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

第三十八章 多說無意

垂之和鍾,叔之離磐。

此八個字出自於《禮記·明堂位》,意指古樂編鍾,配置適當,發音調和。

樂之頌雅,故《戶婚》之中亦以“若夫婦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來代指夫妻同意離異,兩兩相安。

雖然和離與休妻都是夫妻解除婚姻關係的方式,但對於女子來說,休妻是犯“七出”之罪而被掃地出門。

相反,若是和離,則“不坐”。不坐的意思,就是“不問罪”。

夫妻協商自然利益,女方則能抬頭走出夫家,哪怕重新嫁人,未來的夫君也要尊重妻子前一段婚姻......

腦子裏掠過前一世自己閑暇時翻閱過的書籍,裏麵對休妻與和離的區別描述地異常詳細,兩世為人的莫瑾言並非懵懂不知事理的少女,她當然明白,一紙休書和一封和離書對她而言區別有多大。

忍住心口的莫名而來的痛楚,瑾言有些木然地問:“為什麽......”

“不為什麽,到時候,且看本候的心情定奪吧。”

南華傾衣袖一拂,帶起一陣涼風,更有書房內的臘梅香氣與墨香絲絲交纏而來,衝到瑾言的麵上,讓她忍不住有種想吐的衝動。

好一個不講理的南華傾,好一個沒有半分人情味的景寧侯!

也罷,無所謂休妻或者和離,隻要南華傾死不了,哪怕自己被休了,也好過前一世守寡到死。

知道和南華傾理論根本無益,亦隻能這樣無奈地自己勸自己,瑾言很快就變得豁然了,深吸口氣,將眼眶內打轉的淚意給係數收了回去,然後麵對南華傾,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多謝侯爺。”

南華傾本以為巧言善語的莫瑾言會就“休妻”還是“和離”一事與自己糾纏,卻沒想她臉色變幻間,竟很快地恢複了平靜,這讓他有種潑出去的水沒聽到響聲的焦躁感。

而瑾言這廂,既然已經達到目的,父親也有了得救生還的機會,她便沒有了再留下的理由。

正想從地上站起來,卻發現因為自己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有些久了,膝蓋發麻,一時間竟沒了力氣。

不願在南華傾麵前露怯,強行站起身後,瑾言的腳打了個“閃”,踉蹌著差些沒摔倒,然後趕緊有些狼狽地穩住了身形。

眼前的莫瑾言,像極了一株寒風中倔強綻放的雪蓮,南華傾掃過她發白的臉色和她顫顫巍巍的步子,右手竟不自覺地往前伸出來了一點,似是想要扶住她。

不行!

不能對任何女子生出憐憫之意!

一咬牙,沉下心,南華傾眼底極難捕捉的柔軟一如潮水般褪去,卻不留半分痕跡。

好容易覺得自己可以正常邁步行走了,莫瑾言整了整略顯淩亂的衣衫,卻又沒有徑直離開,而是突然記起了什麽,又抬眼看向了南華傾:“另外,妾身還要給侯爺交代一下。既是帶發修行,妾身得先回去安排一下伺候的丫鬟們,方才可以沒牽掛地去伺候佛祖。所以還請您多給妾身三天時間,三天後,妾身會搬入朝露湖後山一側的清一齋。”

“清一齋?”

聽得莫瑾言的語氣,平和,卻還是難掩一絲隱忍,南華傾有些奇怪,她分明極不高興,卻還能想得如此周全,不但考慮到了下人的去向,還挑了個可以避世修行之處。

但這個地方,卻是南華傾最不想讓莫瑾言染指的,因為那裏,曾經是沈蘊玉每年春天來景寧侯府暫居時落腳的院落。

是巧合,還是莫瑾言從其他地方知道了清一齋所代表的意義?

為什麽這個小女子總是讓自己耐性全失,怒意不竭!

“緣何選擇清一齋?”

如果心尖處還有餘毒,恐怕這時候南華傾已經又被氣得吐出來了。但此時的他身體尚未恢複,沒有精力去猜測莫瑾言心裏想些什麽,隻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然後右手緊握佛珠,手背上因為用力過度,甚至有根根青筋凸出皮膚。

“妾身既然避世禮佛,肯定不能住在內院正房。”

瑾言看到南華傾隱而不發的怒意,心下卻有一絲暢快:“想來想去,侯府之中最適合的地方,也隻有清一齋了。因為其建在府中後山最偏僻的一隅,基本沒人會經過。再說,侯爺既然答應妾身拜沈太醫為師,正好清一齋與清嵐齋相鄰,即方便妾身拜師學醫,也不會讓人察覺,所以哪裏是最好的地方了。”

“你想得倒是周到!”

順著莫瑾言的回答,南華傾不自覺地說了句氣話,卻立刻又反應過來:“本候什麽時候答應你可以拜沈畫為師了?”

“侯爺,其實您答不答應並不重要。”

身子挺得筆直,瑾言雖然個子嬌小,卻氣勢不輸任何一個成年的男子。知道南華傾會介意自己拜師一事,她刻意輕描淡寫地道:“關鍵是,沈太醫會不會願意收一個女弟子。若是沈太醫拒絕了,那臣妾便乖乖待在清一齋念經禮佛,所以,後麵的這些事兒,您都不需要再費心了。”

南華傾聽了,微微蹙眉。

也是,與其和這個小女子多說廢話,不如招了沈畫前來,讓他不許收徒便是。

想到此,南華傾緩緩點了點頭,語氣也放緩了不少,似是感歎,又似無奈:“你好自為之吧,本候不送了。”

說完,南華傾直接從扶椅上站起來,往書案而去,自顧提筆,似乎先前在畫著什麽,隻是被莫瑾言的出現打斷了,此時再繼續而已,便不再理會其他了。

......

南華傾最後留給自己的話,還有他冰冷無情旁若無人的態度,莫瑾言都坦然地一一接受了。

目光隨之掃過南華傾書案上一尊顏色鮮紅晶瑩玉潤的“石榴子”,沒有想到他會拿出來放置在書房如此顯眼的地方。

再看低首作畫的南華傾,他的神情仍舊冰冷,但少了幾許戾氣,帶著幾分書卷味道,一如普通的文士公子,顯出他與生俱來的**雅致。

默然地在心裏說了句“侯爺,您也保重吧”,瑾言覺得眼眶酸酸的,玉牙一壓,覺得舌尖吃痛,她才收住了莫名的外露情緒,然後走到了門邊。

伸手握住門閂,在推門而出的前一刻,莫瑾言突然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南華傾了。

正因為自己的渺小,正因為他對自己的不在乎,所以才毫不介意將一尊象征婚姻圓滿,後嗣綿長的“石榴子”擺在眼皮子底下。

所謂睹物思人,若是心中根本沒有這個人,就算每天看著“石榴子”,南華傾也不會想起自己才對。

別說五年之後,或許在自己踏出西苑的第二天,他就再也不會念起這世上還有一個景寧侯夫人吧?

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感到一種落寞,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胸臆間滿滿皆是一股澀意,更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目光總是會跟隨著他......

但瑾言卻清楚的知道,自此,她再無法以南華傾續弦妻子的身份和他見麵了。

或許自己與他有兩世的姻緣,可有緣無分,一切,也隻是虛無而已,何必徒勞呢。

回頭,環顧了這書房最後一眼,收回落在南華傾身上的目光,瑾言沒有開口告別,隻一把將屋門推開,悄然地提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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