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並非無情
沈畫來到清一齋的時候,莫瑾言正要去後山的藥田,便邀了他一同前往。
玉簪機靈,找了個借口支開許婆子,然後告訴綠蘿,要她幫自己為客人一起準備茶點,便有意留給了莫瑾言和沈畫一小會兒單獨相處的時間。
可許婆子見莫瑾言衣著隨意,隻一件豆綠色的細布薄衫,下身也是一件半舊的米色襦裙,頭發也隻是用了一根碧色的絲帶鬆鬆一束,就這樣見客已經是不妥當了,還單獨和沈畫在一起,身邊沒個伺候的丫鬟,臉色便有些不好了。
但莫瑾言根本沒有理會,直接領了沈畫就往後院而去,看得許婆子直跺腳,卻被玉簪和綠蘿一邊一個拉了到廚房。
玉簪怕許婆子心生嫌隙,隻說自己備了茶水就跟去伺候,不過前後腳而已,讓她不要擔心。
想著沈太醫多年來堅持為夫人診脈開方,調理身子,又是個極懂禮數的,心中雖然擔憂,卻也不怕兩人單獨相處會出什麽幺蛾子的事情,許婆子也就嘟囔了兩句,往府裏的廚房去端點心了。
......
走在青石小徑上,山風微拂,不見半分燥熱,隻有陣陣清新的泥土芬芳和鬆竹林特有的淡淡清香,令得沈畫心境不由得疏朗了幾分。
抬眼,沈畫看著前麵提著裙角步履輕鬆的莫瑾言,細弱的身段,素色的裙衫,黑發鬆鬆攏在腦後,發尾直垂腰際,才恍然間覺得。她是真的長大了。
就像是幼鳥學飛,雖然一開始蹣跚艱難,免不了磕碰,但總有一天,當羽翼豐滿時,隻需要振翅一飛,便能翱翔於天了!
沒有察覺沈畫對自己的思量。瑾言走著,突然停住了步子,然後扭過頭,揚眉一笑:“青璃公子,你可有一兩年沒有來過藥園了吧?”
沈畫也停下了腳步。想了想,點頭:“大概有一年半,快兩年了。上一次,還是你說半夏那塊田生了蟲,讓我來幫忙看看,才去過一次的。”
“正好。如今藥園漲勢茂盛,我這個二主人,也能驕傲地向原主人交待了呢。”瑾言笑得十分輕鬆。揚手在半空輕輕招了一下,略有些寬鬆的袖口往下一滑,露出小半截藕臂,白生生。細糯糯,但她卻並不在意,隻清然地一個轉身,示意沈畫跟上。
平日裏見慣了托腮思考的莫瑾言,言談沉著的莫瑾言,還有對什麽事情不太上心,隻專注地研究香料的莫瑾言。甚至是與自己爭論某些事情時,態度堅決的莫瑾言......而眼前這樣一派天真,散漫而毫不做作的她,卻是沈畫第一次看到。
再想起南華傾所言,沈畫一下就明白了,她“和離”的請求,其實是合情合理,水到渠成的,除非,景寧侯府能夠有什麽讓她留連的人,或者事,否則,她是不會安於困守於此的。
想著,搖頭略歎了口氣,沈畫眉頭一展,隻加快了步伐,緊跟莫瑾言而去。
......
果然,當沈畫走出鬆竹林,看到眼前的一片藥田時,差點有些認不出來了。
各種藥草漲勢都十分茂盛,更別提莫瑾言開辟出來了幾塊花田了,雖然時值初夏,枝頭隻掛了花苞,但香氣已經四溢蔓延,混合著藥草特有的清新滋味,哪怕隻在這兒站一會兒,都會覺得心情舒暢,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怎麽樣?”
瑾言熟門熟路地走進了田埂,遠遠看去,便有如置身於綠草花叢之中。
“這完全令我這個原主人汗顏啊!”
沈畫搖搖頭,臉上卻浮起了淡淡的笑意,邁步進入田埂,仔細打量了左右的草藥漲勢,然後半蹲下來,輕輕攏了一叢金銀花在手:“這忍冬在南方本該五月開花,到了北方,卻推遲了小半個月,眼看白花變黃,也該收獲了。看著一片,恐怕要出產二三十斤吧,到時候,是你親自摘采麽?”
