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喜事

第36章 吳一峰摔破了頭

1

嘉怡用力甩開一峰的手,一峰頓時委屈巴巴地看著她,一雙俊俏、純淨的眼睛洶湧出了豆大的眼淚,像是一瓶被打翻的農夫山泉礦泉水,像是草地上、樹葉上,晶瑩剔透的露珠。

嘉怡眉頭蹙起,內心百感交集,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她無比厭惡這種帶有雜質和算計的親情,她想要的一直都是簡簡單單的親情,最基本的兩點就是沒有背叛和拋棄。

端午節第一次見到一峰,一峰自來熟地坐在她旁邊。當時她心裏並沒有恨意,隻有濃濃的醋意。一峰是很可憐,不能像一個正常的少年,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讀書,以後娶妻生子都成問題。可是他有母親全部的愛,母親愛他愛得無私,愛得飛蛾撲火、不惜與眾人結下梁子,也要回來爭取不屬於她的賠償款。

這樣的愛是嘉怡從未感受過的,母親給她的隻有拋棄!

舊屋改造賠償款標準沒公示出來時,母親對她還有幾分虛情假意,無非是利用她這顆棋子來收買村裏的人心罷了。

如今賠償款標準出來了,母親的真麵目也露出來了,為求自保上演了一出“大義滅親”的戲碼。

她越想越氣,腳步如飛一般。吳一峰見姐姐加快了腳步,在身後不停地追,一不留神結結實實摔了一跤,腦袋前額磕碰了地麵,鮮血汩汩直流。巨大的疼感之下,一峰像個三歲孩子一樣,張大嘴巴嗷嗷大哭。

嘉怡聽見身後傳來一峰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心裏猶豫了幾秒並沒有回頭,而是繼續加快腳步往前走。那一刻,似乎隻要她跑得足夠快,她就聽不到一峰的哭喊聲。

回到舅舅家,她看見外婆和村裏幾個嬸子正在趕工,忙著製作嫁女餅。要說女人是天生幹活的好手,幾天下來院子裏麵擺放了數不清的嫁女餅,周五一定能夠準時送到廣州那家企業。

她哀怨的眼睛看向母親和一峰暫住的那間屋子關著燈,心想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真是心大,竟然能夠睡得著。曉丹姐都是晚上工作,屋子裏麵亮堂堂的。

陳素芬見到嘉怡回來了,勾著脖子看著她的身後,一臉擔心地問道:“嘉怡,你沒遇見一峰嗎?”

嘉怡沒吭聲,見狀,外婆急急道:“一峰一直在家等你回來,剛才說是外邊天黑,擔心你走夜路不安全,問我要了手電筒出去接你。奇怪了,這孩子不會跑到什麽地方去玩了吧?”

嘉怡愣住了幾秒,問,“外婆,一峰那點智商怎麽可能想到出去接我,一定是某個人利用他,假借著親情之名,想要替自己白天甩鍋的行為開脫吧!”

采芸、嘉玲、阿秀幾個紛紛作證,說剛才確實是一峰主動要求出去接嘉怡,她外婆才拿了手電筒給他。嘉怡聽得半信半疑,外婆已經急得拍大腿。

“你媽早在屋裏睡下了,一峰自己要出去接你的。這孩子現在能上哪兒去呀,不行,不行,我趕緊出去找找。萬一走丟了,被人販子抓了,這可怎麽辦呀!”

周嘉玲忙安慰:“嬸子,人販子不要一峰這麽大的孩子,人販子都喜歡抓那種還沒記事的小孩子。”

老太太搖頭反駁:“人販子是不要這麽大的孩子,他們是擔心大孩子記得父母的聯係方式,可是我們家一峰的腦子就隻有幾歲呀.......”

話音剛落,外麵傳來吳一峰的哭聲,幾個人抬頭看見一峰頭破血流進了院子,捂著腦袋邊走邊哭邊喊姐姐。陳素芬見外孫出去一趟搞得頭破血流,嚇得趕緊放下手裏的活兒,上前檢查外孫的傷勢。

“一峰啊,你這是怎麽了,摔了還是被人打了?快告訴外婆!”

