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對璧人
正月十五,上元夜,皓月高懸,彩燈櫛比,京城百姓大多都提了親手製作的各色花燈出門賞月,或燃燈放焰,或喜猜燈謎,或隨意在街邊小吃攤兒上用一碗熱氣騰騰的元宵,將條條街巷渲染地人朝如織,大家同慶佳節、其樂融融,好不熱鬧。
懸掛著“南”字錦旗的馬車從景寧侯府的側門而出,很快便融入了一派喧囂熙攘之中。
但車廂內的氣氛卻與外間截然不同,南華傾的冰冷,莫瑾言的靜默,同時,又有一絲隱忍不發的慍怒之意悄然蔓延。
南華傾半眯著眼,悄然打量著坐在側麵的莫瑾言,她正半頷首,目光落在手心的一個碧玉扳指上,指尖細細摩挲著,似乎是一件珍貴之物。
“這扳指是男子貼身之物,可是你父親的?”
冷冷的開了口,卻帶著一絲關切之意,不過南華傾並沒有體會到自己語氣的細微變化罷了。
沒有抬眼,瑾言隻將扳指緊握在掌心,點點頭:“初五,侯爺陪妾身回莫家奔喪,離開時,母親把這枚扳指給了我。這枚扳指雖不算珍貴,卻是父親的愛物,他的屍身從蜀中運回來的時候,扳指也一直呆在右手的拇指。雖然扳指沒能保得他平安,但母親給我,也算是一個念想吧。”
“今夜,你先不要輕舉妄動,隻側麵試探一下沈蘊淩,一定記住了!”
南華傾看不到莫瑾言的表情,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此刻心緒的不平靜,表麵的默然,很可能心裏已經醞釀了風暴,他隻怕,萬一在夜宴的時候她與沈蘊淩見了麵,會控製不住。
聽見南華傾這樣說,莫瑾言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車廂內有些昏暗,隻一盞密封的油燈掛在頂上,還有絲絲彩燈光線從搖晃著的窗簾縫隙中透進來,但莫瑾言的一雙水眸卻閃著點點微光,乃是淚意上湧,反射了光線所致。
昨晚在西苑,南華傾接到了密信後就立刻給了自己,莫瑾言看得分明,上頭寫著“礦工已死,殺手擒獲一人,內侍,景怡宮,沈貴妃。”
密信雖然簡短,更隻有隻字片語,但莫瑾言卻讀的再清楚不過了,很顯然,暗衛在押解礦工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埋伏,殺手將礦工滅口,卻有一人被反擒。經查,那人卻是個內侍,而且就是出自於沈貴妃的景怡宮!
若無意外,這一條線索,已經將幕後黑手直指向沈蘊淩。
既然已經知道了害死父親的罪魁禍首,那莫瑾言無論如何,都要趁著上元夜宴的機會,去見一見沈蘊淩!
不然,她也就不會主動答應陪南華傾去赴宴了。
宮中夜宴,能夠接觸到後妃的,必然隻有身為一品景寧侯夫人的自己。若隻有南華傾一個人去赴宴,僅能遠遠看著,卻無法靠近。
說實話,瑾言獲知消息後,心裏雖然氣憤難耐,也的的確確想要看看那個沈蘊淩麵對自己的時候,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卻不知道該如何讓她得到應有的懲罰。
而南華傾讓她側麵試探,顯然是有別“打草驚蛇”的意思,深吸了口氣,瑾言壓住心頭的慍怒,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侯爺準備怎麽辦?既然殺手已擒住,難道不該送到官府或者刑部來督辦案件麽?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就因為沈蘊淩是貴妃之尊,就無法追究了麽?”
“瑾言,你想得太簡單了。”
脫口而出,南華傾這是第一次以閨名來稱呼莫瑾言,令得他微微一頓,才有繼續道:“將那內侍糾送官府,然後呢?他會以殺人的罪名被秋後問斬,但幕後的沈蘊淩卻可以撇的一幹二淨。再說了,現在我們抓到了犯案的內侍,然後呢,能夠證明是沈蘊淩下的命令麽?暗衛查到了線索,卻還不清晰,更多的,則需要證據去證明。今夜我帶你去赴宴,讓你和沈蘊淩見麵,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要你用喪父這件事情來試探她,刺激她,讓她萬般周密之下露出馬腳。她一緊張,就肯定會和汝陽侯沈從義有所聯係,隻有這樣,暗衛才能查到更多的線索。”
說到這兒,南華傾語氣更緩和了幾分:“所以,以你的聰明,應該知道麵對她的時候,該怎麽做了吧?”
“她隻要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不然,在麵對親手殺害了其父的女兒麵前,怎麽也會流露出或慌張,或愧疚的神色吧......”
