兒子這般好,對嘉怡從未過問一天,給嘉怡帶來了很深的心靈創傷。梁茶雖然覺得梁心阿嬸做得不對,但他認為解鈴還須係鈴人。嘉怡一直放不下心結,也許能從梁心阿嬸這裏徹底解開。一個人如果一直揪住過去不放,一輩子在哪裏都是精神的囚徒,他希望嘉怡和梁心阿嬸能夠世紀大和解。
梁心覺得梁茶對他們這麽客氣,一定是因為喜歡嘉怡,要對未來的丈母娘和小舅子好一些。嘉怡雖然對她態度冷淡,但沒有母親與大哥那般激烈,證明母女之間還有修複的餘地。
“梁茶,你處對象了嗎?”
梁茶笑了笑:“阿嬸,我還沒女朋友呢,資深的單身狗。”
“算起來你今年也有二十八了吧,怎麽也不找個女朋友啊?你爸媽不催你嗎?這麽帥的小夥子,怎麽可能沒有女朋友呢?你沒騙阿嬸吧?”
“阿嬸,我真沒騙你,我這幾年一直在北京工作,每天上班都挺忙的,根本沒空交往女朋友。最近我剛回來,打算以後就留在朗村發展了。”
“那.......你是不是已經有心上人了?”
梁茶沒想太多,“算是有一個吧!”
梁心看了看後視鏡,發現梁茶的臉色有些異樣,看來村裏人的傳言是真的了。
“什麽叫算是有一個吧,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快跟阿嬸說說,阿嬸認不認識那個姑娘?你說的該不會是我們家嘉怡吧!”
梁茶沒想到梁心阿嬸一下子就猜中了,故作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說道:“阿嬸,別猜了,那姑娘不喜歡我,我是一廂情願。阿嬸,我現在對女人不感興趣。”
“嘖嘖嘖,男人能不對女人感興趣?那你說說你對什麽感興趣。”
“阿嬸,我這次從北京回來創辦了幾家公司,主要幫助村裏人經營婚嫁喜事用品。喜糖、**用品、喜燭、嫁女餅、龍鳳裙褂........隻要是咱們村裏生產的,都可以拿到我們的電商平台出售。
我還成立了一個短視頻基地,為村裏人提供專業的直播間和錄音棚。全國各地很多地方的村民,都是靠著這些平台實現了發家致富的夢想,帶動了家鄉的經濟發展,政府和人民群眾都實現了雙豐收。”
梁茶提到短視頻,梁心並不陌生。她每天閑下來的時候,都會刷短視頻消除疲勞,經常也會自拍對口型唱歌、跳舞的視頻發布到平台上麵。她算是早一批玩短視頻的用戶了,至今在抖音上麵也有1.5萬的粉絲。抖音平台邀請過她直播間帶貨,她經營了幾天發現沒什麽收益就不做了。
“抖音啊,我經常刷,我上麵有1.5萬的粉絲呢!”
“阿嬸,厲害啊,那你可以直播帶貨了。”
“都是一些死粉,做抖音要每天堅持更新才行。阿嬸要照顧一峰和一峰他爸,又要去飯店打工,哪有這些時間去經營抖音賬號。不過話說回來,你北京的工作不要,回到朗村創業,你爸你媽支持你這麽幹嗎?阿嬸聽說你可是985的高校畢業生!”
梁茶歎了口氣:“我爸都要跟我絕交了,我媽不反對不支持。但我已經決定了,我相信他們總有一天會理解我。年輕人其實真沒必要都跑到北上廣發展,二線三線城市或者返鄉創業都是機遇。”
一旁的一峰聽見北京,抱著媽媽撒嬌起來,“媽媽,一峰要去北京天安門廣場,要吃北京烤鴨。”
梁心看著兒子,眼神十分寵溺地笑了起來,“行,等媽賺了錢就帶你去北京好好玩一圈。”說完,她繼續和梁茶套起話,“梁茶,我看你和嘉怡差不多大,以前還是同學,你覺得我們嘉怡怎麽樣?你要是喜歡嘉怡,阿嬸一定幫你!”
