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了公交就堵門?
第十三章 上了公交就堵門?
?李伯名,28歲,一名在天策律師事務所執業了三年的律師。
曾幾何時,李大律師就在懷才不遇和生不逢時這兩種情緒中,走上了戾氣日重的不歸路。
所裏資深一些的同僚,不知不覺間和他漸行漸遠,讓李大律師漸漸隻能和孤狼一樣自己埋頭單幹。
論法律方麵的學問,李伯名從來不覺得自己比所裏那些資深同事差。尤其是國內法律界的環境問題,導致老一輩的律師對知識產權領域的東西涉足不多;他這樣的新生代正好有這麽一片縱橫馳騁的藍海市場,也算是生逢其時。區區幾年,他就成了所裏知識產權代理這塊兒的招牌律師之一。
可是所有資深律師都知道,律師不該是像他這麽做的:連和氣生財的氣場都維持不住,一天到晚一副針鋒相對的樣子,在國朝還想當個好律師?腦子不好使吧?
誰都知道,在國朝做好一個財源廣進的律師,專業素質最多隻排第三:第一是要善於結交,第二是要善於斡旋,第三才是法務知識和辨析。畢竟華夏是人情社會,和老外的氛圍不一樣。
偏偏李伯名不信這個邪,還不知道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這不,今年他又找到了新的拉仇恨對象,也不顧對方是不是真的對他開了地圖炮,他都像中了嘲諷的狗一樣撲上去亂咬。
“一看就是投機取巧沒真本事的新人。這年頭,什麽野雞大學沒文化的法學生都想當專利律師了。律師是這麽好當的?草!”
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又瀏覽了一遍被他冷處理了一兩周功夫的專利申報材料,李伯名罵罵咧咧了一句,然後一口濃痰吐在紙簍裏。
那份材料,正是顧莫傑原本想用來刷點兒小錢、卻不幸落到了這廝手裏的。
然後,李伯名又把近期一堆有業務聯係的設計院、體製內科研院所和國企研發機構的刷數據需求整理了一下,一個蘿卜一個坑地慢慢填補。寧可讓一些看上去不那麽幹淨利落、但是渠道來源相對老成的貨色優先插隊,也不給顧莫傑那幾份成果安排下家。
李伯名做這一切的時候,自以為和他同一間辦公室的人都已經離開了,所以他才敢這麽放肆的。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隔壁,表麵上已經在半個小時前下班的費莉蘿,不知為何又悄悄折返了回來,還打開了她姑姑辦公室裏的攝像頭和竊聽器接收端。
律所這種地方,防人之心不可無,在普通員工辦公區弄點兒針孔攝像頭,也是防止有人私下泄密出賣事務所的必要手段。
自從和顧莫傑在QQ上接洽過之後,費莉蘿心中最初是懷著不信和好奇,不認為顧莫傑可以根據自己告訴對方的那麽隻言片語,就分析出經手他材料的那個李大律師的品行,以及李伯名針對他的動機——
對方還是一個高三的學生,怎麽可能有這種社會閱曆?怎麽可能猜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為何要和他過不去?
但是,不管乍一看到顧莫傑QQ上那番話的時候,她內心是如何不信,至少費莉蘿心中種下了一顆求證的種子。
作為所裏主要合夥人費雯麗的侄女兒,也是費雯麗內定的接班人,費莉蘿當然知道姑姑那些防範手下人吃裏扒外的手段。
為了求證,她打開了這個潘多拉的魔盒,僅僅兩三天的觀察,她就確認了,這一切的拖延都是李伯名蓄意為之。
費莉蘿完全無法理解李伯明為什麽要坑一個素未謀麵的人,隻能選擇相信顧莫傑在QQ裏給她推演的那些分析。
“真是一個可怕的人……一個高中生,還是讀理科班的,怎麽可能這樣運籌帷幄中、推演千裏外的?何況還是針對一個從沒見過麵的人?”費莉蘿的腦海中,漸漸浮現起三天前QQ聊天窗裏的那些對話,那讓她不寒而栗的精準。
……
三天前的一個午後,也就是費莉蘿和顧莫傑本著好奇,相互在QQ上切磋的那個午後。
“你是說,經辦我的事兒的那個李伯名律師,是個錢塘大學法學院碩士畢業、律師資格考試通過才四年、資格證轉正才兩年的新人律師?”
“是的,能告訴你的個人信息,都已經在這裏了。”
“那麽我想,這人肯定是誤會了咱這些材料的來源,畢竟我是匿名賣材料給你們所的,他應該把我當成了一個即將出道的同行菜鳥了,所以特別仇視我,哪怕損人不利己也要給我添堵——我可以斷定,他和我沒有任何交集的可能,所以他唯一的動機,就是仇恨新人。”
顧莫傑的打字速度很快,讓費莉蘿都有些跟不上的樣子——她是老派的勤學者,高中裏的時候,練的是五筆。
看到顧莫傑那句武斷的推論時,費莉蘿覺得無法理解:“為什麽?動機呢?世上怎麽可能有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人?就為了打擊新人取樂?”
屏幕安靜了約莫幾分鍾,可以看出顧莫傑是在大段大段地打字。
“你應該知道,國朝的法律界職業準入門檻,大致可以分為兩段,從1986年到2001年,國家實施的是‘律師執業資格考試’,以及‘檢X官考試’、‘法官考試’。
去年開始,隨著加入WTO的連鎖反應,很多原本門檻森嚴的壟斷型服務行業,被洋人逼著放開了‘服務產品市場壁壘’。所以一些行業不得不從原來遮遮掩掩的批條子準入模式,改成了透明度和兼容性更高的考試模式。
法律服務行業,當然也在門戶開放之列,為了配合國際主流的法律服務三類職業相互流動需求,國家改革出台了統一司法考試製度,取代原來的三項獨立考試……”
費莉蘿好歹是個法學本科生,現在卻被一個比自己小兩三歲的外行人科普自己本專業的常識,自然有些不耐煩——姐姐好歹是行家誒,還要你一個高中理科生告訴咱司法考試改革的來龍去脈?
