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

第五章

“你姐真的回來了,”何致銘有些奇怪地盯著顧鄴,“不至於吧?難道她沒告訴你?季老爺子出殯那天回來的,我還開車送她回了趟老城區。”

“你說真的?”顧鄴明顯有些煩躁,抓了抓自己五顏六色的雞窩頭,“不過回來了又怎麽樣,她和老子沒關係。”

何致銘聞言發笑,摸了摸鼻子,“也是,她現在和咱們都沒關係了。”

顧鄴皺眉,“你什麽意思?”

何致銘抽了口煙,沒說話。

五年前的顧綰寧,會在意季家二少的一舉一動,會在意他們這群人的集體活動,會跟她整日闖禍的弟弟吵得不可開交;而如今的顧綰寧,除了顧爸爸之外,她的世界仿佛隻能容得下季薄川一人,盡管這種‘容下’可能並非她的主觀意願。

她甚至半句都沒有詢問有關顧鄴的任何事情——這個她從前最放心不下的弟弟,更別提季唯則。

何致銘又看了眼對麵的少年,見對方陰沉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從兜裏摸出紙筆,在上麵刷刷幾筆,遞給他,“這是你姐在國內的手機號,可能她剛回來太累了,你有空的話可以給她打個電話,她在國內也沒什麽談得來的朋友。”

顧鄴瞪大眼跟見了鬼似的,重重拍開何致銘遞過來的便簽,“誰他媽想理會她!”

“拿著吧,小鄴。”何致銘好脾氣地又重新寫了一遍,“當年的事,說到底是季家對不住你姐,如今她回來,心中不痛快,一時忽略了你也情有可原。”

“她不痛快?她不痛快又上趕著爬上季家大少的床?”顧鄴明顯有些激動,脖子都怒紅了,冷笑,“不過如今她倒是長本事了,至少混了個正房,就是不知道整日裏看著季唯則跟那個賤-人卿卿我我,會不會嫉妒得發狂?”

“小鄴,你不能這麽說你姐。”何致銘沉了神色。

顧鄴冷笑一聲,熄了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

顧綰寧今天一天都空閑,又或者說嫁給季薄川之後,她每天都是空閑,季薄川的主要生意其實並不在倫敦,他自己滿世界的飛,兩人一個月也就見幾次麵,通電話的時間都少之又少,顧綰寧有時自嘲地想著:自己其實更像他金屋藏嬌中的一位。

想著想著她又覺得自己真是有病,梳洗完畢之後,季家的人還在處理老爺子的身後事,家裏一片慘淡,沒她什麽事,顧綰寧便拿著何致銘給的書籍推薦單,出門自己搭車去書店了。

在書店看了一上午的書,顧綰寧滿腦子都塞滿了各種單詞,接到季薄川電話的時候,是在下午一點鍾左右。

“在哪裏?”他一向喜歡開門見山,從不多說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也不會詢問她現在是否方便接聽。

顧綰寧也習慣他這樣的掌控主權,“市中區圖書館附近。”

“午餐吃了嗎?”

“……”顧綰寧摸了摸幹扁的肚子。

“我正好就在附近,你先別離開,我現在就順路過來。”

顧綰寧還想說不必麻煩的時候,季薄川就已經掛掉了電話,她呆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機,好久才覺得他的舉動有些好笑:他這是在做什麽?扮演好稱職丈夫的角色?

好像真能體恤她、舍不得她受半點勞累一樣。

事實證明她對季薄川的懷疑不是毫無根據的,不到十分鍾之後,當她上了他的卡宴,被載到市中區就近的一家私房菜館,看到裏麵已經落座的其餘幾人,顧綰寧簡直想對季薄川破口大罵。

在座的,除了季唯則和蕭明萱兩人之外,還有季家小小姐季雲,看到三人吃驚的眼神,顧綰寧就知道季薄川是故意帶自己來這裏的:他就是故意想要給她難堪,好比之前在季家主宅故意設計她跟季唯則相處一樣。

蕭明萱是自從看到她的那一刻起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季唯則移開了目光沒看她一眼,氣氛一時尷尬。季雲到底是有涵養的大家閨秀,連忙招呼顧綰寧,笑得極甜,“我說怎麽都上菜了大哥還急著出去,原來是去接顧小姐了。”說罷像模像樣地衝季薄川嗔了一句,“大哥從前可沒對我這麽好過。”

“什麽顧小姐來顧小姐去的,沒大沒小,該叫嫂子。”季薄川聲音不大,並不算訓斥,拉著顧綰寧在相鄰的位置坐下。

不知是否有意為之,顧綰寧右邊是季薄川,左邊就正好是從頭到尾沒看過她一眼的季唯則。

“大哥你說什麽?”季雲驚愕地瞪大了眼。

“我跟你嫂子三年前就已經領證結婚了,別人胡言亂語,你也跟著摻和?”季薄川神色溫和,如同閑話家常。

季雲,包括同樣神色震驚的季唯則和蕭明萱,此刻終於注意到了季薄川和顧綰寧兩人無名指上的配套戒指。

“啪!”季唯則手肘邊的一個酒杯被不小心拂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季薄川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怎麽這麽不小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對自己嫂子有意見呢。”

“沒有的事。”季唯則語氣淡淡的,斂下了眸中的複雜情緒。

顧綰寧咬咬牙,覺得現在這種場景真是尷尬極了。

看著一向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大驚失色,‘嫂子’兩個字咬在嘴邊欲發不能、看著蕭明萱臉上掩飾不住的狼狽與怨毒、看著季唯則眼神中的驚濤萬千……那點羞恥的尷尬之後,她心底竟然升騰起一股隱秘的虛榮來。

直到不小心觸及到季薄川似笑非笑的眼神,顧綰寧心中那丁點的虛榮被瞬間打擊得支離破碎:自己是被這個男人虐出毛病了吧!

