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談無心
初夏的雨,或細雨霏霏綿綿不斷,或滂沱而下驟來驟去。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一旦雨停,伴隨而來的,都會是烈日驕陽。
雨過,很快天晴,山中似乎又恢複到了最初的安靜。
好在有馬車遮擋,在林中的莫瑾言南華傾等四人,才不至於被烈日暴曬。
南華傾本想繼續趕路,但拂雲去山道查看了一下,雖然雨停了,但因為遭到了暴雨的摧殘,山石滾滾不斷,而且積水成潭,想要立刻行路,卻是不太可能的,因為馬車軲轆走兩步肯定就會被陷到雨坑裏。
隻有等雨水自然地滲透下去,道路不再鬆垮之後,才能繼續趕路。
眼看已經過了晌午,四人都有些餓了,還好離開水月庵之前,玉簪找下尼姑要了有些幹糧帶在路上果腹。
水月庵的廚房甚是簡陋,雖然有清粥小菜,卻不方便攜帶,所以玉簪隻能拿了幾個青稞麵做的硬窩頭,還有兩塊隔夜的玉米麵油餅子,隨便用油紙包了就走。
拿出青稞麵的窩頭給自家主子和侯爺,玉簪抱了隔夜的玉米麵油餅子,去了前麵車架和拂雲一起分著吃。
將車廂的簾子和窗簾都卷了起來,好讓山林的清新空氣透進來,南華傾看著莫瑾言用手掰了硬邦邦的窩頭,一小口一小口,吃的有些艱難,想了想,便大聲道:“拂雲,水囊呢?”
拂雲正和玉簪分吃著油餅子,雖然入口幹澀,毫無香甜回味,但有玉簪陪在一旁,兩人一邊說笑,倒也覺得這是世間美味了。
聽見南華傾喊,拂雲立刻站起來,湊到連通車廂的空隙處回話道:“主人,水囊在馬車顛簸的時候,蓋子散了,裏麵的水都淌幹了。”
“沒有了?”
南華傾沉了沉眉:“你去附近找找,看有沒有溪流山泉之類的,這窩頭太硬,實在難以下咽,卻不能水都沒一口喝。”
瑾言聽得南華傾這樣說,立刻也開口道:“玉簪,你記得小時候父親曾待我去過一個池塘麽?好像離得水月庵不遠,說是那兒有山泉的泉眼,匯集成流,才有了一方活水。你們循著山路往上走,應該不難找的。”
“奴婢大概記得。”
玉簪在前麵回答了,她也想喝水,放下油餅子就對拂雲到:“走吧,我陪你去取水。”
拂雲本不想留了南華傾一人,怕有個什麽萬一,但想著山裏剛剛下過暴雨,官道幾乎都給衝地坑坑窪窪,還積著不少的雨水,應該不會有人上山來才對。
加上玉簪主動要陪著自己,這算是“美差”了吧,拂雲便點點頭:“那主人您和夫人小心一些,別離開馬車,屬下和玉簪姑娘去去就來。”
說完,拂雲便跳下了馬車,手拿水囊,又扶著玉簪跳下來,兩人便並肩而去了。
......
“先別吃了,這硬梆梆的窩頭,若不泡泡水,吃下去會肚子痛的。”知道拂雲和玉簪離開,南華傾指了指油紙,自己先放下了窩頭,也讓莫瑾言暫時別吃了。
本來就吃的勉強,瑾言點點頭:“不吃又覺得餓,可這窩頭......也實在......”
“太難吃了!”
卻是兩人不約而同地說了出來,臉上也都掛著無奈的表情,如此默契,倒叫車廂裏的氣氛一下子陷入了安靜。
林間經受了大雨的洗禮,枝葉上卻還掛著不少的雨水,順而滴下,車廂上偶爾也會“啪”的一聲響,加上車內無人說話,一下下的,倒更顯尷尬。
“聽你剛剛所言,小時候,可是經常和家人來這水月庵?”看著莫瑾言半埋頭,南華傾便主動攀談起來,因為他不想兩人之間無話可說。
“幾乎每年的夏天,父親都要去一趟蜀中巡礦,一來一回,就是近一個月的時間。”
瑾言倒也沒有忸怩,啟唇,腦子裏浮起來從前的記憶,便開口道:“夏天最熱的時候,父親又不在,所以母親就會帶著我,來水月庵暫住了。”
“為什麽不選大一些寺廟庵堂?”南華傾反問。
瑾言笑了笑,憶起往事,眼底有著一絲愉悅:“母親說,女兒家,雖然要嬌養著,卻也要知道吃苦。那會兒,母親就隻帶玉簪一個丫鬟,我們三人在庵堂,幾乎是自己做飯、自己洗衣裳、自己縫縫補補、自己收拾屋子......雖然幸苦,卻安逸恬靜,無憂無慮。”
“令堂,把你教的很好。”南華傾聽著,點點頭。
“有一年,父親回來的早了幾日,我們卻還在水月庵不知道。”
說著,瑾言突然笑了起來,似是想起了有趣兒的事情:“他回宅子,卻沒見到母親和我,一問,才知道我們來了水月庵暫住。他等不及想見我們,就匆匆來了。結果人家水月庵是庵堂呢,男子根本不能留宿,母親隻得叫我們趕緊收拾了行李,和父親一起當天又趕著下了山。”
說到此,頓了頓,瑾言眉眼彎彎地看著車廂外被雨水洗刷成油綠色的樹林子,又道:“就在我們正要走的時候,住持老尼卻出現了,拉了母親到一邊,說剩下這幾日的齋飯錢,可是不退還的喲!”
