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撂下電話,蘇南臉『色』蒼白,氣得不輕,抓起桌子上的中華鉛筆一撅兩半,還罵了一句混蛋。
河南機械設備管理局常務副局長由人變成鬼了。
這個常務副局長是蘇南看好的後備幹部,一直在他的視野裏。常務副局長這次出事,出在離任審計上。常務副局長提升了,要去東北管理局當一把手,誰知在例行的離任審計中,被查出了受賄問題,而且數額巨大,剛才蘇南接的那個電話,是部紀檢組一個主任從河南打來的。
正在伏案工作的溫樸,並沒有坐不住,他隻是往蘇南房間裏瞅了一眼,就接著忙手裏的活。
現在不爭氣的幹部越來越多,以往蘇南在這種事上沒少發火,溫樸在左一次右一次的觀察中,連猜帶琢磨地就得到了應對要領。
剛做蘇南貼身秘書時,溫樸對領導發的這種火氣,缺乏有效應對經驗,不是慌慌張張地圍著領導瞎轉悠,就是結結巴巴地叫蘇部長、蘇部長,有一次在信息自動化控製中心,蘇南生一個花心副主任的氣,氣得腳底下都站不穩了,溫樸唯恐蘇南情緒失常,導致血壓升高,出現意外閃失,急忙搶步上去,扶了蘇南一把,哪知正在氣頭上的蘇南,非但不領情,還急赤白臉地甩開他,把心裏沒發出來的火燒到了他身上,嚇得他兩條腿都軟了。
後來經曆多了,溫樸也就悟出了一些道道,其實領導發泄的這種火氣,不是泄私憤的火氣,而是恨鐵不成鋼的火氣,這種火氣一旦上來,領導自己也壓不住,必須一古腦發泄出來,尤其是在公眾場合,領導的這種火氣裏,往往還會摻雜一些**,而**這東西富有穿透力,很容易讓當時站在領導周圍的下屬,從領導這富於**的惱火中,感悟到領導對落水人才的愛恨程度,這樣一來,領導的苦心也就昭然若揭了,比領導平時在報告裏、講話中、談話時惜愛人才更生動也更具有真實的感染力。
領導是人就有辦法接近,領導要是神就不好伺候了。這是一些秘書時常在背後嘀咕的一句心得體會。不過溫樸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蘇南當成神伺候,他認為自己跟隨的人,是個擁有工作閱曆和人生經曆的資深領導,偶爾也是個默默孤獨的軟心人。
有關秘書與領導之間的關係,朱桃桃有過很貼切的比喻,她說秘書就是領導的鞋帶,緊了不行,鬆了也不行,得找到讓領導舒服的那個尺度。
領導內心深處的寂寞是領導人格上的**,不會隨意公開,因而無助,這一點當秘書的必須時刻清醒,不然很容易觸犯低級錯誤。這是溫樸的解讀。
蘇南的腳步聲過來了,溫樸這才不緊不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趕在蘇南右腳邁出屋門的一刹那,把兩條服務領導體貼領導的目光,準確無誤地送到了蘇南的眼皮子底下。
蘇南臉『色』灰不溜秋,他讓溫樸找一張去年的《領導時報》,就是整版報道河南局那個常務副局長先進事跡的那一期。
螞蟻毀大樹,輿論『亂』人心,貪婪毀前程。蘇南帶著怨氣說。
溫樸身上一緊,刷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裏陣陣麻癢,尤其是在幻覺中看到從蘇南嘴裏爬出來的一群螞蟻正在向自己靠近時,心裏那陣麻癢,就又加重了一下,但他嘴上沒『亂』分寸,說,蘇部長,找到後我給您送進去。
蘇南歎口氣,扭頭回去了。
蘇南是個有心人,平時他閱讀過的報紙、簡報、參考和資料之類的文字東西,覺得有必要存留一下,就在那些東西的右上角打一個勾交給溫樸,溫樸就會細心分類存儲。
感覺中的螞蟻消失了,溫樸心裏恢複了平靜。
在儲存資料上,溫樸做到了細心和講究,剛才蘇南一說出那張報紙的名字,他的反應就到位了,知道那張報紙放在了哪個資料盒裏,馬上就能拿出來。但是他沒有及時出手,而是故意把領導的辦事節奏壓下來。照蘇南現在的情緒分析,他想看那張報紙的真正意圖,十有**是想穩定一下自己紛『亂』的內心,在一個曾被他看好的後備人才的閃光事跡中,與這個後備人才完成一次精神意義上的再見,除此外,不會再有任何實際意義,這一點溫樸是吃準了的。
凡事不走腦子,程控設備一樣照領導的吩咐去做事,這種奴仆似的秘書,領導用起來盡管順手,但不容易被領導放在心上,因為領導的心情是變幻的,移動的,領導在某時某事上的失常情緒,領導自己往往不好把持,過後沒準還要後悔,所以說秘書這時就有必要站出來,巧妙地引導一下,有時隻需拐那麽一個小小的彎兒,興許就能把領導偏向的心情正過來,從而避免領導浪費不必要的時間和感情,溫樸管這叫貼補丁。
溫樸蹲在文件櫃旁,津津有味地翻著一本畫報。其實蘇南要的那張《領導時報》,他早就找出來了,這會兒就放在腳邊。
蘇南那邊沒什麽動靜,溫樸就在畫報上蹭時間。
後來企業資產管理局一個處長打來電話,說是這就過來,送蘇部長要的一份文件。
文件送來了,這是一份舊文件,內容涉及當初東升工程總局一分為二的若幹政策『性』意見。
溫樸看了一眼地上的《領導時報》,拿著文件進了蘇南的辦公室。
蘇南接過文件,拿來花鏡戴上,並沒有提起他剛才要的《領導時報》,溫樸鬆了一下眉梢。
蘇南翻了幾下文件,就放到了案頭。
溫樸見狀,不失時機地拿與這份文件相關的事情來分散蘇南的注意力,他說,蘇部長,明天下去的事都安排好了,您還有什麽補充指示嗎?