梁茶一個急刹車,嚇得一峰緊緊抱住了媽媽。三人回過神,車子停在線內等待紅燈。
來到鎮上的汽車站,梁茶為他們購買了車票,貼心將母子二人送上了車。吳一峰對新認識的哥哥戀戀不舍,突然不想走了,嘟著嘴哭了起來。梁心一邊安慰兒子,一邊告訴梁茶,過幾天她就會回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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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車開走了,梁茶來到了發小阿星的店裏,腦袋裏麵一直都是嘉怡的臉。這次見到嘉怡,梁茶感覺有些陌生。她比從前增添了一些女人味,眉眼之間卻有了些許的犀利和冷漠的距離感。他自言自語了一句:“嘉怡,這些年你經曆了什麽?”
店裏老板阿星也是朗村人,父母在老家做禮炮花筒生意,他前幾年在家裏的小廠子幫忙,這幾年生意越來越不好做。父親的一個老戰友在鎮上有點實力,幫助他在鎮上開了一家辦公用品定點采購店。
阿星已經成了家,老婆阿蓮也在鎮上打工,一兒一女留在朗村讀小學,由爺爺奶奶照顧,夫妻二人一直在努力攢錢,打算接下來全款買一套商品房,把一對兒女接回來,不再當村裏的留守兒童。
阿星拿著墨粉盒在梁茶麵前晃了晃,“梁茶,你沒事吧,怎麽還自言自語了?”
梁茶回過神,笑嘻嘻地接過墨粉盒,“這幾天一直在剪視頻,阿傑的技術太菜了,我得親自上手。剛才我自言自語了嗎?哈哈,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阿星沒多想,趁著梁茶來鎮上,他替父親問了一個問題,“我爸說村裏這回劃分到改造區域的老屋,能分上百萬的賠償款。你爸那邊的消息肯定是最靈通的,你偷偷告訴我,我保證不外傳,我就想心裏有個底。真能分到個百八十萬的,我就把兩個孩子和我父母都接過來,讓他們也別做生意了,反正整個村子的生意都不景氣了。
大寶和小寶一天天長大,我想給他們更好的生活和教育質量,他們也需要爸爸媽媽的陪伴。老人雖然可以24小時陪伴,但是老人帶孩子的弊端很多。阿蓮每次回去都要和我媽吵架,真不是阿蓮胡攪蠻纏。
我們家小寶都四歲了,我媽還滿村子追著喂飯。有一次我發現我媽把嘴裏咬爛的食物喂給了小寶吃,這多不衛生啊。我一想到這些就聯想到我小的時候,是不是吃了我媽的唾沫長大的。村子改造村民到底能得多少錢?你就直說吧!”
梁茶看著阿星,一臉嚴肅認真,“阿星,我真不知道,我爸現在把我都當成眼中釘了,每天都催我回北京工作。我在北京的工作已經辭了,即便現在回去也要重新開始,更何況我不想再去北京了,就想待在朗村創業。”
“你一個985的高材生,別說你爸媽不爽了,我都替你感到可惜。你還記得張嘉怡嗎?她是211大學畢業的,人家在中國五百強企業上班,現在都是部門經理了,聽說手底下管了好幾十個部下。村裏就出了你們兩個最拔尖的年輕一代,我們這些都是當年不學無術才下海經商的學渣。
梁茶,在村裏有本事不算成功,你在北京混出一個人樣才叫成功。嘉怡雖然口碑參差不齊,村裏有人說她是白眼狼,對她舅舅一家忘恩負義,可是提起她的事業,村裏人都說她混得好,這才是成功。”
梁茶聽了寬心地笑,“嘉怡從小就比我們有方向感和目標感,她認定了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極致,這樣的女人很難不成功。
我現在對成功的理解很簡單,我想把朗村的婚嫁民俗文化推廣出去,讓更多的人了解朗村,了解嶺南一帶的婚嫁民俗文化,帶動村裏的喜事用品生意,做到真正的鄉村振興,讓村民的口袋都富裕起來。
村裏的年輕人都在往外麵跑,村裏都是留守老人、留守婦女、留守兒童。如果在村裏可以實現賺錢的目的,年輕人就不需要再往外麵跑了。阿星,你兩個孩子都在老家,你難道就不想他們嗎?孩子們難道就不想爸爸媽媽嗎?前幾天我看見你們家小寶和人打架,你猜對方那熊孩子罵他什麽了?”