瑾言說著,點點頭,眼底的恨意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著和內斂:“我會好好和這個沈貴妃周旋的,侯爺,您放心吧!”
南華傾見她嬌弱的麵孔下,卻有著一顆堅韌堅強的心,不由得多了幾分欣賞:“另外,皇後那邊,本候也已經送了消息過去,她會看情況護你周全,所以你也不要怕麵對沈蘊淩。她或許是貴妃,但在姐姐麵前,卻隻是個奴婢罷了。”
“多謝侯爺。”
略微頷首,算是表達心中的感謝之意,瑾言便在沒有多說什麽,仍舊埋頭,將手心的碧玉扳指捏的緊緊的,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更為安心。
南華傾也不再多言斜斜靠在車廂壁上,雙目微閉,一抹疲色也悄然爬上了眉梢。
......
景寧侯府離得皇宮不遠,隻是街巷中太過熱鬧,所以抵達宮城的門口時,已經接近戌時了,大部分前來赴宴的賓客早已落座。
侯府的馬車掛有“南”字錦旗,身為侯爵,南華傾亦無須接受守門侍衛的檢查和盤問。因為和南華傾一起來,莫瑾言自然也不用像上次那樣等候臨檢才能入宮。
隻有一同前往,卻坐在另一輛馬車上的南懷穀被攔下了,先要驗明他所持的請帖,然後登記他的戶籍、所屬書院等信息,才能放行。
宮裏隻要有夜宴,便會有一條單獨供馬車行駛的道路,由侍衛領著,可以直接行駛至禦花園的外側,不需要南華傾和莫瑾言下車步行。
所以很快,當馬車在禦花園外停下時,負責接引的內侍就迎了上來。
另一個守在宴會門口的內侍則高報喊:“景寧侯、景寧侯夫人到——”,這樣宴會中所有人都會知道是哪一位賓客又到了。
五年不曾出現在宮中,又是侯爵的尊貴身份,當內侍喊了一嗓子之後,原本已經有些喧囂的夜宴大廳之內,竟突然地就陸續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門口,好奇著抱病多年的景寧侯現在會是什麽樣子,也好奇哪位衝喜的續弦夫人又會是何樣的一位妙人。
與初五前往莫家奔喪一樣,南華傾先行踏出車廂,然後親手扶了莫瑾言下車,隻不過,這次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將她橫腰抱起,顯得那麽地張揚肆意和毫無顧忌罷了。
待下車站穩,莫瑾言正要抽出手,卻感覺南華傾用力一握,竟沒有放開她,隻是側眼低首對她一笑:“乖乖地,跟本候進去就行了。”
幾乎是第一次看到南華傾露出笑容,莫瑾言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手徑直往裏而去。
麵對燈火輝煌的夜宴大廳,感覺到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和南華傾,瑾言肯定不能強行掙脫,好在禮服寬大,亦能遮住被他緊握的手,自己也隻能作罷。
南華傾的步子跨地不大,似乎在有意照顧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的莫瑾言,所以兩人一路行來,不急不緩,卻無限拖長了被大家行“注目禮”的時間,令得本就有些緊張的瑾言腳步也微微顫抖起來,有些虛浮不穩。
不僅如此,掌心相互貼合,這樣和南華傾之間的肌膚之親也使得莫瑾言臉上微微發紅,那種燒燙的感覺,更令她心緒有些忐忑。
好在南華傾的手掌寬大而溫和,將她牢牢牽住,似乎在傳遞著令她安心的訊息,越往裏走,也越化解了瑾言緊張的情緒,逐漸變得坦然而自如起來。
就在南華傾和莫瑾言雙雙踏著猩紅的絨毯,步入夜宴大廳之事,幾乎所有的賓客都露出了驚豔的神色。
的確,病愈的南華傾經過小半個月的休養,雖然神色略有疲憊,但一身華貴的暗紫色繡金線雲紋的禮服將他襯得骨秀清像,風神卓然,再加上他本來就生的姿儀俊美,早在五年前就有大邑第一美男之稱,現在他年逾二十,正是男子風貌最盛之際,乍一看來,猶如畫中神仙步入凡塵,俊美姿容看得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南華傾身側的莫瑾言,雖然個頭不高,卻身姿婀娜,一身碧綠底兒繡銀絲水仙花樣的錦服,清秀婉約,端莊溫雅,更襯得她膚色白皙,宛如珠玉。容貌上,這位景寧侯夫人雖然不及身旁的夫君那樣星輝耀眼,卻神情從容,靜默恬淡,猶如一隻搖曳盛開的夏荷,遺世獨立地擁有著屬於她自身的氣質和光芒,絲毫不會被旁邊的南華傾所掩蓋。
當南華傾和莫瑾言並肩立在帝後麵前止步時,幾乎所有的人心裏都發出同一生感歎,那就是:好一對璧人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