“我,還有玉簪和綠蘿,三人花個兩天時間就能收好。”
瑾言點點頭,見沈畫別的草藥不關心,隻立在忍冬,也就是俗稱為金銀花的藥田而不走,便猜出了幾分他的心思,隻道:“農諺講,澇死莊稼旱死草,凍死石榴曬傷瓜,不會影響金銀花。這片忍冬的藥田,其實是我花心思最少的,幾乎是旱澇保收,每年的出產都足夠熬製金銀花露供應西苑的。”
“若是將來你離開侯府,這塊藥田恐怕就會荒廢了吧。”沈畫感歎著,語氣有些唏噓的意味。
“侯爺告訴你了?”瑾言並不意外,畢竟南華傾身邊沒幾個可以說心裏話的。沈畫來的時機也正好,兩人會談及自己提出和離一事,應該也是正常的。
“是。”
沈畫點頭,已經從金銀花田走到了莫瑾言所立的一片素馨花田邊,看著一朵朵掛在枝頭的粉白花苞,香氣已然清冽撲鼻,深吸口氣,才又開口:“若是我告訴你,侯爺對你有所不舍,你還會離開麽?”
猛地一抬眼,瑾言仔細地看著沈畫,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分辨他剛才那句話是真的,還是僅僅隻是一個假設。
可沈畫的表情也好,眼神也好,還是一如既往的那樣從容而沉靜,讓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你離開侯府,是為了自由,這點我早就知道了。”沈畫被莫瑾言看了半晌,終於主動開口道:“但為什麽偏偏是他納妾之時你提出來,難道,不是因為你心裏的失望麽?”
“什麽都瞞不了你。”
瑾言沒有否認,隻是眼神裏原本輕鬆愉悅的表情被一抹暗淡所取代:“若是我和他還有可能,我也不會選擇離開。但一旦他納妾......”
“他納妾,不是因為喜歡其他的女子,而是因為尉遲家送上門要與南家聯姻,這不是他的本意。”沈畫說著,語氣也嚴肅了幾分:“但你的離開,似乎在迫使他什麽,我有些想不明白。”
“迫使他喜歡我麽?”瑾言仰頭一笑,眼底的沉重也瞬間消弭了:“我不是迫使他什麽,隻是迫使自己早些做決定罷了。”
“你沒有否認,那是否表示,其實你是對南華傾有感情的?”沈畫從莫瑾言的言辭和表情,似乎拚湊出了一個答案。
“他是我的夫君,隻要他待我好,我就會死心塌地跟著他,哪怕一貧如洗,哪怕朝不保夕,也會不離不棄。”
瑾言的語氣還是帶著幾分輕鬆,因為這些話是她的心裏話,也一點不矯情:“但他除了漠視我這個妻子,便再無其他,我又為何要守著他呢?更何況,將來還多了一個人夾在我和他中間,到時候,情況會更複雜,我也更沒有其他去路了,不如離開。”
“他對女人的戒備,並非是他的錯,你知根知底,不應該因此而怨恨他的。”沈畫其實不想說南華傾的好話,但話一出口,還是多了幾分圍護的意味。
“我既不怨,也不恨,隻是失望而已。”
瑾言將耳畔散落的發絲攏在耳後,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不遠處的朝露湖:“我不想耗費生命,隻為等一個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人。萬一,他過了十年二十年才卸下心防,難道我就要獨守空閨等他十年二十年麽?其實我也不是非要身邊有人陪著,我一個人也活的挺好,但既然前麵並非死路一條,我又為什麽不退一步海闊天空呢?這樣,對他,也是一件好事吧。”
因為位置的緣故,西苑是看不見這一片藥田的,而立在藥田的位置,也看不見西苑,隻有一層層的遠山蔓延而去,但莫瑾言總覺得,這裏離得南華傾很近,似乎他就在某處,正看著自己,聽著自己說話。
覺得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著實荒唐了些,瑾言收回目光,看著沈畫:“你今日若是來勸我的,那就不需要白費口舌了。但若是你覺得不了解我的想法和打算,我隻能說,我有些失望。”
“失望於我對你的不了解麽?”
沈畫苦笑著甩甩頭:“我的確並沒有完全猜中你的想法,我隻以為,你會離開,不過是悄悄的離開,讓世人以為你還在侯府避世清修。但沒想,你會要求南華傾給你一個合理的身份,大大方方的,昂首地走出侯府。”
話鋒一轉,沈畫反問道:“但以你對南華傾的了解,他會願意就這樣放你走麽?”
瑾言挑挑眉,默認了沈畫所言,想了想,也打聽起她想要的答案來:“你不是從侯爺哪兒過來的麽,他怎麽說?”
“我也很意外,因為這幾乎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他開始在乎別人的想法,在乎你的感受,所以,隻要你堅持,他應該會如你所願的。”
沈畫說著,長舒了口氣,緊接著又道:“之時我希望,當你離開侯府時,千萬不要拖泥帶水,不然,他也會受到傷害的。”
“不會,一定不會。”像是在告誡自己似得,莫瑾言重複著“不會”這兩個字,但心底總有種發虛的感覺,是以前從不曾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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