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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給了你高官厚祿,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發妻?”
上一世的蕭永湛,用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一字一字地問出了這句話。
沈從嘉當時就呆了,他知道阿宴會死的,在知道也許阿宴會死的時候,他也沒有想過做什麽。他隻是遠遠地躲開了,想著躲開了,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一切和自己沒有關係了。
可是如今,看著阿宴死了,他的心仿佛被什麽狠狠地抓著,難受得不能自已。
如今,他跪拜了十幾年的帝王用這麽冷漠厭惡的目光望著自己。
這麽一刻,他跪在那裏,兩個膝蓋都在發抖。
他知道自己完了。
那個曾經戀慕著自己,崇拜地望著自己的姑娘再也不會對著自己笑了,那個曾經對自己恩寵有加的帝王也一去不複返了。
阿宴死了,他也將要失去一切。
那一天晚上,蕭永湛就這麽坐在沈家的後宅裏,抱著阿宴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消息傳遍了燕京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天子在一個臣婦死後,不顧嫌疑地跑去抱著那個臣子的婦人。
整個燕京城都轟動了,人們議論紛紛,文武百官不知道如何自處,幾個老臣跑到了沈家門口去跪著,跪在那裏求皇上離開。
那個昔日皇上最尊敬的姑母平溪公主,那時候已經垂垂老矣,她走過去,拄著拐杖痛聲問皇上:“難道你就不絲毫顧忌皇家的顏麵了嗎?你懷裏的那個女人是你臣子的結發之妻,是我大昭國的誥命夫人。你若心裏真得憐惜她,為何在她死後,要置她的名聲於不顧?你讓她死後葬於何處,又如何受後人祭拜?”
那時候的蕭永湛連頭都不曾抬一下,他隻是伸出手,輕輕地幫懷中那個死去的女人理順她的發絲。
寒風之中,他終於開口,聲音清冷得猶如來自萬年寒窟:“就是因為朕一直在顧念大昭的體麵,一直在顧及她是臣子之婦,自以為是地想著提拔她的夫君,重用她的家人,她便能過得好一些。”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望向平溪公主。
這使得平溪公主愣在了那裏,此時的蕭永湛,和她往日看到的完全不同。
他的臉上依舊是古井一般無波的平靜,可是一向深沉到讓人難以揣測的眸中,卻仿佛狂風驟起時的驚濤駭浪。
“朕自以為是顧及她的名聲,顧及大昭的國體,顧及君臣之別顧及禮義廉恥,所以朕固步自守,從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結果又如何呢?”
他的聲音裏,帶著徹骨的寒涼,散發著嗜血的氣息,仿佛可以瞬間令周圍的一切都凍結成冰。
周圍所有的人都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旁的沈從嘉仿佛木頭人一般呆呆地跪在那裏,也已經一整天了。
沈家的老夫人早已經嚇得暈死過去,眼看著就要沒命了,可是沈從嘉依舊是一動不動。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了。
平溪公主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那個天子,那個算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天子,顫抖地道:“皇上,那你要如何?難道你就一直抱著她在這裏守著嗎?人死是不能複生的!你總是要讓她入土為安的啊!”
蕭永湛低下頭,凝視著懷中那個數年以來其實他都再也不曾認真看過的女人,她已經沒有了昔日的容顏,曾經米分嫩的臉頰變得蒼白凹陷,昔日水潤張揚的眼眸如今死沉沉地閉著,再也不會睜開來看他一眼。
也許這個女人其實從來沒有認真看過自己,在她眼裏,自己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帝王,一個存在於她夫婿口中的天子。
他的手在寒風中微微顫抖,輕輕地撫上她的眼睛:“什麽叫入土為安?入土為安後,她是不是就能忘記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能安心地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了?”
