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甘苦難辨
看了拂雲送來的早飯,一碗香醇粳米粥,一疊棗泥糕,兩個鮮肉餡兒的小籠包,半透明的包子皮兒裏,粉紅的鮮肉和湯汁都能清晰可見,另外,為了解膩,廚房還拌了一小碟蘿卜幹兒,上麵淋了油潑辣子,叫人看著就食指大動,令得南華傾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讓浣古把這封信和這個木匣都送去內務府,而且無比請內務府的人早些送到鳳儀宮,交到夫人手上。”
取過粥碗,南華傾隻吩咐了這一句,便自顧開吃。
拂雲張口本想問這木匣子裏是什麽,可看了一眼書案上的提籃,裏頭原本放置的金銀花已經沒了,便已經猜到了答案。
難道,主人要金銀花送入鳳儀宮給夫人?
拂雲有些不敢相信這精致的剔紅漆盒內,竟是剛剛南華傾從後山小藥園摘下的金銀花,莫不是,主人要借花獻佛?
這樣一想,拂雲頓時有種不認識眼前男子的感覺。可無論從正麵看還是側麵看,正在優雅地喝著粥的男子,分明就是堂堂景寧侯南華傾啊!
而且這金銀花雖然也有個“花”字在名兒裏,卻不是真正的鮮花啊,隻是一味草藥而已啊。
若是想要用花兒來討夫人的歡心,這恐怕不太合適吧!
想著,拂雲低首看著木匣,有些猶豫該不該實話實說,提醒一下南華傾呢?
“屬下知道了。”
卻是聽見吩咐後,浣古從屋外邁步而入,直接埋頭將東西收了,又看了拂雲一眼,示意他該跟著自己退出去了。
拂雲卻沒動,目光又落在木匣上的信封,好奇裏麵寫的是什麽。
“還不快出去?”
南華傾感覺到了拂雲的猶豫,冷冷地抬眼看著他,語氣寡淡:“莫不是要本候請你們留下了一起用飯?”
對了,這個眼神,凜冽如臘月的寒風,就是這個眼神,南華傾一瞪,拂雲和浣古被隻覺得渾身一涼。
雙雙神色凜然,拂雲和浣古趕緊埋頭行禮,屈著身子就退出了書房。
浣古一出屋子就同時瞪了一眼拂雲,低聲囑咐他好好守著主人就行,不要胡思亂想。然後才抱起木匣和書信,迅速經由木棧離開了西苑浮島。
看著浣古離開,拂雲跺跺腳,暗想可惜主人在信封上滴了蠟,不然,偷看一眼他給夫人寫的情詩也好啊!
而飛快走在送東西路上的浣古,突然間有了一種預感,那就是在夫人暫居後宮的這段時間內,自己恐怕會不斷地往返於侯府和內務府,成為大邑朝曆史上輕功最厲害的信使吧?
......
內務府做事兒雖然拖拉,但涉及鳳儀宮,事無巨細,卻絕不敢怠慢分毫。
收到了景寧侯府送來的東西,一位內侍趕緊捧著,匆匆便往鳳儀宮而去。
小陳子接了東西,趕緊往後花園莫瑾言住的小院兒轉送,隻因要務在身,所以敲開院門,放下了東西,又趕緊回去守宮門了。
......
瑾言剛陪著南婉容用過早膳,此刻得閑,正泡好了一杯梅露,準備待起溫了之後再飲。利用等茶水涼下來的這短暫間隙,先磨了墨抄寫一偏《金剛經》。
抄寫佛經,是瑾言多年來的習慣。因為這樣既不用背誦經文,又能在抄寫時逐漸爛熟於胸,還可以練字,一舉數得。
而且在抄寫佛經時,瑾言會覺得心境變得平靜如水,再大的事兒,也會化作一個個墨色的字跡,印在白紙之上,也會變得簡單明了,不複糾結。
卻沒想,這時候,小陳子抱了個狹長的木匣送來,上麵,還一個信封。
木匣僅有手掌寬,卻足足一尺長,看似來似乎像是裝短笛一類器樂的,剔紅的底兒,上麵雕刻了淺淺的花紋,大部分是行雲流水,也有星月湖海,雅致而流暢。
嗅著清淡的木香,瑾言知道這木匣並非凡品,就是不知道,裏麵裝的會是什麽呢?
