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

第十七章

“先生?”助理小姐疑問的眼神落在季薄川身上,顯然是已經先入為主將他當做‘病患’了,完全忽視了顧綰寧身上還套著醫院的病服。

季薄川這時候好脾氣了,又或者說除了在麵對顧綰寧的時候,他一向都是舉止溫和,他輕輕地掃了助理小姐一眼,緩緩用濕紙巾擦拭著臉上被顧綰寧抓出的血痕,明明一身狼狽,做這一切的時候,卻依然顯得從容優雅。

顧綰寧隻聽得他沉沉的聲音,是對著一身白的助理小姐,“我還有點事,既然卓醫生忙,麻煩你替我安置一下綰寧,她最近思緒有些混亂,等卓醫生來看過了,你給我個電話。”抽出一張簡樸的名片遞了過去。

一番話思路清楚,條理清晰,助理小姐一下子紅了臉,知道是自己弄錯了,連連賠罪。在療養院工作,她見慣了各種撒潑耍橫的病人家屬,倒鮮少見到這樣斯文有禮的,當下便多看了季薄川一眼,在看到他臉上明顯被抓出的血痕後,已經有了幾分明了,和一絲絲幾不可見的同情。

她小心地將季薄川給的名片收好,應下了。

最初的那一眼對視之後,季薄川就沒再看顧綰寧一眼,他又細細地給助理小姐交代了一些情況,最後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我八點還有個會議,綰寧就拜托了。”

轉身離開。

一直在旁邊看好戲的陸韜終於覺得不對勁了,上前一步攔住已走到門口的季薄川,陸韜瞥一眼後方朝這邊看來的顧綰寧,有些不忍,便小聲對季薄川說道,“這裏關著的都是些什麽人你不是不清楚,你怎麽能讓綰寧一個人留在這裏?”言語間有些緊張,因為想到傅小茶得知此事時的反應了。

季薄川越過他,腳步未停,聲音醇厚無一絲起伏,“她受不了的時候自會想辦法。”

陸韜重重踢了一下牆,在後方大聲道,“那我安排幾個人過來照顧她!”

“不必了。”季薄川腳步頓住,回過頭來,眸中暗色盡斂,“她不需要任何人照顧。”目光卻是越過陸韜,看向前方一雙通紅的眼睛。

“你要把我丟在這裏了?”顧綰寧從椅子上站起來,扶著牆直望著他,眼淚卻怎麽都掉不下來,聲音幹澀得跟渴了半輩子一樣,一字一句地重複,“你要把我丟在這個鬼地方了?”她連步踉蹌地跑過來,牆上被她的手拂過的地方,都沾上了血,看起來有幾分滲人。

兩人近在咫尺的時候,季薄川安靜地看著她,突然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她冰冷的臉頰,聲音客氣得像個陌生人,“你不是想離婚?綰寧,怪我以前太寵著你了,我早該讓你看清楚,沒有了季薄川的顧綰寧,究竟能糟糕到什麽程度。”

“一個月,隻要你能忍過一個月別哭著來求我,我就如你所願,離婚。”說完,季薄川轉身離開,從容的步伐始終沒有亂過。

陸韜眼見這仗勢,心知壞了事,卻人家兩口子的事,自己再怎麽著急也插不了手,隻能眼睜睜看著季薄川離去,顧綰寧嗚咽著癱坐在原地,他連忙招呼護理人員過來將她扶進去,倒真不敢逆了季薄川的意,私自給綰寧另請專業看護。

後來陸韜離開的時候,護理小姐正給顧綰寧打完鎮定劑,他見到她安靜地蜷坐在一條長凳上,抱著膝蓋,正專注地盯著窗外一個小小的花園,像是在仔細看著什麽東西,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看。

她與療養院那些其餘的精神病患者沒什麽兩樣了。

陸韜歎了口氣,心思略複雜,但到底存了私心,沒將這件事跟傅小茶講,隻隨口說了句綰寧身體不大好,在修養中,不宜打擾。

……

“311號顧綰寧,吃飯的時間到了。”晚上八點的時候,白日裏見到過的那位助理小姐又來了,助理小姐名叫白薇,長得模樣嬌俏,甜甜一笑的時候,頰邊有倆小酒窩。

聽到有人叫她,顧綰寧終於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抬眸看了白薇一眼,她小聲道,“我現在不想吃。”

“不想吃?”白薇重複了一遍她的話,重音落在‘不想’兩個字上,臉上笑容不那麽好看,“普通間的病人都是八點在大食堂統一就餐,錯過了時間,你讓廚子專門為你一人開火?多大臉?”