“小寶和人打架了?我怎麽不知道啊,我媽沒告訴我啊!”阿星急道。
“你媽是怕你們擔心,那熊孩子說小寶沒有爸爸媽媽,氣得小寶和他打了一架,兩人都鼻青臉腫的。”
阿星豎起了大拇指,“梁茶,不管怎麽說,我給你點個讚,希望你能創業成功。不過......你真的不知道村子改造賠償款的標準到底是多少嗎?”
“兄弟,我的字典裏麵從來沒有撒謊兩個字!”說完,梁茶拿著他的東西告辭了。
梁光耀將外甥和妹妹掃地出門,心中悶悶不樂,獨自一人回到裙褂店。
今天店裏空無一人,他給學徒們放了一天假。梁光耀心裏煩悶至極,幹脆拿起一件為成型的裙褂開始親手製作起來。金線銀線在他手裏靈活自如,他想起小時候跟著師父學習釘金繡手藝,那會兒的製作工具還很粗糙,師父是一針一線打造出了一款又一款精美的龍鳳裙褂。
他想起師父告訴他一句話,隻要是中國人,總有一天會喜歡上中式裙褂。也許現在未必喜歡中式裙褂,可是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會自然而然被中式裙褂的魅力吸引。
當年,有人提出中式裙褂必須得到改良,師父第一個站出來反駁,傳統中式裙褂是老祖宗留下來的精髓。如今想起師父,梁光耀認為師父屬於中式裙褂的守舊者,師父一輩子都不願意對中式裙褂進行改革。
在師父臨終之前,曾經叫梁光耀去他房間。他告訴梁光耀,守舊也是一種傳承,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創新,否則就是砸了中式裙褂的招牌和名聲。
師父離開以後,梁光耀一直勤勤懇懇製作龍鳳裙褂,他繼承了師父的守舊者思想。直到西方的禮服和婚紗不斷衝擊國風文化,釘金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退出了年輕人的世界。
他才開始質疑釘金繡守舊者的思想究竟是對是錯,在繼續守舊和變革之間,與師父產生了師徒矛盾。直到那次嘉怡一語驚醒夢中人,他開始嚐試接受新思想和新技術,取得了守舊者不敢想象的成功。可是他一直認為,嘉怡代表更新的思想,更新的技術。
在一針一線中,這一刻梁光耀的內心得到了安寧,暫且放下了妹妹梁心帶給他的驚嚇。一直忙到傍晚,天空中掛著一輪鹹蛋黃似的太陽,他才鎖上門往家走。他打算和嘉怡好好聊一聊釘金繡未來的發展,聽取一些年輕人的意見。
前幾年也不是沒有人將他的裙褂拍照放在網上銷售,但是幾個月下來都無人問津。梁茶這次回來打算利用互聯網,將新中式裙褂打響,梁光耀沒有把握這一次梁茶能做成這件事,但是他內心還是想要再試一試。
前陣子一個馬來西亞的新娘在網店上谘詢,希望定製更貼身更新穎的釘金繡裙褂,希望他能對老款產品進行改良。為此,他沒日沒夜畫了許多手稿圖,打算拿給嘉怡看看,他相信嘉怡的眼光。
回到家中,梁光耀看見家裏一片安寧,母親和妻子正拉著嘉怡聊天,嘉怡懷裏抱著家中的那隻小橘貓。黃昏的太陽照射在她們的身上,梁光耀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兒媳婦陳敏敏帶著果果在院子裏麵玩,曉丹臉上不知怎麽掛了彩,正在院子裏麵練習八段錦。
“曉陽呢?”梁光耀看向女兒曉丹,悶著嗓子問了一句。
曉丹應了一聲:“不知道,可能去找梁茶和阿傑了吧!家裏都是女人,他說陰氣太重了。”
梁光耀抿了抿嘴,沒話接下去,又看向嘉怡。“嘉怡,你現在有空幫舅舅看看裙褂的手稿圖嗎?”