他現在這種行為,跟向別人炫耀玩具的小孩子有什麽兩樣?尤其這個玩具還是自己。

簡直幼稚得可笑。

顧綰寧挑釁地回視了季薄川一眼,對方沒理會她的挑釁,他示意服務員過來,吩咐,“我太太不習慣吃辣,各種香料也少放些。”

女服務員羨慕的眼神飛快地看了眼顧綰寧,下去吩咐廚房了。

“你不是無辣不歡?”顧綰寧左側的季唯則下意識地出聲,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奇怪的話,補充道,“突然想起。”

顧綰寧有些錯愕,很難得季唯則還能用這樣正常的語氣跟她說話,她以為憑他昨天的被害妄想症程度、認為她分分鍾都在勾引他的行為來看,他應該是恨不得她立刻滾出視線才對,但此刻幾人的目光下,她隻能假裝自然地回道,“已經戒掉辣椒好幾年了。”

說完她立刻低下頭擺弄自己麵前的小碗,說實話顧綰寧很不想在季薄川的注視下,跟季唯則有任何的接觸,哪怕隻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兩句語言交流,因為她隱約覺得,這樣子仿佛會讓季薄川如了願——這個男人仿佛就是故意想看她對季唯則戀戀不忘,然後糾纏不清。

哪有正常的丈夫故意設計自己老婆跟舊情人接觸、然後又跟個妒夫一樣衝她發脾氣的?這不是變態是什麽?間歇性精神疾病。

顧綰寧細思極恐,感受到季薄川的目光時有時無地落在她的身上,額上都滲出了一層薄汗。

“你好像很緊張?”被輕捏住下顎被迫抬起頭來,顧綰寧就對上一雙森寒的眼睛,季薄川替她擦了擦額上的汗,“心緒不寧?”

顧綰寧簡直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他眼神中的深意,隻迅速從座位上站起來,“我,我去一下洗手間。”

速度快得仿佛落荒而逃。

“嫂子她……沒事吧?”季雲有些擔憂地看著顧綰寧的背影。

“沒事,可能是水土不服。”季薄川輕描淡寫。

……

洗手間內,顧綰寧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衝臉,情緒久久不能平靜。

最後又往臉上澆了一捧水,她抽出一張濕巾擦幹淨臉,走出洗手間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推開門,就已經看到衝衝而入的蕭明萱。

“你到底想怎麽樣?顧綰寧。”砰地一聲將門摔上,蕭明萱表麵上的端莊再也維持不住,指著顧綰寧的鼻子罵,“你還要多少錢?還要多少錢你說!”

事情發生得突然,顧綰寧看著眼前打扮得優雅端莊的女人,突然覺得這一幕熟悉極了。

可惜她現在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任由他們揉捏的顧綰寧。

沒理會蕭明萱的叫囂,顧綰寧順手理了理發絲,“明萱,你從我這裏搶走的、當寶貝一樣護著的東西,也許現在對我而言,已經一文不值了。”

“那你還故意接近唯則幹什麽!他根本就不想再看你一眼!”蕭明萱眼神有些得意,不再如先前的凶狠,卻極具攻擊力。

那是一種勝利者對失敗者慣有的嘲諷姿態。

顧綰寧怒極反笑,她突然大步越過蕭明萱,打開了洗手間的大門,臨跨出的時候,倏地回過頭,衝著身後的女人道,“既然你都知道他不想再看我一眼了,你是他的妻子,你怕什麽?”

滿意地見到蕭明萱臉色一變,顧綰寧又耐心十足地走回來,輕輕湊近她的耳邊,“還是你擔心自己當年的那些惡心事曝光,他不要你了,你季家二少奶奶的位置沒得做?”

“你胡說!”蕭明萱目光一狠,突然一巴掌朝著顧綰寧甩來。

顧綰寧實打實地拽住她揚起的手掌,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厭惡,“又想故計重施?可惜這裏是女洗手間,沒有男主角來憐惜你的柔弱了!”

重重摔開她的手,顧綰寧淩厲的眼神緊鎖住蕭明萱憤怒的眼,“念在咱們從前多年的姐妹情分,容我提醒你,別急著出手掉了身價,這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你說是不是……弟妹。”

說完,轉身推門而出。

離開洗手間的時候,顧綰寧垂在身側的雙手終於緩緩凝握成拳,指甲嵌進肉裏而不自知。

那些她曾輸得一敗塗地的,她都要贏回來;然後再毫不留情地,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