顧綰寧隻覺這姑娘說話不那麽中聽,當下就皺了眉頭,卻不想更難聽的還在後頭,她聽得那叫白薇的助理姑娘陰陽怪氣道,“也對,季先生看起來事業有成,你倒是享慣了福的貴夫人,如今要你吃大鍋飯你自然挑剔,那你就不吃好了。”

在白薇眼裏,這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她一無所長,長得不是頂尖,能耐不是頂尖,家世更非頂尖,卻偏偏命好攀上了龍門,沒手段的混個二奶,有門路的端個正位,生下孩子便一生吃穿不愁,整日耀武揚威,能將憑雙手辛苦工作的窮苦大眾惡心死。

顧綰寧就是這種女人,卻沒想一夕拿喬過了頭,陰溝裏翻船。

白薇是拿著一種看笑話的報複心態在看顧綰寧,似乎踩死了這個女人,她就能踩死社會上千千萬萬靠身體靠肚子上位的下-賤女人,就能光明正大憑能力獲得權貴青睞一樣。

顧綰寧心中有火在燒,卻發作不出來,她一言不發,默默地拿過療養院統一分發的瓷碗,避開白薇,朝著飯堂的位置走去。

飯堂很小,連普通的小學食堂都比不上,但人卻不算少,都是些身著病服的,也有少數家屬人員,總的來說年輕人較少,中老年偏多,顧綰寧餓著肚子排了半個小時的隊,終於輪到了自己。

“對不起,打完了,明日請早。”打飯的是個中年男人,五十多的樣子,隔著口罩,他帶著鄉音的話很模糊粗糙,但顧綰寧還是聽懂了。

她為難地咬了咬唇,厚著臉皮小聲問,“不能再煮點嗎?我看外麵花園裏好多人都還沒來吃飯。”

“新來的吧?”打飯大叔隔著玻璃瞧她一眼,見她模樣端莊,現在因為羞窘臉色淡紅,倒是有些媚人,他當下便笑得有幾分流氣,伸手拿過顧綰寧的碗,期間手掌狀似不意地擦過她的手背,顧綰寧猛地將手抽回,後退一步瞪著他。

打飯的大叔嗤笑一聲,將飯箱裏僅剩的一點沾箱子的飯刮給她,意味不明道,“外麵花園裏坐的都是貴賓房的病人,有專門廚師開小廚房的,用不著你為人家操心。”

顧綰寧被他一通話臊得臉通紅,連菜也顧不上去打了,雙手捧著白飯迅速離開,急忙想尋個座位坐下,好不容易在小小的飯廳就近找到一個空位,她剛要坐下,一隻腿就搭在了凳子上。

“這裏沒位置了。”說話的老頭啃著一個雞腿,連頭都沒回。

“你明明隻有一個人——”顧綰寧漲紅臉想爭執點什麽,可是又想到這裏的人除了自己以外或多或少都有點不正常,她不想將事情鬧大,便忍氣吞聲地端著碗走了,準備再看看有沒有位置,沒有的話就回自己的房間。

“你坐這裏吧。”在她低著腦袋路過飯廳門口的時候,一個清潤的聲音驟然響起,顧綰寧茫然地抬起頭看向聲音傳來處。

是個清秀漂亮的少年,俊俏好看。

少年二十出頭的年紀,穿著跟所有人一樣的統一病服,他額前垂著細細的碎發,看起來陽光幹淨,平易近人,不似那些人一般難以接觸,他向她指指同桌對麵的一個位置。

顧綰寧頓了頓,還是小心翼翼地坐下了,她端著自己隻有白飯的小碗,用勺子默默地舀了一勺放進嘴裏,嚼了嚼,生硬地咽下,繼續舀第二口。

驀地,她聽到了對麵一聲輕笑,是那邀請她坐下的少年發出的。

“在這裏,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長成你這樣卻連飯菜都吃不上的。”少年秀氣地勾了勾唇角,眼神中流轉著沉靜的水光,“白瞎了你這張好臉。”明明是刻薄的話,可從他的口中出來,卻偏偏清潤婉轉,半點不帶譏諷味。

顧綰寧有些怒,重重刨了兩口白米飯,端著飯碗起身就要走,卻被少年一把拉住,他微仰著腦袋看她,聲音略輕,“生氣了?”

顧綰寧不說話。

“這個給你吃吧。”少年大方地將自己碗裏的雞腿夾給她,拉著她重新坐下,語氣清涼,“你別介意,我隻是有點替你可惜,你長得這好看,卻白白浪費了自己的美貌,你信不信,你要是肯放軟聲音跟那男人好好說兩句,他立刻能將廚房的備菜拱手奉上,指不定心裏都能爽翻了天。”少年鼻尖點了點打飯的窗口方向,那裏,打完飯的中年男人正在抽煙。

療養院內明令禁止吸煙的。

顧綰寧突然覺得一陣惡心。

“瞧你也是個不會來事的。”見她臉色漸白,少年帶上手套替她將雞腿去骨頭撕成塊,邊弄邊說,“你是女人,你長得好看,這是你的優勢,就好比有人頭腦發達,有人體能強勁,還有人天生嗓子好一樣,腦袋轉個彎都能得到想到的東西,為什麽不要?一定要端著清高受人欺負遭人白眼?”

顧綰寧不想理會他,卻是餓了,小口咬著他撕下的雞腿,到底吃人嘴軟,她便隨口問了一聲,“我叫顧綰寧,怎麽稱呼你?”

少年一愣,像是沒料到她的反應,笑喃了一句,“你倒是學得快。”

“我叫季潛,你叫我小潛就好,顧姐姐。”他衝她笑了笑,顧綰寧總覺得那笑意有些刺人。

顧綰寧握著小碗的動作一僵,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就紅了眼眶,口中的肉都沒來得及咽下,她突然起身,埋頭抱著碗就快步離開,那少年在身後連連追喊都沒能趕上。

姓季的,她一條狗都不想與其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