嘉怡點了點頭,與舅舅坐在院子裏的四方桌前,看起了舅舅新畫的那些手稿圖。
陳素芬和兒媳婦進廚房準備晚上的飯菜,家裏看起來一片寧靜,其實每個人的心裏都不太平靜。老太太心口不一,嘴上大罵梁心是隻白眼狼,驅逐女兒和外孫離開朗村,實則這會兒心裏不是滋味。
想起剛才見到女兒梁心,這隻白眼狼也老了許多,臉上竟然出現了皺紋。當初她離開那會兒,還是一臉的圓潤光滑。又想起了初次相見的外孫吳一峰,心口不免一陣絞痛。這麽一個漂亮的孩子,怎麽會得了小腦發育不全這個毛病,梁心的過錯也不該降臨到這孩子的身上。
王珊琴見婆婆捂著心髒,忙問:“媽,你沒事吧?”
“放心吧,死不了,被白眼狼給氣的。”
“媽,別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她現在過得不好,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陳素芬心裏“咯噔”一下,冷著臉不再接兒媳婦的話。
嘉怡看著舅舅的那些手稿圖,發現舅舅這些年改變很大,對傳統的中式裙褂又進行了改良,內心升起了敬畏之心。
“舅舅,這些裙褂的款式比從前更加生活化,富麗堂皇的同時,也不會讓人覺得設計款式過於繁雜和過度隆重,更加親民化了。腰線和肩膀這兩塊地方改良以後,更加能夠突出東方女性的魅力和優雅。”
“真的嗎?梁茶幫我拍了宣傳片,他還打算幫我開網店,這幾天就會上架到網上,就是不知道這次銷量能不能上去。”
“舅舅,我覺得一定能行,說不定以後您做的裙褂還能走上T台,舉辦獨家專場秀呢!”
聞言,梁光耀大為振奮,“裙褂走上T台,舅舅從來沒敢想。嘉怡,其實舅舅還是不太滿意這些手稿圖,你幫舅舅看看有沒有什麽修改意見,你們年輕人的眼光前衛。”
“舅舅,我覺得可以將更多的時尚元素融入到裙褂當中,傳統的裙褂都是大紅色的,其實也可以大膽地設計一些不一樣的顏色,比如藍色釘金繡裙褂,一定能夠出圈。
這幾年漢服和馬麵裙可火了,年輕人越來越喜歡國風文化。我覺得如果要打開銷售渠道,除了製作龍鳳裙褂,舅舅可以開發一些常服,讓釘金繡應用到更多場景,拓展出更廣闊的消費市場。”
梁光耀覺得嘉怡的想法不錯,他也想過開發釘金繡常服,讓釘金繡不止是新娘服,而是男女老少日常都可以穿搭的常服。潮流變遷的背後是觀念和審美的變化,契合年輕人的喜好才能贏得更廣闊的市場,釘金繡才能走向年輕人的視野,傳統文化才能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很快,陳素芬和兒媳做好了飯菜,一家人就缺了梁曉陽。“曉丹,叫曉陽趕緊回來吃飯。”
曉丹被果果劃傷了臉,臉上貼著粉色的創口貼,不高興出門去,“奶奶,我沒空。”
“奶奶,我去吧!”
陳敏敏知道曉陽一定躲在什麽地方偷偷織毛線,她昨天打開曉陽的雙肩包,發現裏麵都是鉤針和線球。當時就想發飆,一個大男人包裏放了這些女人的東西丟不丟人。這要是被外人看見了,指不定會罵他一句“變態”。
陳敏敏想著婆婆護犢子第一名,一直替曉陽打掩護瞞著公公不說。她這次打算當著公公的麵,曝光曉陽一直都在織毛線。
這會兒梁曉陽在村廣場的大榕樹下和村裏的幾個婦女們在一起織毛衣,村中婦女們都停下了手裏的針線活,目不轉睛地看著曉陽一雙靈活的手在鉤針編織。
村裏不少年輕婦女都驚歎道:“曉陽,這就是鉤花技藝?你也教教我們吧!”
