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

第二十一章 孤墳之主

第二天一大早,在拂雲和浣古的陪同下,頂著寒風,南華傾竟出了屋子。

一路前行,他的步子極為緩慢,圍著厚厚的狐毛披風,冷風拂起隨意散在後背的長發,糾纏著揚起的墨綠色衣擺,顯得一張臉白無人色。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南華傾的唇色,在昨天吐出一口汙血後,漸漸恢複了些許的正常,不再一如臉色那般白如紙了。

拂雲和浣古一左一右,雖沒有扶著南華傾,卻小心翼翼,半伸著手,仿佛隨時有需要就將他給架住以免摔倒的姿勢。

浣古素來沉默,拂雲卻是個囉嗦的,不放心南華傾稍微好些就出來走動,多嘴道:“主子,今兒個一大早沈太醫就啟程回去了,萬一您不小心染了風寒,也不方便診治的。”

“放心吧,昨晚一口汙血吐出來,本候感覺舒服了很多。一時半會兒是絕計死不了的。”等繞過幾座小佛堂,走到一個荒林坡地下麵的時候,南華傾停住了腳步:“你們兩個守在這兒,別像昨日那樣被一個小姑娘說兩句就不見人影,讓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來打擾本候。”

拂雲浣古渾身一顫,趕緊雙雙伏地磕頭:“屬下知錯。”

但南華傾沒有再理會他們,一步一步的,便踏著雜草往小坡頂上的一座孤墳而去。

感覺到兩人的緊張,南華傾一邊慢慢往前走,一邊回頭低聲道:“本候又不是將死之人,你們別哭喪著臉。”

拂雲浣古兩人交換了眼神,都乖乖收起了手,放棄了緊跟不懈。

他們兩人其實都挺高興,因為沈畫走的時候又改了方子,還透露說侯爺的病情有了好轉。

五年了,兩人伺候南華傾,所有的抓藥煎藥這些事兒都是從他們手中過的,沈畫從未提過半句病情好轉這樣類似的話。

終於,熬了整整五年,南華傾半死不活的日子就要過去了,拂雲浣古都覺得鬆了一口鬱氣。

......

麵前的小山坡不算陡,但每一次南華傾自己上來,都覺得雙腳像是灌了鉛,步步艱難。

這一次,好像略顯輕鬆了些,這讓南華傾的步子快了不少。

但走著走著,南華傾就發現了異常,這小徑從來無人經過,會有些雜草覆蓋,可細看,草間似乎有腳印,雖然清淺,卻肯定是新鮮的。

按下心頭的疑慮,南華傾試圖加快步伐,往坡頂上去了。

“咦。”

坡頂,還是那一座看起來有些古怪的孤墳,南華傾微微喘著氣,並沒有停下來休息,直接繞到了墳頭的方向,一眼就瞥見了雜草叢生的石碑前頭,竟出現了幾個雜亂的腳印和三撮小土堆。

“是誰來過?”

眉頭一沉,南華傾向四周望去,可除了守在最下方的拂雲和浣古,哪裏還有其他人。

而往孤墳的前方看去,是一片深深的峽穀,更不可能有人上來了。

“此處是慈恩寺的禁地,僧人們斷不會輕易闖入。外人,更不可能來到這麽偏僻之地。而且這座墳是背向慈恩寺的,就算有人路過,也不會發現才對......”

有些想不通,南華傾回頭掃過被青苔覆蓋的石碑,才發現了碑上竟有人刻了字,而且就在他親自刻下的“玉”字旁邊。

“明月冷鴛被,暗塵封鏡台。玉雖黃土掩,名未白雲埋。”

默默地念出來這首詩,南華傾隻覺得胸臆中滾滾血氣翻湧而來,衝的他心口突突直跳,陣陣地發疼。

“沈蘊玉,為什麽你就算死了,也要繼續折磨我......你就這樣恨我麽?”

一字一句,從齒縫中擠出來這幾個字之後,南華傾張口又吐出來一團汙血,直接噴在了石碑上。

很快,深紅色的汙血就沁入了青苔覆蓋的石頭中,紅綠色的苔蘚中還有絲絲黑漬,顏色十分詭異。

......