所以費莉蘿當即劈裏啪啦打過去一段字,打斷了對方:
“能夠直接說主題麽?我就是學法學的,不用你來給我科普。9月份的時候,剛剛有院裏畢業的學長們報名去考了,11月出的成績。這些常識我都知道。”
“啊——那樣我們說話就可以更輕鬆一些。既然你知道,那麽我倒是想問問,你找剛畢業的學長們問過了麽,司法考試和前年的律師執業資格考試哪個更難通過呢?”
費莉蘿搜索了一下腦海裏的存貨,打回去:“目前來看,應該是司法考試容易,幾乎是十幾個人裏頭就有一個通過——原本律考要三十個人才過一個。”
“所以——這就是你嘴裏說的那個李大律師仇恨新人的原因所在。”
費莉蘿一陣錯愕:“為什麽?”
“為什麽?我的大小姐,難道你從來不會嫉妒,也沒有擠過公交車不成?世上有幾個中國人,上了公交車之後肯主動往後擠的?還不是一上車就堵門,嚷嚷‘擠毛線啊!上不去了!’,隻有在他們還在車底下的時候,才會說‘再擠一擠,還能上一個!’”
費莉蘿居然被問得有些臉紅,那是一種被後進晚輩嘲諷時的羞赧,讓她很難受。幸好這次不用等她發問,對麵就直接接著往下打字了,讓她目不暇接,也就沒空羞赧。
“試想一下,在法官和檢察官與律師考試分開的時候,律師考試是很難的,通過率賊低賊低,隻有很牛的學霸才能通過考試。原因麽也很簡單——因為想進入體製內的學渣們,和體製外直接踢給市場處理的學霸們,走的是兩條路。這種情況下,給體製外的準律師們多設置一些路障,並不會損害到製定製度的官老爺們,反而還能限製律師從業人員的數量,確保已經當律師的人個個有飯吃。
而合並成統一司法考試之後,考試難度當然會明顯下降——取的是改革前律師考試和法官考試難度的中間值。畢竟,新考試要照顧到準法官之類的低智商人群。如果司法考試和原本的律師考試一樣難,那將來的法院就可能麵臨沒法官可用的難題了。或者至少說,那些已經混進司法官僚體係的法律世家的子弟,都有可能沒法子承父業了。
更何況,哪怕是實施了司法考試,我敢預言,未來十年,國內大部分法院和檢察院都不會嚴格執行,依然有很多沒有通過資格考試的人混在法官隊伍裏麵。說不定還有很多關係戶占著名額不審案子,每年各院都組織已經進了體製吃上皇糧的法官檢察官們埋頭苦讀補考,先上車後補票。
好了,扯得有些遠,單看眼下的局勢。其實,如今對司法考試改革最憤慨的,肯定是那些幾年前通過了律師執業資格考試的學霸,尤其是剛剛通過沒兩年,還沒混出人模狗樣的新律師們。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考律考的時候,這個考試還很難,每年取得律師資格的人數不多。那時律師職業準入門檻很高,供需矛盾明顯,從業人員報酬高企,生意走俏,充分受社會尊重。現在考試一合並,難度下降,相對而言原本被認為學習不夠好的阿貓阿狗都能來當律師、搶生意了,自然會拉低律師行業的整體逼格。
高逼格的學霸們,總是希望考試足夠難,那樣他們才好拉開分數差距,踩著學渣的臉,刷出一條屬於他們自己的血路來。所以咱估計,去年司考通過率公布的時候,李大律師肯定會暗暗唾罵:草,什麽爛貨都能當律師了!真是‘自從永樂爺之後,這大明朝的天下就不成個天下!’”
最後這句話費莉蘿知道,《儒林外史》裏頭那些痛恨科舉考試不緊著他們自個兒知識麵出題的酸丁們,都是這麽嘲諷大明朝的科舉世道的。看到這句話的那一刻,哪怕麵對的是電腦屏幕,費莉蘿依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所以,你覺得李伯名就是因為誤會寫材料的是個今年即將出道的準律師,就這麽針對你、拖著你,不給你聯係業務?”
“當然。而且你也說了,那李大律師是四五年前錢塘大學法學碩士畢業——我估摸著,這廝心裏肯定懊悔的要死。因為據我所知,就在他畢業之後一兩年,錢塘大學就被錢江大學兼並了。也就是說,比他晚一兩年出來的人,說不定就可以‘當初頂著211的分數通過高考、研考,最終卻頂著985的牌子畢業拿證’。
這李律師應該是讀得太快,恰好錯過了改招牌的機會。你說他這種人能不仇恨嫉妒比他晚幾年的新人麽?好事兒都讓他眼中的新人占了。今兒這事情,十有八九就是這家夥損人不利己都要卡我們,不信費姐你可以慢慢觀察。”
(注:90年代末,國內大學擴招的時候,浙大兼並了杭大、浙醫大和浙農大。後來浙大的文科類專業,很多是從杭大那裏集成過來的,老浙大以理工出名,但文科並不算特別突出。
後來武氏大學排行榜上,浙大看著比滬上的幾所名校和南大排名高。但是憑心而論,那是占了所謂的“綜合科研型大學評測”的優勢。因為浙大學科最全麵,有針對性刷分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