曉陽打開一個博主的視頻賬號,“這對夫妻每天在直播間展示鉤花技藝,他們上架了編織玩偶、編織花束、卡通娃娃、編織耳飾.......各種各樣的毛線編織品。我可以教你們,你們有織毛衣基礎,學這個鉤花技藝不難,以後說不定能靠著這門手藝發家致富。”
村裏五六十歲的婦女不太感興趣,年紀輕的小婦女們聽說可能發家致富,一個個都興致盎然地向曉陽請教家裏人都反對他織毛線。她們告訴曉陽,最近幾年村裏的婚嫁喜事用品生意越來越差,村裏的女人一直都想找個副業做做,希望能夠貼補家用。
曉陽在朗村找到了歸屬感和認同感,看著村中婦女大部分都願意學習鉤花技藝,心裏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村裏婦女編織的毛線物品放在家裏好看還實用,織毛線也是村裏婦女打發時間的唯一興趣愛好。曉陽看到她們手機裏麵的編織照片,年輕婦女經常織一些毛線圍巾、毛線錢包等物品,這些其實都是編織手藝。
“阿姑阿嫂阿婆們,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嚐試幫你們將毛線織品掛到網上出售。”
村裏的阿姑阿嫂阿婆們一聽到織毛線可以賺錢,一個個興致都高漲起來。“曉陽,如果這些毛線織品能賣出去,我們都願意跟你分錢。大家日子都挺清閑的,每天閑的沒錢進賬。如果能有錢賺那就太好了,織毛線對我們來說有什麽難的。”
“曉陽,最近梁茶回來創辦了公司,電商平台和視頻帶貨,到時候也可以讓他幫我們打開銷售路子。不過梁茶不懂織毛線,網上最新的鉤花技藝還要你多教教我們才行。我們這些織法都過時了,年輕人喜歡什麽款式,你可以告訴我們,阿姑阿嫂阿婆們可以跟著你學。”
陳敏敏來到了村廣場,看見自己的老公和朗村的一群婦女在榕樹下織毛線,畫麵安寧而和諧,像是一幅西方的鄉村油畫。她甚至都能意識到自己的出現,會立刻破壞了眼前的歲月靜好。
可是她忍無可忍了,她一個遠嫁的女人,得不到丈夫的走心關懷。每一次她與曉陽傾訴生活裏的一地雞毛,這個男人總是敷衍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繼續與他的毛線作伴。
陳敏敏舉起手機拍下了眼前的這一幅畫麵,婦女們圍著曉陽一起織毛線,曉陽的蘭花指十分自然地翹起。他們臉上的笑容如此自然,如此快樂。陳敏敏氣得雙手不住發抖,她似乎用盡全力將照片發到了“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微信群。
幾乎同一時間,家中所有人都收到了這張照片。梁光耀打開微信群的那一刻,一張臉氣得麵如死灰一般。王珊琴剛打算溜出門給寶貝兒子通風報信,梁光耀在她身後一聲嗬斥,“站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個逆子還在織毛線?”
端午節的這一天實在是不太平,梁心母子的出現攪亂了一家人的心情。考上公務員的梁曉陽,被自己的老婆逮住了和村中婦女一起織毛線,拍了一張照片攪亂風雲。梁光耀發現了兒子還在“重操舊業”,偷偷背著他織毛線,怒氣衝上了房梁。
晚上,梁光耀命令曉陽罰跪在祠堂,誰都不允許靠近半步,發現有人給他送飯送菜,一律同等處理。當父親舉起了腰間的皮帶,梁曉陽二十幾年的人生,第一次抬手反抗了一次。他緊握著父親手中的那根皮帶,眼睛裏麵一片猩紅和委屈。
梁光耀才發現這小子長大了,他險些就要壓製不住他的力氣。
“鬆開!”梁光耀怒斥一聲。
曉陽猛地鬆開皮帶,倔著一張臉繼續跪在祠堂列祖列宗麵前一言不發。梁光耀知道兒子心裏一萬個不服氣,但這小子比他姐好一點,從來都不會頂嘴,總體是比反骨仔曉丹強多了。
梁光耀鼻腔裏麵冷哼了一聲,黑著臉走出了老宅祠堂,打算回去找妻子算賬,給她按上一個“包庇罪名”。自古就有慈母多敗兒的道理,她這是要親手毀了兒子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