嘉怡看見一峰滿臉是血,嚇得怔住了,這才意識到剛才一峰摔得不輕,她還以為隻是小磕小絆。想起剛才他哭著喊“姐姐等等我”,她頭也沒回就走了,翻江倒海的情緒洶湧而來。

她不想心疼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但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峰為了接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如果剛才由著他跟著自己,說不定不會摔得這麽慘。

梁心關著燈躺在**發愁,賠償款鬧到最後竟然隻是一個謠言。村委會鼓勵村民選擇入股分紅模式,共同建設新朗村,以後經濟收益每年都有分紅。她戶籍早已不在朗村,分紅也分不到她的頭上。

眼看這次回來沒能得到錢,她發愁該怎麽回去和吳清遠交代。湘菜館的活兒也辭了,這下子回去還要重新找活兒幹。她帶著一峰找工作很不方便,這年頭沒幾個店主願意招聘一個帶著孩子打工的中年婦女。

她有些後悔不該和湘菜館老板娘辭職,當初就應該請假,說不定現在還能回頭繼續在她店裏當勤雜工。

她又想起了周國峰那個蠢貨,要不是他深夜發那個朋友圈顯擺,她也不至於鬼迷心竅回來算計老屋改造的賠償款。這些日子她在母親和大哥麵前當小媳婦,最後根本就沒有什麽天價賠償款,一切都是村民們自己臆想罷了。

正躺在**鬧心發愁,耳邊突然聽見了兒子的哭喊聲,梁心像個草原上的母獅子彈了起來。打開房門看見院子裏一峰滿臉是血的樣子,嚇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回過神衝出去用力推開了幾個女人,差一點把自己的老母親推倒在地,好在采芸眼疾手快扶住了老太太。

“一峰啊,快告訴媽,頭上的傷是誰打的,媽這就去揍他。”梁心說話的時候,眼神犀利地打量著四周這群女人,像是凶手就在她們其中。

“姐姐,姐姐.......”一峰一邊哭,一邊看著嘉怡不住地喊“姐姐”。

梁心轉身看見嘉怡一臉的冷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一瞬間聯想到了早上在村委會的一幕,心想說不定是嘉怡為了報複她,對自己弟弟下了狠手。這件事情都沒搞清楚,梁心已經像草原上一頭成年的母獅子,對著女兒露出了鋒利的牙齒,仿佛要與這位“施暴者”一決高下。

“嘉怡,你怎麽能對一峰下這麽毒的狠手?媽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對,可媽也有苦衷的呀!你千不該萬不該傷害自己的親弟弟,一峰到底哪裏得罪你了,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你有什麽火氣盡管衝著媽來撒氣。

一峰第一眼見到你就喜歡你,這是你們姐弟之間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緣關係啊!你弟多可憐啊,出生就被醫生診斷出小腦發育不健全,從小到大沒少被外麵那些孩子欺負。

這些年媽又要賺錢養家,又要照顧他和你繼父,有時候一峰在外麵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媽還找不到人去理論。一峰是你弟弟,你當姐姐的不能這麽對他!你怎麽打死媽都行,就是別傷害你弟弟呀!”

嘉怡一臉無語地看著母親在她麵前聲嘶力竭,她什麽都沒做,竟然被這個女人當成了“凶手”。看來她們母親之間除了沒有情分二字,更沒有最基本的信任二字。

六嬸放下手裏的麵餅皮子,有些中醫經驗的她上前看了看一峰頭上的傷,“沒事沒事,人頭上的血管比較豐富,一般磕碰到什麽地方,出血的時候看起來樣子嚇人罷了。

一峰的傷口一看就是摔了,你們看這孩子褲子膝蓋處都磨破了,肯定不是人為的。梁心,好了,好了,別哭了,趕緊帶一峰去村衛生室處理一下傷口吧,天熱,細菌感染了就不好了。”

梁心半信半疑,接著又虎視眈眈看著嘉怡,眼神裏麵都是你竟然敢傷害我兒子的即視感。

嘉怡嘴角牽動了一絲冷笑出來,她根本不願看到母親的這副嘴臉,也不想與她多解釋什麽。母親心裏已經認定了“凶手”,過多解釋對於她而言就是一種掩飾,也就更沒必要多說什麽了。

就像有人懷疑鄰居偷了自家的斧頭,往後的每一天看到鄰居都像是看到了賊。直到有一天在自家床底下發現了那把斧頭,才發現一直以來錯怪了鄰居。當然啦,說不定母親會一直堅定認為,她就是傷害她寶貝兒子的“凶手”。

梁曉丹正在屋裏直播,聽見姑姑在外麵大聲吵吵嚷嚷,頓時怒火攻心。她忍了很久了,今天實在忍無可忍,怒氣已經衝到了頭頂。

往常他們母子不在,夜深人靜是她最佳的工作狀態。自從他們回來,白天和晚上都不清淨,搞得她身心俱疲,工作狀態十分不佳。這幾天腦袋裏麵又總是閃現周城那張藝術氣息十足的臉,這讓她對自己產生了厭惡。網絡上的人間清醒大主播,私底下竟然是個戀愛腦,這種表裏不一的一麵讓她感到不恥和抓狂。