聽瑾言這樣一說,南華傾也想起了慧心老尼那摳門的模樣,竟也沒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收回飄遠的目光,看到南華傾竟笑了,卻不是以往的冷笑,而是真正地自如地笑了出來,瑾言怔怔地,有些挪不開眼。
旁人都說南華傾是大邑朝第一美男,但莫瑾言卻總是覺得,他臉上的冷漠實在太過刻骨,一個真正美的男子,應該是溫暖的,笑起來可以感染人的,而不是時常用著冷若冰霜表情嚇唬人的。
可眼前的他,發自內心的微笑了起來,似乎眼底所有的冰封都消失不見了,竟真的帶著一絲溫暖,讓周圍的人覺得如沐春風......
抬手掩了掩鼻端,南華傾自己也不太適應自己的笑意,搖搖頭,又看向了莫瑾言,發現她呆呆地看著自己,便逐漸收斂起了笑意,有些無奈地甩甩頭道:“那老尼雖然愛財,卻不曾把水月庵發揚光大,我看庵堂供奉的水月觀音,也隻是一身泥塑,並無金身,可見她都把香油錢揣自己口袋裏了吧!”
莫瑾言一聽,卻是揚眉,雙目圓瞪,張口道:“侯爺,您這句話,和當初我父親聽見母親談及此事後所說的一模一樣呢!”
“是麽?”
南華傾也揚揚眉,哪曾想有如此巧合的事兒,再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若是令尊不曾過世,或許,我和他能成為忘年之交也說不定呢,至少,咱們看待這件事的想法竟如此一致!”
“是啊,若是父親不曾過世的話......”
瑾言重複著南華傾最後一句話,眼神從明亮逐漸暗了下來。
憶起父親的音容,極難隻覺得心底一揪。因為事情過去三年多了,卻還是沒有找出謀害父親的幕後真凶,這對身為女兒的莫瑾言來說,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看得出莫瑾言突然沉默是所為何事,南華傾也沉著眉,似乎有著同感,心底澀澀的,語氣也帶著幾分愧疚:“對不起,是南家對不起莫家,害的令尊枉死。對不起......”
瑾言卻搖搖頭,抬眼看著南華傾:“萬事皆有因果,若當初莫家沒有存著攀附富貴的心思,把我送嫁過來,那就不會與南家成為姻親。父親,也就不會枉死他鄉。所以,後來我也想清楚了,一味地去責怪南家連累了父親是無用的,要怪,要怨,要恨,都得找準了人,不然,隻能是浪費感情而已。”
“我覺得,你身上總是充滿了禪意。”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連南華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說出口的,但既然說了出來,他頓了頓,又道:“總之,和其他的女子很不一樣。她們和你一比,都想是三歲的小孩兒,太過幼稚,太不懂事!”
“其實不是什麽禪意,而是我學會了把事情看得透徹一些。”
瑾言說著勉強一笑:“我何嚐不想天真無邪呢?但太天真的下場,總是以受到傷害而結束的。我不想受到傷害,所以,選擇了冷靜和理智,選擇用思考代替衝動罷了。”
“在我印象中,你似乎總是衝動的。”微眯了眯眼,南華傾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看著莫瑾言那張嬌弱雨露的容顏,心下微微一顫:“你若不衝動,就不會接受我的求歡,不是麽?”
不知道什麽時候,南華傾的手已經伸了過來,瑾言感覺耳畔一涼,卻是他的指尖拂過了自己的側臉。
瑾言隻道南華傾所指為何,卻紋絲不動,仍由他的指尖從自己的臉頰劃過,點在了唇上,然後輕輕托起了自己的下巴。
略微仰頭,瑾言的目光亦不曾改變,冷靜中透著一抹淡若雛菊的平逸,雖然不曾說出半個字,卻仿佛已然回答了南華傾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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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帶娃,第二更必然在深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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