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非生即死
玉簪和向姑姑一直在外麵守著,剛剛陳柏奪門而進,雖是片刻間屋門就被掩上了,但隨著莫瑾言有些失魂落魄地出來,兩人都大概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麽事兒。
身為奴婢,主人家的事兒無論大小,他們也沒有資格過問,所以兩人都埋頭垂目,哪怕心裏一千個疑問一萬個打鼓,誰也沒有在這個時候多嘴,隻在莫瑾言走出來之後,一個趕緊上前扶著,一個提了行燈在側,準備就此從西苑離開。
感覺到玉簪扶著自己,莫瑾言使勁兒將她反手捉住,仿佛隻有這樣,她才能站穩。
隻是莫瑾言的步子剛踏上朝露湖的木棧,就看到迎麵而來一個身影。
月光將此人一身墨色長袍渲染出一層淡淡的銀霜,浮光掠影般,卻恰好模糊了他的一張臉,讓人看不清五官。
隻覺得一陣藥香隨著此人的靠近而鑽入鼻息,瑾言就立刻猜到了他是誰,忙退後幾步,讓開了木棧連接西苑浮島的階梯。
走過莫瑾言身邊的時候,此人略停頓了一下,許是看出了她一身嫁衣,埋頭行了一禮,朗聲道了句“見過夫人”,然後也沒有駐步,徑直往書房而去。
向姑姑自是認識來人的,扭頭看著閃身進入書房的那個墨色身影,她脫口而出,語氣有些驚惶:“沈太醫來了......”
被向姑姑的反應所吸引,莫瑾言對這個沈太醫很有些好奇,遂看向玉簪,示意她趁機詢問打聽。
“沈太醫?”
玉簪接到主子眼神吩咐,忙開口問:“太醫應該都是宮裏的禦醫吧?怎麽會這麽快就趕到此處來給侯爺看病?”
“夫人,咱們邊走邊說吧。”
向姑姑知道既然莫瑾言見了侯爺的麵,又遇上侯爺發病,以及沈太醫來急診,那有些事情就不能一瞞到底,必須說些什麽來安撫著才行。
提了行燈在側,向姑姑示意莫瑾言先走,她才靠後半步緊跟:“沈太醫年紀輕輕,卻醫術高明,最善治療各種疑難雜症,也是皇後娘娘派到侯府專門給侯爺治病的禦醫。平日裏,沈太醫就住在朝露湖邊的清嵐齋,若是侯爺發病,他也能及時趕到,不會耽誤了病情,再者......”
不等向姑姑說完,莫瑾言就直接插話問:“這麽說,侯爺的病症並非單一的某種痼疾,而是疑難雜症?”
莫瑾言如玉珠落銀盤的聲音回蕩在深夜的朝露湖上,聽得向姑姑深深地歎了口氣,搖著頭,語氣也更加低沉了:“當年,因為蘊玉小姐突然離世,我們侯爺十分傷心,雖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日日憂思,懷念已故的未婚妻子,加上飲食不進,很快就臥床抱病了。一開始,的確隻是小疾,但不知為何,上至太醫院的禦醫,下至民間各色有名的大夫都沒法將侯爺調理好,一拖再拖,往後,就是藥石無靈了。”
“難道以舉國之醫力,都不能治好侯爺嗎?”
麵對侯府新夫人質疑,向姑姑沒辦法像警告玉簪那樣靠嚇唬給蒙過去,隻能婉轉地道:“夫人,侯爺為什麽生病,滿京城都知道原因,所以說說無妨。但這四五年過去了,侯爺為何還未能痊愈,這就非奴婢等下人可以議論的。而且,皇後娘娘曾下過封口令,任何人要是把景寧侯的病症或病情泄露出去,就直接打發給人牙子賣了。所以......奴婢鬥膽,請夫人先不要慌著打聽,暫時也不要過問侯爺的病,這也是為您自己好。而且,有沈太醫在,至少,咱們侯府不會沒了主人。”
向姑姑這最後一句話有些大膽,言下之意,南華傾這些年沒死,都靠著沈太醫,聽得莫瑾言一愣,步子一停,仔細看著她的側臉。
在行燈的微弱光線下,向姑姑顯得嚴肅莫名,莫瑾言就知道,南華傾染病這件事絕對不是表麵上看那樣簡單的。
至少在她親眼看來,南華傾這樣嚴重的情況,根本連半年也拖不過吧。
不過一如向姑姑所說,想要在侯府下人們身上找到答案,恐怕也是決計不可能的了。但是自己必須要弄清楚南華傾的病是怎麽回事兒,不然,她這一世算是再次白活了!
