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四爺後院背了首詩

第16章 上史書的草台班子

圓明園是康熙賜給四爺的園子,如今剛建成三年,地方也不大。以雍王審美建的園子是一個宜居的耕讀所在,也是這會兒才封了親王手頭沒錢(劃掉),總之現在的圓明園還遠不是乾隆年間大肆擴建的富麗堂皇模樣。

——在這兒摶泥搓煤也不算鶴立雞群。

圓明園的名字也是康熙親賜的,用四大爺的話解釋說他爹給他園子起這個名兒是有深刻寓意的,“圓而入神,君子之時中也,明而普照,達人睿智也”。

——如今掛上了圓明園煤炭工廠的牌匾。

左右這園子現在就是個農家樂,與其讓洋人劫掠,不如砸錢孕育先進生產力。

正主都這個態度了,淩霄就更沒反對意見了。

行吧,萬園之園圓明園,以後就是工業園區圓明園了……

建廠當天,雍親王攜十三阿哥親自蒞臨,並發表講話。招來的工人都是正白旗下日子難過的旗人(事先說明了是體力活),見著這麽大的旗主王爺激動地咣咣磕頭。

淩霄廠長在旁看著,雖然不太適應貴少數民族的禮儀,心裏還是暗自點頭的,人心可用啊。

新建的圓明園煤廠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趁著天還冷,盡快生產出能讓京城百姓過冬的煤炭,搶占京城及周邊市場,打下雍王煤品牌效應和雍王的政治名聲。

說白了,先幹下來這一個月,以後的事再慢慢說。因此招工時已經預先說好了,隻招一個月,工錢豐厚,包吃包住,吃,保證油水,住,皇家園林!

啥?園子就在海澱,離城裏不遠,可以通勤上下班?大幹快幹的時候還想回家?笑死。

淩霄還是做個人的,為了這一條,格外一人又單加了二兩的住廠補貼。有這二兩銀子打底,工人全家對幹活不回家一丁點意見都沒有!

工廠的設備淩霄是早就訂做好了的,又親自組裝成了生產線:一個大的攪拌缸,攪拌煤粉和粘合劑,利用地勢輸送到後端的鐵管變成圓柱形,再往下砸孔,傳送到最後陰幹。

攪拌的動力、砸孔的動力、傳送帶的動力,通通用腳蹬車實現。實事求是地講,如果手織土布叫做手工業,這可能得叫腳工業(x)。

使用電力可以機器不休人休,腳蹬車也可以不休,三班倒嘛,總有人踩腳蹬車讓傳送帶轉起來就可以了!

我大清最不缺人!姆們也是有人口紅利的!

帶清鋼鐵產量再低,這點鐵還是有的。

粘合劑暫用黃泥,肯定有更好的粘合劑,但現在不講究好不好,先解決有沒有。

熟練工都是現成的,歲榮軒裏和淩霄一道幹活的太監宮女。這些太監宮女們在生產實踐中一點點把這套流程摸索出來,居功至偉。

以前他們在王府裏教新人怎麽伺候主子,現在他們在工廠裏教徒弟怎麽搞生產。從奴才搖身一變為工頭,大部分人覺得——非常不體麵!

但奈何西林覺羅格格自己都親自下場搓煤球了,奴才們沒法跟這位比尊貴,隻好告別了家中老幼,聽王命來圓明園幹差使。

出差的人群裏,最不適應的是四爺欽點的副廠長孫季才。滿足你的吃肉要求就來扣群裙嘶二耳貳無酒以四七圓明園畢竟是雍親王的私人園林,西林覺羅格格算半個主人,孫季才可不敢在園子裏亂走,隻有聽安排的份。

然後被(淩霄)安排和格格一個屋子辦公。

孫季才整個人都麻了,喝茶定神的手都哆哆嗦嗦的。我知道和王爺寵妾共事是我命犯太歲流年不利,沒想到流年不利至此啊!

跟來圓明園的臨時後勤工作負責人蘇培盛初聽這個安排也麻了,雖然屋子大,雖然來來去去不斷人,這,這怎麽可以呢?

淩霄一個白眼翻過去,抓生產的時候這就是統一指揮辦公室,有事兒再去請他?知不知道效率就是生命啊!她忙著驗收工廠的生產資料,甩給蘇培盛一句話,“你去問王爺。”

蘇培盛自然是要去問王爺!他請示完畢,淩霄和孫季才坐一間辦公室了。

“孫先生,”淩廠長沒空理同事的封建思想,對著他劈裏啪啦打算盤,“歲榮軒團隊用這套設備,生產線一個時辰可以生產兩千四百塊,就算抹個零一個時辰兩千塊,工人三班倒日夜不停,一天十二個時辰可以生產兩萬四千塊。一共五條生產線,那就是十二萬塊。”

孫先生倒吸一口冷氣,我的親娘啊,您知道自己在說啥嗎?一天生產十二萬塊煤,你咋不說你是觀世音下凡呢?

孫季才顧不得形象,拿過算盤抓過筆,在淩霄你盡管驗算的目光下自己抓耳撓腮算了一遍,又算出來同樣的數目。

孫先生斬釘截鐵把紙一團,“就算數是對的,過程也是錯的!”

