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家國大事前,沒有私情
那聲音凶厲無比,頓時讓女孩哭聲更大。
祁鶴安皺眉看去,是一個布衣打扮的青年男子,正一手抱著個兩三歲的男童,另一隻手拽著女孩。
許是女孩的哭聲讓他心煩,他厲聲喝道,“眼瞅著要打仗了,老子帶著你這個拖油瓶已算是善良,你再給老子哭個沒完,信不信老子把你賣了!”
話音一落,小女孩便被另一個畏縮的婦人抱住,“相公,你別生氣,招弟以後一定聽話!”
小女孩似乎也明白了什麽,哭聲漸歇,隻是不住地抽噎著。
男子又罵了聲,“兩個賠錢貨。”才罷休,罵罵咧咧地朝前走。
婦人連忙帶著小女孩怯怯跟上男子,一家人朝與祁鶴安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
祁鶴安立在原地,沉默地盯著他們的背影。
“爺,怎麽站著不動了?”
宿辰邊催促邊腹誹,這兩日侯爺總是走神,也不知怎麽回事。
祁鶴安回過神,跟眾人一起逆著人流艱難朝北城門去。
在商朝,一向隻視兒子孫子為傳宗接代之人。
高門大戶尚可,不是養不起幾個女兒孫女,便好吃好喝,錦衣玉食地供著,日後也能嫁得高門為家族添光添彩。
但若是窮苦人家,則境況不同。
若是生了女兒是要唉聲歎息的,擰著眉頭,缺衣少食地養到十三四歲便迫不及待地將之嫁出去,換些禮錢補貼家用。
但無論如何,也算是能好好活著長大。
隻是若是在戰亂時期,那便又另當別論了。
戰亂會導致百姓流離失所,農田無人耕種,銀錢貶值。
在那種情況下,窮苦人家易子而食都不算罕見的事,兒子要傳宗接代,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放棄。
女兒則不同,不論是賣掉換些食物,還是與人易子而食,似乎都已經注定了一生悲劇。
剛剛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女孩,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大約不久後便會死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裏。
還有許許多多與她命運一樣的孩子們。
不知為何,祁鶴安突然想起,許多年前他還在上京整日遊街打馬時,曾闖了禍被回京述職的父親抓回去。
又因他背不出祁家的家訓,被關在祠堂裏罰跪。
那時父親麵色鐵青地罵他,“‘家國大事前,沒有私情,百姓安危重於一切’這句話不但是家訓,更是每個士兵都要刻入骨子裏的!你個不孝子,區區十幾個字你都記不住,以後還怎麽指望你繼承我的衣缽執掌大軍,守護一方安危?”
彼時他少不更事,對這種宣言不屑一顧,氣得父親舊傷發作。
後來父親回了北境,逢年過節回京時也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再後來他懂事了些,還未來得及與父親道歉,父親便被人毒害長眠於北境。
這些年來殫精竭慮,他從沒時間回想那些過往。
可時至今日,祁鶴安突然很想回到過去。
去問一問父親:這私情,可包括殺父之仇?
若是此刻站在這兒的人是父親,他又會如何選擇?
祁鶴安機械般地撥開人群逆流而行,視線盯著前方,腦海中卻在天人交戰。
不知走了多遠,祁鶴安忽然停住腳步。
這次還未等宿辰疑惑發問,便聽祁鶴安沉聲道,“我們不回北境了。”
宿辰:“……?”
祁鶴安說的時候還有那麽一絲遲疑,但轉瞬眼神便已堅定起來。
他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順著人流行走速度一下子快起來。
宿辰等人無法,也隻能硬著頭皮跟上。
走了幾步,祁鶴安拽住一個看起來衣著不錯的人,問道,“這位兄台,可知道漳城太守府往哪兒走?”
那人一愣後,真的給祁鶴安指了路。
“多謝。”祁鶴安朝他一抱拳,便順著他指的方向離開。
那人還在身後好心勸道,“兄弟,這個時候還去什麽太守府,逃命要緊啊!”
祁鶴安沒有回頭,“總要有人站出來的。”
那人怔然片刻,搖搖頭繼續行他的路去了。
宿辰好不容易趕上祁鶴安,氣喘籲籲道,“侯爺,您去太守府幹什麽啊?!”
該不會是嫌棄走得太慢了,去威逼太守派兵護送他們出城吧?
祁鶴安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是沉聲答道,“我要留下來幫他們守城,你們跟我來,若有不願的,稍後我會派人送你們出城。”
宿辰一愣,卻見祁鶴安已經又轉身快速前行了。
他扭頭與其他四個護衛對視一眼,迷茫的眼神逐漸清晰。
他們一齊追上祁鶴安的步伐,異口同聲道,“我們跟著您!”
留下,就意味著陷入死戰的境地。
他們毫不猶豫地追隨而來,讓祁鶴安此刻更明白父親那句,刻在每個士兵骨子中的含義。
祁鶴安重重地拍了拍宿辰的肩,又環視了其餘四人一眼,眼神中有欣慰,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去往太守府的路很快脫離了主街,一下子空曠起來。
祁鶴安一行人上馬揚鞭奔騰,兩刻鍾後便到了太守府門口。
這裏守衛依舊森嚴,且不時有身著盔甲的士兵疾步進出,一看便知城外情形緊迫程度。
祁鶴安利落勒繩下馬,但剛上前一步,然後被手持長槍的護衛攔住。
“大膽,何人敢驚擾太守!”
那泛著寒光的槍尖幾乎要戳到祁鶴安胸口。
不怪他們疾言厲色,祁鶴安一行人都身著布衣,在這種大軍壓境的關口,很容易被誤認為百姓動亂。
祁鶴安沒與他們計較,而是幹脆利落地從胸口掏出一物舉到護衛麵前。
“本侯乃北境軍統帥明宣侯,要見你們太守,立刻。”
泛著瑩潤光芒的玉質令牌上儼然刻著一個祁字。
護衛們一驚,但卻仍舊不敢輕信。
祁鶴安見狀,直接將玉令拋給其中一個護衛,“若不信,大可帶著令牌去通報你們太守,他必定認得出。”
護衛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接過玉令快速進了太守府。
祁鶴安也不急,退後一步,負手立在太守府前。
他身姿挺拔,宛如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泛著寒意,似要將一切宵小斬盡。
太守宋明一出來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雖還未看清臉,心中疑惑卻已然消了幾分。
他連忙道,“祁侯爺,下官有失遠迎,快快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