按照工作日程安排,蘇南明天要去東升,檢查一局和二局大重型施工機械設備完好率和閑置情況。
蘇南摘下花鏡,掐住太陽『穴』『揉』了幾下,然後注視著身邊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貼身秘書,一反常態地說,幹到明年,我就到站了。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兩件事,一是一局和二局到底能不能合?怎麽合?什麽時間合?再一個就是想你未來的落腳地,你跟隨我的時間不算短了,我是應該考慮安排安排你了。小溫,說說看,你現在有沒有什麽意向選擇?
溫樸神『色』似驚非驚,隻是目光有些捧不住蘇南的臉。
蘇南明年要退下來,溫樸早有思想準備,他知道蘇南在退位之前會給自己安排好退路,然而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而且話也說得這麽直接。
溫樸鎮靜了一下,看著蘇南說,蘇部長……
蘇南離開皮椅,背著手說,有相中的地方,就說說,高一點也沒什麽,能讓我看出你的自信心嘛。另外還有一種假設,那就是一局二局合並了,你的思路也可以往未來的新總局上靠靠。
溫樸收攏兩腿說,蘇部長,我聽您安排。
蘇南換了一臉笑容道,你呀——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又說,好了好了,這個事今天就先說到這吧。小溫,東升那邊,你都布置好了吧?
溫樸忙說,蘇部長,按照您的指示,都安排好了。
蘇南歎口氣,把話又巧妙地從他剛才那個假設上繞了回來,就事論事地說,兩個億,究竟是給一局還是二局,或是兩家對半分攤,在這件事上,我想讓你多『操』點心,鍛煉鍛煉嘛,這是個機遇。等從東升回來,我要聽聽你的看法。
兩個億不是件小事,溫樸這回沒能吃透蘇南的意思,但他還是點點頭。
下班時,有人拉溫樸去吃客家菜,溫樸搪塞掉了,匆匆往家趕。
朱桃桃晚上有飯局。溫樸到家後,拿出冰箱裏的綠豆粥,在微波爐裏熱了一下,喝下去就進臥室倒在了**,顯得心事重重。
雖說這次他揣『摸』不透蘇南在兩個億上是要刮風還是下雨,但有一點,他已經感覺到了,那便是蘇南有可能以兩個億為背景,把自己放到東升去,他那會兒在辦公室裏說的一番話,其實就是給自己的一個公開暗示。
溫樸翻翻身,把兩隻手墊到頭下。他自問,假如去東升,自己將會扮演一個什麽樣的角『色』?自己一個正處級秘書,能頂替正局級的李漢一和袁坤嗎?要是打下手的話,有可能給他倆中的哪一個打呢?正想著,有電話打進來,溫樸翻身滾過去接,那邊是袁坤,詢問蘇南明天的行動日程有沒有變動,溫樸說沒有。
袁坤說,我這邊都準備好了。
溫樸想想說,袁局長,蘇部長明天下去,也就是轉轉,不會拍什麽板,你得沉住氣。
袁坤笑道,兩個億,有你老弟在北京托著,我在東升就有一個億的底了。
溫樸打哈哈說,我要是蘇部長,兩個億都給你。
袁坤話題一轉問道,蘇部長能住我這裏嗎?
溫樸反問一句,你說呢?
袁坤出了一聲怪動靜說,我說老弟啊,也不知部裏到底打不打算把一局二局和了,要是有合的打算,還什麽一個億兩個億的,我也就省心了,李漢一也就省事了。
溫樸想合不合這事,眼下還在蘇南嘴上假設著呢,自己哪敢隨便開口,於是就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我要是領導肚子裏的蛔蟲就好了,袁局長。
袁坤笑道,算了,合不合是領導的事,不關咱們的事,咱們不說了,還是回到明天的事上吧。明天中午,我要『露』一手。對了,明早你們幾點出發?噢,八點鍾,好好好,那就不打擾了老弟,明天見!
放下話筒,溫樸起身下了床,去準備明天出門要帶的私人用品。往包裏裝飛利浦電動剃刀時,溫樸心裏動『蕩』了一下。
這個電動剃刀是蘇南從國外帶回來的,那會兒沒拆包裝就送給了他。
此時一想到明年就要告老還鄉的蘇南,溫樸禁不住有些傷感,一些往事就從記憶裏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