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靜觀其變
沐蘭湯兮浴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鼻端,絲絲佩蘭香隨著熱氣蒸騰而起,瑾言半眯著眼躺在浴桶之中,腦子裏,卻是想起了這一句《九歌雲中君》中的詩詞來。
詩詞中所描述的雲中君,藏於天之盡頭,掌管日月雨雲,每年端午節慶,還有人為了他而沐浴蘭湯,以表祭祀之虔誠心。可連年來的端午節,卻幾乎從不曾有過雲雨,可見遠在雲端的天神是聽不見下界萬民禱告的。
就像這三年來,自己潛心禮佛,誦經禱告,隻希望殺害父親的幕後真凶可以露出狐狸尾巴。可自從三年前的正月二十,南華傾來告訴自己,說那黑衣人的屍身和仵作都離奇消失了,到現在,不知不覺,三年過去了,卻還是沒有任何線索。
整件事,從漏洞百出,到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莫瑾言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出來這是怎麽回事兒。
隻要一閑下來,瑾言總會細想,父親從出事兒到遇害期間,南家所獲得的每一個線索和細節,直到後麵那黑衣內侍襲擊自己不成反被抓住,眼看一切就要水落石出,卻突然所有的線索都斷了,而且斷的幹幹淨淨,不留痕跡,就像是一把淩亂的絲線,突然被人用劍給攔腰斬了。
堂堂刑部大牢,守衛森嚴,耳目眾多,又是東方煜所屬管轄之地,能將屍身和驗屍的仵作都弄得憑空消失,還在東方煜的眼皮子底下,除了當朝皇帝東方尋有這個能耐之外,莫瑾言根本不作他想。
記得自己曾經反問過南華傾,若幕後黑手與當朝國軍有關係的話,他又能做什麽呢?
那時,他還十分決絕地說過,哪怕是皇帝,敢於南家為敵,也隻能是死路一條。
莫瑾言曾經相信過他,可現在呢?三年的時間不長,卻也不短,瑾言卻不知道了,不知道南華傾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父親的死,到底,還會不會給自己一個交代呢?
歎了口氣,瑾言往下沉了些許,讓熱水漫過了肩頸,甚至漸漸漫過了下巴和嘴唇,隻留下鼻尖露出水麵,可以呼吸而已。
對於案情的毫無進展,瑾言也沒有辦法做什麽,特別是兩年多前的那個夏末初秋之夜,南婉容和沈蘊淩幾乎是在同一天發作,同一時間生產,雙雙誕下龍裔,卻都是公主,而非舉國期待的小皇子。
兩位公主的誕生,雖然令皇家有些失望,但卻使得南家和沈家之間的關係,再次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
後來,南華傾到底有沒有就著沈蘊淩那條線深究下去,瑾言沒有過問,也不想過問。
她清楚,南華傾病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重拾南家掌控,肯定不會想立刻就挑明了與沈家為敵,拖得越久,他便越能將南家暗衛勢力重新梳理,掌控,直到成為一支無條件可以效忠他的地下軍隊。
同樣的,沈家寄希望於沈蘊淩母憑子貴,若是她一索得男,那他們就有了與南家對抗的理由。但沈蘊淩的肚子卻沒有爭氣,生出一位流著沈家血脈的公主而已,還不至於讓沈家貿然打破兩百多年來大邑朝世家之間的格局。
不過,在莫瑾言看來,這種平衡,也僅僅隻是在表麵上維係著罷了,極微妙,也極容易被打破。
至少莫瑾言知道,這三年來,南華傾於全國各地不停奔波,親自整頓每一個地方設立的暗衛組織,凡有二心著,一律送入西北荒漠任其自生自滅。西北大漠,雖不是死路一條,卻比死更可怕,因為那裏除了風沙就是風沙,缺水少糧,除非運氣好遇上綠洲,不然短則十來天,長則一個月,都會被黃沙掩埋,隻剩一堆幹枯的屍骨。
當然,若是這些人有了悔意想要回歸,也行,那必須親手將南華傾打敗。
南華傾在那些被送入西北大漠的暗衛眼中,不過是個病弱少年罷了,一開始,他們根本就不重視他,一旦有人被丟入荒漠,就會向南華傾發起挑戰。
但至少這三年過去了,能夠戰勝南華傾走出荒漠回到阻止的暗衛,莫瑾言十根手指都數的過來,實在是少得可憐。
莫瑾言有些佩服南華傾的毅力和決心,他設置這樣的條件和關卡,一方麵是為了鑒別出暗衛組織中那些人是真正有用的,那些人是根本不需要的。另一方麵,也能經由這樣的途徑,可以很快地提升自己的武功,來彌補纏綿病榻整整五年所浪費的時間。