梁曉丹跟直播間的粉絲們請假了五分鍾,閉麥之後衝出那間房間,看見姑姑在院子裏麵和嘉怡起了爭執。她雖然並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堅信一定是姑姑的過錯。這個家裏誰都是明白人,隻有她這個姑姑是個拎不清的腦子,又蠢又壞又自私自利討人厭的攪屎棍。

看著眼前一幕,梁曉丹胸口的怒氣像鼓起的魚肚子,發出了河東獅吼,“別吵了,你吵夠了沒有?”

2

曉丹的聲音穿透進入大家的耳膜,眾人轉身看見曉丹一張怒氣洶洶的臉,沒來得及向她解釋情況,曉丹已經走近梁心的跟前,怒不可遏地質問道:“請問,你還要在這個家鬧多久?白天鬧、晚上鬧,你們到底還讓不讓人活了?”

梁心被侄女的氣勢瞬間震懾住了,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我......我.......”

曉丹瞪著姑姑,繼續大罵:“我什麽我?你們住進來的第一天,我就跟你們說過我是晚上工作,白天十二點之前需要補覺。自從你和你兒子回來,我的生活和工作節奏都被你們攪渾了。怎麽滴,你們還打算在朗村多久?是想賴著不走了?聽說舊屋改造根本沒有什麽天價賠償款,現在你的如意算盤沒法打了,終於可以死心了吧!大門就在這裏,您哪裏來哪裏回,別在這個家裏當攪屎棍了。”

梁心一時間忘了兒子腦門上的血還沒止住,大腦裏頭的CPU瘋狂燃燒,快速組織語言想要回懟目無尊長的侄女。

她回來這些天一直在村裏閑逛,聽說了一些曉丹和她那個畫家前男友的故事。村裏人都說曉丹不該和畫家前男友分手,不然現在可能兩人都有孩子了,也不至於在家裏當老姑娘,指不定這輩子要當女光棍了。

梁心回過神,輕笑了一聲,用一副鄙夷的眼神看著侄女,“曉丹,你說姑姑是攪屎棍,你自己又好到哪兒去了?三十三歲的人了,現在還賴在家裏當老姑娘,你害不害臊啊!要我說,你那個畫家前男友配你綽綽有餘,你居然把人家踹了,活該你嫁不出去當老姑娘。

等再過個幾年你就四十了,怎麽化妝都沒用了,滿臉都是難看的褶子。到時候就是菜市場的爛番茄,隻能單著當一輩子的老姑娘。這要是耐不住寂寞呀,也隻能找二婚的、三婚的或者打光棍的老男人對付後半輩子了。說不定年紀大了,生孩子都成問題。我要是你,就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一個人過了,少在村裏丟人現眼。”

梁曉丹怒極反笑,原本以為姑姑能罵出花樣出來,沒想到就這麽些無關痛癢的話。她敢一直單身就已經想好了一切,姑姑的這點思想格局還不足以傷害到她的心髒。

梁心一臉得意地笑了笑,以為剛才的一番羞辱可以讓侄女識趣閉嘴,沒想到下一秒曉丹就懟得她懷疑人生。

“今天大家都在這兒,我給你一個麵子,喊你一聲姑姑。這些年你上不要老,下不要小。對外婆從未盡孝道,對嘉怡從未盡到母親的責任。村裏人都知道你那些陳年爛芝麻的破事,難道時間久了,姑姑自己都記不得了?我來幫姑姑好好回憶一下,當年你先是和小混混吳清遠有了一腿,後來被吳清遠甩了,這才嫁給了姑父。

姑父意外走了,吳清遠回來撿破鞋,你又屁顛屁顛跟著他好了。姑姑,你到底是有多輕賤?非要上趕著嫁給吳清遠,現在好了,又要養一個大腦發育不健全的兒子,又要養一個雙腿殘疾的丈夫,這就是姑姑的報應吧!”