思慮至此,莫瑾言這才頷首點了點頭,收起疑惑之色,隻道:“我知道了,多謝向姑姑提醒。”
說完,三人便是一路無話地回到了內院正房。
向姑姑也是個細心的,早已提前讓下人備好了薑湯,囑咐玉簪服侍莫瑾言用過就早些歇息,然後主動退下,隻留了個婆子守在正房的院門口,沒有過多的打擾。
“梆——梆——梆”
用完薑湯,梳洗完畢,聽著侯府中回蕩著打更的響聲,莫瑾言才驚覺,此時已是三更天了。
玉簪在安排三個小丫鬟住進院子裏的偏房,此刻莫瑾言獨自在屋中,眼看紅燭滴淚,已經快要燃盡,心下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安。
這不是自己第一次獨守洞房花燭夜了,第二次,似乎比起第一次的什麽都不知道的心情,多了些慌亂,更多了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而更聲陣陣,愈加讓她覺得心慌,眉間不自主地就浮起了一抹鬱色。
特別是南華傾拒絕與她洞房的理由,竟是“不能人道”,這讓活了三十多年重生的老姑娘莫瑾言有些語凝。
他到底是因為病重無法與我圓房,還是真的不能人道呢?
看起來兩者沒什麽區別,反正都是不能同房,但對於莫瑾言來說,這可是個大問題!
說實話,對於南華傾,莫瑾言有的隻是憐憫,卻無絲毫情義可言。嫁過來衝喜,早有思想準備對方會一命嗚呼。但病重的夫君至少能帶給自己受孕的機會,可若真的是南華傾不能人道,那自己還能做什麽呢?
莫瑾言不是大夫,更不通藥理,她想不明白,自己轉生而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因為在她看來,自己唯一的生路,除了南華傾不死之外,就隻有身上懷了南家的種,才可能避免前世那樣的結果。
病情......到底,南華傾是什麽病......
輕輕叩門,沒聽到回答,玉簪便做主自己開門進了屋子,卻一眼看到莫瑾言托腮注視著紅燭,臉色陰鬱晦暗,哪一點像剛剛嫁人的新娘子呢?
心中酸楚難耐,玉簪卻不願意在莫瑾言麵前表露,免得徒增傷悲的氣氛,隻揚起了眉梢,一邊迎過去,一邊輕聲說道:“夫人,奴婢已經安頓好紫菀她們三個了。畢竟年紀都還小,就讓她們擠了住的一間屋。”
說話間,玉簪又貼心地替莫瑾言斟了杯溫熱的水遞上,柔聲道:“夫人,向姑姑也說了,那沈太醫是皇後親自指派的禦醫,肯定會治好侯爺的,您就別太擔心了!”
其實這些話玉簪本不願再提,無奈自朝露湖歸來,莫瑾言就一直沉默著,這個時候該上床歇息了,卻還一言不發神情低落地猶自望著一對雙喜紅燭發呆,聽了自己說話,也是愣愣的沒有半分回應。
可憐自家小姐才十三歲,就要麵對這樣的難題......玉簪心疼莫瑾言,知道她是擔心侯爺的病,想來想去,也隻能勸慰兩句:“向姑姑說,沈太醫雖然年輕,但醫術高明,專治疑難雜症的。”
“疑難雜症。”借著玉簪的話,莫瑾言終於開了口,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有著明顯的疲憊:“......玉簪,你說侯爺到底得了什麽病呢......”
玉簪卻反問:“夫人您是見過侯爺的,他看起來如何?”
“他臉色很蒼白,蒼白到讓我不敢直視。然後,他發病......我也說不上來,仿佛無法呼吸,隻捂住胸口,像是要暈過去似的......”
仔細回想著在西苑書房的一幕幕,雖然有些斷斷續續,令她感覺不太真實,但莫瑾言還是覺得莫名有些心驚。
一邊想,瑾言一邊輕輕搖頭:“不行,我是嫁過來衝喜的,若是連夫君到底什麽病都不知道,何談衝喜一說!”
玉簪見著主子如此,語氣裏也充滿了無奈:“夫人,向姑姑不是說了麽,皇後親自下懿旨,不許府裏的下人議論侯爺的病,就算奴婢想打聽清楚,恐怕也找不到人問呢。”
話雖如此,但玉簪是個忠仆,一門心思都在自家主子身上,眼珠子一轉,倒也有了主意:“或許咱們可以找外麵的名醫問問,看是什麽病會和侯爺的症狀一樣。若是夫人同意,找到機會奴婢就出府一趟,尋個穩妥的大夫打聽打聽。”
“若是去外麵打聽,恐怕早晚都會被察覺,到時候累得你違背皇後懿旨,萬一被宮裏降罪就不好了。這樣吧,三日回門,等到那天,我自有計劃。”
莫瑾言畢竟不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了,前世十六年的獨居,心境的沉澱,也讓她的心智更為清靈,很快就想到了一個法子,雖不成熟,想想,卻也隻能如此了。
且不知為何,瑾言自西苑歸來,腦中一直揮不去一個影子,卻並非是夫君南華傾,而是那個隻見身影未見其麵的沈太醫。
而鼻息間,那西苑書房中的橘香、墨香、梅香仍舊氤氳不去,甚至是來自沈太醫身上的藥香也猶存不散,令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看來,那個沈太醫,應該才是南華傾病情的關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