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長秘書

第一章

第一章

溫樸從醫護人員專用電梯裏走出來,手捧一束鮮花,跟在他身後的幾個人,抬著兩個巨大的鮮花籃,清新的花香四處飄散,等候在電梯門口的李院長與龔琨等人迎上來,招呼打得很平和,李院長輕聲叫了一句溫局長,溫樸低聲回了一句李院長,其餘相識的人,都隻是點點頭就過去了。

大腦、神經、記憶,現在都與這個世界不再有任何關係的李漢一,今天下午出院。

在李漢一是長住醫院還是及時回家休養這個問題上,李漢一的愛人很開明,她認為李漢一已經被醫學判定為植物人了,再這麽在醫院裏住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占著病房幹糟蹋錢,她說如今漢一不明世事了,但她還懂得道理,所以她不顧李漢一兄弟姐妹的反對,堅持要李漢一出院回家住。

按溫樸一開始的意思,李漢一就在醫院裏住著,配專職護士料理,期限無限期。現在李漢一愛人這麽忍痛顧全大局,著實讓溫樸感動,他指示有關部門,務必做好李漢一出院後的各項服務工作,在車輛使用、保姆安排等具體事情上,不能出現任何閃失,相關問題及時向他匯報。

溫樸深吸了一口氣,把手裏的鮮花,穩穩地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與站在李漢一病榻前的李漢一的愛人握手。

李漢一愛人的臉『色』盡管蒼皺幹澀,但還是能透出心裏的一股硬氣來,溫樸心裏對這個多災多難的女人充滿敬意。

握過手,溫樸轉過身子,目光鋪到李漢一臉上。這時一縷透窗而入的陽光,漆亮了李漢一半邊皮包骨似的臉龐,另一半未被陽光觸『摸』到的臉頰,看上去灰暗冷漠,讓溫樸感覺不到生命的活動氣息。溫樸的喉結滑動了一下,感傷的眼光落到了李漢一那隻殘廢的眼睛上,其實就是一個陰森森的小窟窿裏,或者說是半個掏空了果肉的核桃中。溫樸試著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心裏陣陣悲涼,意識到李漢一的這個眼珠確實是摘除了,留下來的空洞眼窩不可能再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光與影、人與物有絲毫互動反應了。而他那隻未被損壞的眼睛,這時也因他的大腦與神經都遠離了人間煙火而如同殘廢,對溫樸投來的深含酸楚的撫慰目光,不吸收,不折返,猶如一件裝飾物,掛在這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這讓溫樸心魂震顫,因為在他的記憶裏,李漢一的這一雙眼睛是充滿智慧的,不可琢磨的,在看某些事情或是問題時,偶爾還會流『露』出狡黠的算計,可以說是儲存了大量完全屬於他個人的閱世信息。然而,然而現在那一切都沒有了,一場意想不到的坍塌災難,把李漢一的生命意識砸得粉碎,僅僅是給他的家人與同事們剩下了一具沒有感知功能的皮囊,他人生中的愛、恨、情、愁、怨等隨之歸零。溫樸彎下身子,抓住被頭,往上提了提,手在鬆開被頭時,觸到了李漢一的下巴,短硬的胡茬兒,在他手背劃出了一絲癢意,他眼神兒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溫樸注視著李漢一這張已經嚴重脫相的臉,上下牙撞擊了好一陣子才哽咽道,下午咱就回家了……李局長……

這時離病床還有兩步遠的孫處長,咬著嘴唇,兩隻手攥在一起,默默地流出了眼淚。

李漢一愛人知道身後的人怎麽了,回手把一包麵巾紙遞給了孫處長。

李院長一看這病房裏的氣氛實在是太壓抑了,就找話對溫樸說,有命就有希望,後續康複治療加愛心嗬護,也許能出現驚人的奇跡!

溫樸點著頭說,這正是我們大家所期待的,李院長。

李漢一愛人說,但願如此。溫局長,諸位領導,我代表漢一謝謝大家了。都挺忙的,大家請回吧,再次謝謝諸位!