蕭永湛堅定地搖了搖頭:“顧宴,你不是臨死都不能瞑目嗎?你心裏是不是充滿了怨恨,恨那些欺淩你的人,恨那個辜負你的夫君?那你就不要走,朕要讓你看著,看著朕用所有人的血,為你償命。”
此時,他嗜血的細眸透著森冷,就那麽望向了沈從嘉。
“朕會讓你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沈從嘉此時已經木然了,他沒有了懼怕,沒有了難過,就這麽跪在那裏,一句話都沒說。
想起往事,沈從嘉眯著眸子,看向那個昔日的帝王。
他到了後來,已經無所顧忌了,從一代明君,驟然變為一個暴戾的帝王,禦筆之下不知道誅殺了多少人命,但凡是和阿宴之死扯上幹係的,統統殺殺殺。
他在抱了阿宴的屍首一天兩夜後,終於仿佛夢醒一般,命人用水晶做了一個棺木,將阿宴放進去,又抬到了廟裏,讓人好生供奉著。他每天都要過去看看那個水晶棺,和她說說話。
那時候的文武百官都暗暗地猜測,皇上已經瘋了。
有時候皇上看著眾人的時候,大家都忍不住打冷戰,覺得那不是一個人的目光。
當時死了那麽多的人,可是沈從嘉沒死,他一直被關押在暗無天日的天牢中,飽受著折磨,生不如死。
那個帝王說過,不會讓他死的,要讓他活著一起受罪。
沈從嘉在不知道歲月為幾時的折磨中,就這麽捱著那永無止盡的痛苦。
一直到有那麽一天,他聽到有人放他出去,原來說是皇上要鑄造高高的法台。
當他帶著鐵鏈,佝僂著背,一走一顫地經過蕭永湛的麵前時,他聽到那個人用清冷的聲音道:“去幫朕鑄造法台吧,朕要讓一切重新來過。”
沈從嘉艱難地咳著,長年的牢獄生活,他的身體已經破敗猶如一個抹布。
不過此時的他,什麽也不怕了。
他的母親在出事的那天已經活生生的病死了,他的家人也已經全都被容王誅殺了。
他淒涼地笑了下,用渾濁的眸子看向一旁的帝王。
那個昔日清冷尊貴的帝王,此時冰冷得猶如一個石像。如果說他以前還有一種可以稱之為優雅和從容的意味,那麽現在已經全都消失殆盡,隻剩下嗜血的鋒芒。
“蕭永湛,你太以為是了,你以為她落到那樣的地步,是誰逼得?都是你。”
此時的沈從嘉,每說出一個字,喉嚨裏就仿佛被針紮一般,他劇烈地咳著,卻試圖艱難地說出這一番話。
“如果不是因為你貪戀臣子之妻,我沈從嘉又怎麽會忍心放棄自己的妻子,看著她就那麽死去?我曾經試圖把她送到你身邊,可是你不要,你固守著自己的本分,你懦弱地連要都不敢要她!你要我怎麽辦,難道我要在後宅裏寵愛著帝王仰慕的女子嗎?你自以為是地喜歡著她,可是你為她做過什麽嗎?不過是放任你的妃嬪欺壓於她罷了!如今她死了,你倒是說要為她報仇雪恨了,可這是她要的嗎?”
這一番話,在這凜冽的寒冬裏,由一個行將就木佝僂著身子的死囚犯說來,實在是大逆不道。
不過那個時候的蕭永湛卻沒有生氣,他挑眉,淡淡地道:“所以,她的死,我也有責任了?”
沈從嘉望定了這個昔日他連看都不敢怎麽看的帝王,見他眉目間的蕭條,忽而心中湧現出無限的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得太得意了,笑得削薄的身子在寒風中顫抖,笑得幾乎要摔倒在那裏:“蕭永湛,不錯,就是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她還是我最心愛的女子,我會教她練字,我會給她畫像,我還會陪著她一起聽風看雪。是你毀了她,也毀了我。”
沈從嘉最後摔倒在了堅冷僵硬的石頭上,他狼狽地咳著,最後咳出的血在冰冷的石頭上開出了狼藉的花朵。
他嘲諷的笑著,笑得眼淚滴流:“阿宴,如果不是這個人,我不會那樣對待你,你也不會死的。如果一切真得可以重新來過,我真得不會辜負你了。”
他削瘦蒼白的手顫抖著摳在石縫裏:“這一次我不要功名利祿了,我隻要你,隻要你……”
回憶過往,沈從嘉眸中流下了前世的眼淚。
其實他是死在搬運石塊鑄造法台的勞作中。
他以為自己會死,可是卻沒有,他竟然重新回到了少年之時,他依然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沈從嘉,眼看著就要和二八年華嬌豔如花的阿宴定親了。
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是隱約猜想,也許蕭永湛的法台真得靈驗了吧。
而他這個死在法台上的人,因為心中的執念,所以也跟著重新來過了。
沈從嘉透過眸中的眼淚,狼狽地看向那個清冷俊美的男人。
忽而憶起在靈隱寺裏,他是如何嗬護地摟著阿宴。
蕭永湛上輩子渴求的事終於實現了,他是尊貴的容王,擁有他心愛的女子。
他扭轉了乾坤。
可是自己呢,為什麽自己依然一無所有,為什麽自己重來一次,依然隻是容王的階下囚?
而且,是毫無懸念地,就這麽簡簡單單地,以一種可笑的方式,被他粗暴而不容置疑地囚禁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