梁心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曉丹,第一次見識到了比自己嘴還厲害的人物,沒想到大哥大嫂這麽老實本分的兩口子,竟然生出了一個基因突變的女兒出來。這哪裏是她的親侄女,這分明就是她的宿敵。

見識到了侄女的刻薄狠辣,才明白自己的無畏無恥根本不算什麽,嘉怡的冷漠冷血根本不算什麽,母親陰陽怪氣的語氣不算什麽,大哥的暴脾氣不算什麽,不過都是一群紙老虎。她是萬萬沒想到,接近二十年沒回來,這個家裏出了一個真正的母老虎。

“算你狠!”梁心咬牙切齒地丟下這句話,拉著一峰的手準備前往村衛生室。

陳素芬不放心要跟著一起去,采芸她們擔心老太太急出一個閃失,結束了今天的製作嫁女餅的工作,陪著梁心母子一起去了村衛生室。

路上,一峰哭著要姐姐,梁心抬頭就要給他一巴掌,終究是狠狠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曉丹說的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報應,我對不起張學有,對不起嘉怡,對不起我媽,對不起大哥一家,我對不起你們所有人,一峰這個樣子都是我的報應,清遠殘疾了,也是我的報應。老天啊,我受的苦已經夠多了,報應算是還完了吧!”

采芸她們幾個都愣住了,忙勸她別心急,一峰不會有事的。

梁心看著臉上都是血的兒子,像是有人拿了把刀子割了她的心頭肉一樣疼。她承認,她愛兒子勝過於愛女兒。兒子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的,有時候她覺得兒子就是路邊的小貓小狗,他的世界隻有她這個當媽的,如果沒有她,兒子就會像那些流浪的小貓小狗無家可歸,最後慘死街頭。

對嘉怡她其實是愧疚的,但是想到嘉怡有外婆寵著,舅舅舅媽護著,表弟表姐都待她如同親姊妹一般。從來沒有像一峰這樣,跟著他們風餐露宿,居無定所。好在一峰腦子不行,不知道什麽是苦難。

他們當大人的覺得日子苦,一峰覺得跟著爸爸媽媽日子就是幸福的。有時候她又覺得一峰這樣挺好的,這樣就不會放大苦難和不幸,反而覺得自己很幸福。

一峰哭著喊著要姐姐,梁心氣得罵了一句,“沒出息的東西,你姐都忍心不要你,你還上趕著人家做什麽?明天媽就帶你回家,以後咱們娘倆都別回來了。”

村衛生室的梁醫生看見梁心,以為她是來換頭上的繃帶,“梁心大姐不用著急,明天再來換紗布吧!”

話音剛落,梁醫生看見幾個村莊婦女連哄帶騙,攙著頭破血流的吳一峰進了衛生室,大吃了一驚。“梁心大姐,這不是你兒子嗎?你們家最近這是跟腦袋較勁上了?”.......

梁光耀在店裏忙著教阿武和阿龍釘金繡的手藝,自從借著給阿武立規矩,幾個學徒的學習態度都端正了不少。

這兩日,梁光耀經常拿出阿武那封寫得歪七八張的信,一邊反複閱讀一邊進行自我反思,努力學習克製住自己的暴脾氣,提醒自己對學徒要耐心。

阿武他們見師父不發脾氣了,幹活都比往常積極了許多。梁光耀發現不發脾氣,肝火也降了下去,一時間店裏歲月靜好,皆大歡喜。此刻,他還不知道家裏出了事,這要是知道梁心和曉丹大吵一架,估計又得拿出牛黃解毒片用來清熱解毒降火。

梁曉丹回屋繼續直播,院子裏麵剩下陳素芬和嘉怡祖孫二人。兩人先是沒說話,嘉怡幫著外婆打下手,陪著外婆將製作好的嫁女餅送進了屋子裏麵。她知道外婆心疼一峰,也看出外婆對她今天的行為有些不滿,但她也是憋著一肚子的委屈。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最後嘉怡先繃不住了,一頭撲進了外婆的懷裏,像個小貓似的哭了起來。“外婆,你別生氣了,我.......我要是知道一峰會摔跟頭,我就讓他跟著我算了。我......我........”

“外婆知道,外婆明白,好了好了,不哭了,哭得跟個小花貓似的。”陳素芬忙給嘉怡擦眼淚,“一峰這孩子跟你媽不一樣,他心思單純,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嘉怡,聽外婆一句勸,以後一峰是一峰,你媽是你媽,咱們不能把心裏的委屈撒在無辜的人身上。

你想呀,一峰自己能有的選嗎?這一切都是你媽犯下的錯,她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這麽多的代價,日子也不好過。吳清遠殘疾了,聽說脾氣還大,家裏家外都靠她一個人。日子久了,人就變了,心眼就小了,屬實也是被逼無奈。

你爸當初在的時候,她是一點苦都沒有吃到,把她寵上了天,她偏偏不惜福。這就是各人各命,她自找的罪。”.......