“主子!”

拂雲和浣古兩人飛身縱來,如驚鴻掠地一般,立刻扶住南華傾。

浣古看到南華傾吐血,臉色卻看起來並不是很蒼白,反而透出一抹淡淡的潤色,覺得很是奇怪:“主子你沒事兒吧!”

“主子,雖然之前您在乾院吐出一口汙血是好事兒,可這樣老吐血,恐怕不見得好吧!”拂雲見南華傾這樣,更是擔心地胡言亂語起來。

“看來,老天爺不絕我南華傾!”

南華傾卻抬手推開了兩人,將身子站直:“五年來,沈畫一直試圖將我當初中毒後逼在心口的餘毒清除。卻沒想,在接連兩口汙血吐出來之後,我體內的餘毒也幾乎要清幹淨了。”

說著,南華傾目光落在石碑上被汙血染出怪異顏色的“玉”字之上:“沈蘊玉,你讓我生不如死這麽多年,總有一天,你們沈家要係數給我還回來!”

聽得南華傾這樣說,拂雲和浣古紛紛露出了又驚喜又擔憂的神色來。

驚喜的是,沒想到主子一口血吐出來竟是多年的餘毒,擔憂的是,這麽多年,南華傾始終沒有將往事放下,而是把整個沈家都作為了敵人看待。

“沈蘊玉,你放心,雖然我給了你一個無名孤墓,但永遠都不會有人來祭奠你,沈家也永遠不可能安逸下去,除非我真的死了......”說話間,南華傾用腳一踢,墳前的三搓黃土就散了,

臉色越發變得冰冷,語氣也毫無溫度,收起了先前外露的憎惡之情,指著被青苔覆蓋的石碑,南華傾又示意拂雲:“給本候把這裏擦幹淨,告訴慈恩寺的方丈,要是再有閑雜人等冒犯這座孤墳,本候就收回每年一萬兩的香油供奉。”

“是!屬下立刻去辦。”

拂雲功夫了得,一個掃袖,就把先前莫瑾言用木枝刻在石碑上的詩文給抹了個一幹二淨,然後一縱身,便往慈恩寺方丈所居之地而去。

見拂雲離開,四下無人,浣古才沉聲勸道:“主人,沈家在大邑朝的地位,不比南家差,甚至因為其財力雄厚,這些年來收買了不少的朝中大臣,隱隱有蓋過南家的勢頭。您立誓與沈家作對,恐怕......”

“恐怕拖累南家麽?”

南華傾冷冷一哼:“南家和沈家,表麵上和氣了兩百多年,實際上從來都是暗自在較勁兒的,誰也不服誰。南家的女兒,做了兩百年的曆代皇後,南家的血脈,就是大邑朝的根基,沈家再有錢,也別想撼動我們南家。”

“可是,若主人您有個閃失的話,南家就絕後了。沈家,也就贏了。”

浣古的話十分大膽,卻有幾分在理:“而且,您現在最重要的是調理好身子,如今您也娶了新媳婦,為南家後繼香火才對。報仇的事情,來日方長,沈家總會付出代價的。”

抬手,示意浣古不用勸了,南華傾回過頭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峻而衝滿了不耐煩:“你被我姐姐附身了麽?”

不知道是南華傾是玩笑還是認真的,浣古愣著,沒敢再接話,半晌才趕緊低下頭:“主人,屬下隻認您是南家之主,絕無二心!”

“你不用表忠心了。”

南華傾微眯了眯眼,目光越過浣古的肩頭直達遠處:“你和拂雲是先父從小放在本候身邊的,本候信你。隻是你和拂雲都得謹記自己的本分,不要越界了。特別是莫瑾言那邊,她雖然頂著侯府夫人的名聲,卻不是你們的主母。下次再輕易放她來到本候的麵前,你和拂雲都得領罰。”

“屬下謹記主人的話。”

浣古額上已經滲出細汗了,因為自己不用抬頭,都能感覺到來自南華傾冰冷鋒利的眼神,哪敢再多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