溫樸回過頭,目光落到辦公室主任臉上,問道,李局長下午出院的事都安排到位了嗎?

依照您的事先指示,樣樣都安排就緒了,溫局長您放心。主任說。

溫樸與李漢一愛人握手告別,叮囑道,回去後,不論碰到什麽困難,你都要及時告訴我,這不是客氣與不客氣的事。

李漢一愛人紅著眼圈說,已經夠麻煩你的了溫局長,漢一要是在天有靈,也會感謝你和大家的。好了,都請回吧。

病房裏這才有了一些動靜。

李漢一愛人把溫樸等人送出病房後,關上門,來到病床前,撲上去抱緊李漢一放聲大哭。

沒走出多遠的溫樸,腳底下突然一絆,往回扭了一下臉。然而他的臉扭到一半就又轉了回來,低著頭接著往前走。

醫護人員專用電梯落到一層,李院長等人把溫樸簇擁出來,往樓外走去。

李院長貼上來,小聲道,溫局長,龔主任要調走的事,你知道了吧?

溫樸口氣略有吃驚地問,調走?

李院長說,啊,調北京部裏,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溫樸回了一下頭,瞧見跟著送的龔琨,正邊走邊與人說話呢。

回到辦公室,溫樸想,龔琨說調北京就調北京去了,此前自己連點風聲都沒聽到,看來她這事辦得既迅速又保密,一挑開就是結果了。

按說龔琨調到部裏去與溫樸沒什麽關係,但溫樸也不知怎麽了心裏就是放不下這件事,總覺得這裏應該有自己一點什麽事,什麽事到底是什麽事?他一時半會的也是理不出頭緒來。一陣心『亂』過去後,溫樸打通了龔琨的手機,也沒什麽過場話,上來就問她要調走的事是怎麽回事?

龔琨道,剛才沒找到機會跟你說溫局長。也是剛定下來的事,調到部機關醫務室。

溫樸笑道,進京了,好事啊龔主任。

龔琨說,進京就是好事啊?好事那你當初還出來?

溫樸嗓子眼一緊,頓時沒詞了。

龔琨似乎笑了笑,說,不打算請請我,餞個行什麽的?

溫樸爽快地說,這沒問題,隻是不知道你哪天離開?

龔琨道,順利的話,這個星期內,差不多就能把手續辦齊。

溫樸考慮了一下說,周四……或是周五行嗎龔主任?

龔琨拖了幾秒鍾說,要不算了溫局長,忙忙叨叨的,還有不少事要處理呢,以後約時間在北京聚吧。

溫樸一琢磨不對勁,自己剛才說話可能不嚴謹,周四或是周五,時間概念很含糊,容易讓龔琨覺得自己沒興趣請她吃飯,不過是拿周四或是周五來跟她客套客套,於是改口道,這麽著龔主任,甭管你哪天走,我就今晚上請你了,你看看還要不要再叫上其他什麽人?

龔琨忙說,你不會是多想了吧溫局長?我沒別的意思,走之前這事那事,『亂』七八糟的事,實在太多太纏人,醫院這邊的應酬也不少,愁都愁死了,我剛才說讓你餞行,那是跟你逗著玩呢。再說了,咱們之間又不是生臉人,什麽時候坐不行,還是等到了北京再說吧,我記著你欠我一頓還不行嗎?

溫樸就不好再堅持了,口氣惋惜地說,龔主任既然這麽說,那咱們就另約時間在北京聚吧,到時我把朱桃桃和蘇部長也都喊上。

龔主任——溫樸在電話裏聽到有人叫龔琨。

好好好溫局長,就這麽說定了,你看我這說來事就來事,我得去病房了。龔琨話音未落就切斷了電話。

聽著話筒裏嘟嘟嘟的盲音,溫樸感覺心裏還是忽輕忽重,依舊像是給什麽東西絆著,似乎龔琨去北京就能把他怎麽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