祖孫二人在院子裏麵聊了許久,直到梁心帶著一峰從村衛生室回來,陳素芬見到外孫又活蹦亂跳了,心裏的大石頭才落了下來。看著一峰腦袋上麵纏著繃帶,再看看女兒頭上的繃帶,老太太沒好氣地來了一句:“梁醫生有沒有問,光耀家最近這是怎麽了,兩個人都跟腦袋過不去了?”

梁心聽出母親在陰陽她,不給她好臉色,氣得拉著一峰進屋洗漱了。

一峰傷勢無大礙,梁醫生叫她第二天再帶一峰去換紗布。洗漱過後關燈睡覺,一峰心情徹底好了,像個沒心沒肺的小孩一樣,要媽媽給他講故事。梁心耐著性子給他講故事,不一會兒一峰打起了呼嚕。

一峰睡著的時候一點都不像個三歲智商的孩子,儼然就是一個玉樹臨風、模樣標致的偏偏少年。可惜,命運如此不公,給了一峰一張俊朗的五官,這張臉不比電視裏頭的明星遜色半分,可惜老天卻給了他一副三歲小兒的腦子。

借著窗外月光,梁心靜靜看著兒子,心裏的不甘從心底深處滋生。她將上午在村委會聽到的一切進行了複盤,心想如果將來朗村經過文旅改造盤活了,豈不是在老家也可以做點小生意度日了。

眼下一分錢沒得到就這麽回去,先不說吳清遠會不高興,往後的日子和過去一樣艱難。雖然廣州市裏距離朗村開車半個多小時就能到,物價上麵還是有著明顯的差距。暫且先不說物價了,每個月的房租是雷打不動的,一家三口的生活開支是雷打不動的。

如果帶著吳清遠一起回到朗村,向母親借住父親留下的那套老屋,說不定住著住著就能變成自己的屋子。人心都是肉長的,她看出母親喜歡一峰,心疼一峰,她好好在母親身邊伺候盡孝,遲早都會得到母親的原諒,大哥一家也會重新接受她,母親也許就會將父親的老屋過戶到她的名下。

大哥一家現在的日子都過得不錯,不至於跟她計較父親的老屋房產。曉丹、曉陽、嘉怡,幾個小的都有能力的掙錢,曉丹已經開上了寶馬,還在城裏全款購買了一套房子。

剛剛曉丹絲毫不把她這個姑姑放在眼裏,還不是因為有錢就有膽子,說話的嗓門都蓋過了她。嘉怡雖然有按揭,但在市裏也有了自己的小家。曉陽的房子雖然有貸款,但公務員的住房公積金差不多就能對衝了這筆開支。

夜深人靜最適合複盤,梁心思考了很久很久毫無困意,直到收到吳清遠深夜發來的微信,思緒才拉回到現實。吳清遠記得今天是老屋賠償款公示的日子,一天都在等待梁心向他報喜。一直等到晚上都沒有等到梁心發來消息,再也按捺不住主動出擊詢問了此事。

梁心知道吳清遠心急了,考慮了半天還是沒有打算隱瞞他,將事情的經過發送語音告訴了吳清遠。吳清遠聽完,臉色陰沉了下來,不再回複梁心的消息。

梁心明白吳清遠心中不悅,於是將自己下一步的計劃告知了吳清遠。吳清遠聽完語音,覺得梁心這步計劃確實不錯。城裏消費水平太高,每天睜開眼睛就要花錢。如果回朗村做點小買賣生意,說不定今後不用再為過日子發愁。但梁心讓他一起回朗村,這點他卻做不到。他雖然殘廢了,但他是個男人,怎麽能回老婆娘家求生存,這還不如殺了他。

過去的吳清遠雖然是個小混混,可是長相玉樹臨風,走哪兒都有人喊他一聲哥。他不願意自己這副殘破的身體出現在朗村,村民們一定會笑話他,嘲笑他隻能靠著女人養活。

再有,自從懷疑吳一峰不是自己的種,他仔細推算了梁心當年生產的日子,其中不難發現有許多蹊蹺之處。朗村那群比猴兒精的村民,私底下一定也會揣度一峰到底是張學有的種還是他吳清遠的種。

一想到這些,他就後背冒冷汗,更不願意跟著他們母子一起回朗村,過著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子。自從雙腿殘疾,他的自尊心反而比過去更強、更敏感、更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