淩霄憐憫地看他一眼,知道封建土包子沒見過生產大爆炸,你且等著看吧。

淩廠長自信滿滿,親自去倒了第一框煤。生產線開始運轉,備料的、上料的、看機器切煤柱的、踩腳踏車帶動傳送帶的,大清的第一批煤炭工人上崗工作了。

淩霄從頭到尾跟了一遍,見到大家幹活賣力,機器沒出故障,檢查過成品合格,拍拍手,滿意點頭,轉身去另一條線。

她剛一轉身,工人們就湊一起開八了。

這就是那位博士格格?格格愛好真奇葩,王爺花錢哄格格玩,工錢真多啊。這煤加土還能燒嗎?怎麽不能,昨天搞什麽“試生產”我偷偷拿了一塊回去燒過了。你住哪條街?二旗胡同啊?我家大姑奶奶就嫁那兒了。說好的賞錢能給嗎?這可是雍王府,能騙你這幾個錢?那可說不準……

大家東說西聊交換信息聯絡感情,最後達成共識,不管博士格格靠不靠譜,大家一定要抱成一團!

工廠主淩霄不知道工人們背後怎麽串聯,看五條線順利開工,回去寫計劃。雖然時間很緊,但是淩霄自己再明白不過大清的煤炭廠是鐵板釘釘要上曆史書的,她有心要做個範例榜樣,比如說安全生產規範,比如有組織的生產規章製度,再比如繡著圓明園煤炭廠字樣的統一的工裝,還要看看夥食等等。

這些想法,她理好一份提綱就交給孫季才起草一份文書,龐大工作量直把孫季才所有煩惱忐忑都給幹沒了。

“格格!稟報格格,白天的生產任務已經順利完成了!”原雍王府書房小太監、現歲榮軒內院太監統領兼圓明園煤炭廠工頭的成三氣喘籲籲進門報喜:“幸好格格提前整出了一片空地,現在煤都快要堆不下啦!”

淩霄眉頭一挑,看窗外天色已暗,便笑著出聲招呼著同事們一起去看看生產現場。

蘇培盛立時應聲,孫季才筆都沒放下人已經站起來了,連聲道:“同去,同去。”

生產現場亮著火把,把黑夜照得明晃晃。黑夜般的蜂窩煤沉默地堆砌成一堵孕育烈火的牆,不,這豈止是一堵牆,這是站滿了士兵的四方軍陣!

蘇培盛用手摸,用鼻嗅,甚至舔了一口煤渣,勉強能夠在腦海中構建矗立眼前的龐然巨物的形象。這就是所謂五條生產線的神跡嗎?蘇培盛和孫季才對視一眼,一起望向了神跡的主導者淩霄格格。

淩霄對工人們順利完成生產任務很開心,嗯,也就是開心,別的沒了。看看這滿地煤渣,看看這殘缺的品相,看看這亂七八糟的倉儲水平……

淩霄在小本本上記下改進要點,也不掃工人們的興,揚聲宣布,今天晚飯吃紅燒肉!

淩霄他們也一起吃大鍋飯,蘇培盛向來滴水不漏的做派難得放鬆,和歲榮軒的人手說說笑笑,喜上眉梢。

大家夥隻高興了一個晚上,第一天的煤還晾著呢,生產線就出問題了!

產量太大機器吃不住力,管道堵塞了。

淩霄沒辦法,一邊清空物料手動掏,一邊為了不耽誤生產進度隻能讓備料上料的人手動攪拌,效果隻能說,聊勝於無。好不容易攪拌的物什沒問題了,腳踏車的皮帶讓工人們蹬斷了。——隻能說雍王府找的鐵匠再有能耐,大清的鐵從來也沒承擔過這種工作量。

五條生產線,從第二天開始,就沒有全部正常運營過!

第一天就是圓明園煤炭廠的生產巔峰時刻,接下來一周全是下坡路,一天比一天往低穀裏衝!

鐵器可以加急再訂,這樣的產量和利潤,就算機器日拋都不帶心疼的。

問題在於人!生產線有問題,離開生產資料工人就幹不了活兒,跑回住處抽煙打牌賭大小,一個帶兩個,全都放了羊。

當初旗主四王爺是通過自己門下佐領招的正白旗旗人,雖然提前說了是團煤球不至於把什麽少爺阿哥招進來,那也是康熙朝的旗人,月月都有固定糧餉拿,就業有政治傾斜,淩霄想用一頓紅燒肉收買他們老老實實幹體力活那是做夢。

就中還有一心攀王府門的靈活分子,第一天見雍親王十分雞血上頭,一個格格來管事,人家隻當過耳旁風,笑死,根本拿捏不住。

讓旗人聽你安排,和讓旗人聽你安排幹體力活,那是難度完全不同的兩碼事。麵前擺著神跡也不行!什麽神跡啊,不就是我們團起來的煤嗎。

再說,人家也不是明目張膽,好歹還有理由,理由也很正當。你機器壞了,手工業轉手動,產量暴跌,本來就不需要這麽多崗嘛。

——淩霄氣得摔杯子。

蘇培盛親自取了掃帚悄沒聲把杯子碎片仔細掃了,孫季才怯怯勸她:“這個,其實……咱們生產出來的已經非常多……足夠交差了……”他對上淩霄譴責的眼神聲音越來越低。

淩霄:“哪裏多了!”

哪裏多了,不要亂說好不好,產量一天比一天低你們看不見嗎?我是知道的呀,試生產的時候一天能超十二萬塊的!你還覺得多?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主觀意識能欺騙你,數據是不會騙人的,產量下滑,機器開工率下滑,工人生產效率也下滑。

她不是沒法,有機器壞了就去修,對工人有功則賞有過則罰。但時間著實太緊了,半個月事兒層出不窮,眼瞅著天兒快暖和了,哪兒有空整頓搞軍訓啊!

也隻有她氣成這樣,蘇培盛和孫季才將信將疑地認同了她的觀點,輪流安慰她,話語中透露出一點“格格年紀輕,服侍的人手都是王爺親自關照安排,沒見過世麵也是有的”的意思。

淩霄默默聽了,心裏吐槽,什麽世麵?全天下都是草台班子的世麵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