同樣的,這也迅速令南華傾在暗衛中的地位得到認可,讓暗衛可以死心塌地地效忠他,尊敬他。
就在南華傾迅速掌控暗衛的同時,沈家在江南的觸手亦伸到了京城,將直隸書院也暗中掌控,裏麵的三十多位夫子,幾乎全換成了沈家的子弟。
連著三年來,殿試上得中前三甲的考生,幾乎都是汝陽候沈從義的得意弟子,朝堂之上,年輕一輩的官員,也大多師承江南沈派,隱隱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覷的文士勢力。
南家與沈家,一暗一明,一武一文,作為大邑真正掌舵人的東方家,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似乎並沒有幹涉兩家的作大,甚至有點兒兩相製衡的意味。
隻要其中一家不獨占鼇頭,東方家估計都不會采取任何措施。
思緒至此,莫瑾言突然一下從水中仰起頭,然後張開粉唇,大口的吸入新鮮空氣,腦子也仿佛更清明了。
這個法子,是沈畫交給她的。
讓她覺得腦子不夠用的時候,可以暫時閉氣,清空腦子裏的思想,讓汙濁之氣全部排出身體,然後再大口地吸入新鮮空氣,讓整個身體從逐漸緊繃的狀態可以變得驟然放鬆。
往往在瑾言大口吸氣的一瞬間,她想不通的事兒,就能一下子過去了。
這三年與沈畫相交,瑾言獲益頗多,包括她所了解的大邑朝各個家族之間的勢力分布,側重,變化,對朝堂的影響等等,事無巨細,都出自於同沈畫的“對坐相談”。這也造就了莫瑾言不同於一般閨中女子的淺薄眼光,讓她可以看得更遠,想得更深。
當然,南華傾那邊的一舉一動,沈畫也會挑了要緊的告訴莫瑾言,讓她知道南家並沒有偃旗息鼓,南華傾隻是在等待一個時機罷了。
或許這個時機再等三年也不會到來,又或許第二天就突出然出現了,沈畫讓莫瑾言不用著急,隻靜觀其變即可。
想起今夜乃是初五,她和沈畫有約定,每個月的初五,十五,還有二十五,若是閑來無事,想要找他說說話,都可以直接去西秦藥館後巷的青蘆去找他。
兩年多前,就在南華傾病愈六個月之後,沈畫就搬出了侯府。但南華傾卻為其保留了清嵐齋的居所,讓他有空可以隨時回來。
沈畫亦沒有拒絕,偶爾回到西苑為南華傾診脈,兩人喝酒交心之後,他也會留宿清嵐齋。
莫瑾言略想了想,也罷,今日過節,不如就走一趟青蘆吧,算起來,自己也有接近一個月的時間不曾與沈畫碰麵了,正好他上次接了一批南疆過來的藥材,來信讓自己有時間過去找找可有喜歡的香料。
......
下午些的時候,玉簪回來了,卻不見綠蘿。
玉簪告訴莫瑾言,她沒有把綠蘿帶回來,想讓她可以陪陪家人,畢竟家中遭逢變故,多一個親人留在屋裏,也能多一分籍慰。
瑾言自不會說什麽,點點頭,想起自己也是十三歲喪父,綠蘿如今差不多也是十三,母親就沒了,也是可憐的緊。
讓玉簪去準備出府的事兒,莫瑾言換上一身豆沙綠底兒繡白玉蘭花紋的輕薄裙衫,頭上也隻是用了一對碧玉玉蘭花型的簪子綰了長發,不施粉黛,隻在腰際佩了一個繡五毒紋樣的荷包,裏頭放置了自己喜歡的幾種香花料草。
看到莫瑾言大過節的也要出去,許婆子本想過問兩句,可隨著這位夫人越長越大,主意也越來越大了,她一個奴婢,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作罷。
不一會兒,玉簪回來了,說車馬已備好,同樣的,隻給門房報夫人要去娘家的胭脂鋪子巡鋪而已。
這三年,莫瑾言都是以此為借口出府的,南華傾不曾過問,下人們更不會有任何異議。反正父親留給她的兩個胭脂鋪子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巡視一趟,車馬幾乎要橫穿整個京城,時間花費得許久,而且中間正好要經過西秦藥館,她便借口要買一些香料,讓車夫停下,然後由玉簪陪著自己進入藥館,再從一條小路繞到青蘆去。
而沈畫本來就是西秦藥館背後真正的主人,藥館上下俱是他的弟子,亦不會有人多嘴說什麽。
且莫瑾言每次去,隻是尋常女子的打扮,進出都以紗遮麵,避人耳目,偶爾有藥館小廝見了,也隻當這位夫人是沈畫的病患,隻定期前來應診抓藥罷了。
隻是這一次,當莫瑾言乘著一座普通馬車剛從侯府側門出去之後不久,一輛掛有“南”字錦旗,氣派奢華的馬車也匆匆地駛出了侯府,駕車之人乃是拂雲和浣古,一副謹慎的樣子,鞭子揮得更是急促無比,看方向,竟是直往皇宮的方位而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