雖然心中十分好奇,但瑾言還是壓住了好奇心暫時沒有打開木匣,反而取了信紙在手,因為她有預感,這封信和這個木匣,很可能又是南華傾送來的。
這一次的信封和昨日那一封自己那熏香蘭草紋的不一樣,是濃鬱的黛綠色,上麵有著紅蠟封印,看起來就十分醒目。
心跳在逐漸加快,待瑾言剝開封蠟,將裏麵一張信紙取出時,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了起來。
信紙上,散發出極為清淡的一股香氣,正是冬日裏曬幹了收攏在甕中的臘梅味道,冷香悠然,若不仔細聞,根本不可能察覺。
這樣的味道,加上信封的顏色與其常穿的黛綠衣袍如出一轍,讓莫瑾言一下子就想到了南華傾,不由得雙頰浮起了一抹紅暈,連帶捏著信紙的手也有些輕微的顫抖了起來,透露出心頭的悸動。
輕手地攤開信紙,瑾言深吸了口氣,開始一字一句地讀這信上所寫:“仰觀天南星,下視忍冬藤,不見白芷書,不盡黃連苦。”
念第一遍的時候,瑾言隻覺得有些熟悉,也有些怪怪的感覺,但當她再念第二遍,第三遍,直至第四遍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了這句詩詞的出處!
“這......”
半啟粉唇,瑾言已經按捺不住心裏的悸動,手中捏著信紙,從桌邊站了起來,在屋裏來去徘徊著。
“對!看看便知!”
瑾言突然停住步子,走到木匣邊,伸手挑開銅扣,翻開蓋子,裏麵果然是一小串黃白相間的金銀花。
這一束金銀花用一根墨綠色的絲線係著,其上還掛著新鮮的露水,一看便知是才摘下不久的。
金銀花又名忍冬,正好契合了南華傾書信上這段詩詞中所寫的“下視忍冬藤”,目光再次掠過詩詞,瑾言閉上了眼,似乎在回憶著什麽,然後喃喃念了出來:“檳榔一去,已過半夏,豈不當歸耶?誰使君子,效寄生纏繞它枝,令故園芍藥花開無主矣。妾仰觀天南星,下視忍冬藤,盼不見白芷書,茹不盡黃連苦!古詩雲: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結雨中愁。奈何!奈何!”
念叨最後重複的“奈何”二字時,瑾言緩緩睜開了眼,眼眶中兩行清淚滾落而出,咬著唇,臉上卻是露出了一抹極為嬌顏嫵媚的笑容來。
不為其他,而是南華傾送來的信上,摘抄的正是自己所念出來的一封由草藥串成的情書!
這封情書廣為流傳於民間,特別是醫館。
因為情書的作者乃是一位醫者的妻子,因思念遠方的丈夫所寫。
雖然南華傾隻用了“忍冬”那一段,而且又是妻給夫寫的,感覺頗有些怪異,但說到底,這還是一封情書無疑!
他到底,在暗示著什麽呢?
是在思念著自己,期盼著自己的歸期麽?
想著,瑾言又看向了信紙上這簡單的四句詩,然後嘴裏反複地念著,隻覺得怎麽也看不夠似的,還將信紙貼在的心口,似乎想用自己的肌膚和身體去感受南華傾書寫時指尖拂過的溫度,去體會他寫下這四句詩詞時的心情,以及他的所思所想......
越是去揣測,去猜想,瑾言就越有一種衝動,想要給南華傾回信。
身子已經站起來了,緩緩挪步來到書案邊,瑾言抬眼看了看剔紅木匣裏的金銀花,一咬牙,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提起筆,將本來用作抄寫佛經的淡黃扉頁整了整,用玉石紙鎮壓平,然後才落了筆。
一氣嗬成,瑾言對自己這封回信十分滿意,張口吹了吹,將墨跡吹幹,這才抿笑著取來一個信封將其封裝入內,又點燃紅燭,滴了一滴蠟在封口處。
手拿信封,瑾言臉上還緋紅一片,走出小院,從後花園來到了前殿,然後招呼了小陳子:“你得空,請替我送這封信去內務府,請他們幫忙轉交到景寧候府,由侯爺親啟。”
說著,瑾言還從懷裏摸出兩個紅封塞到了小陳子的手裏:“你留一個,另一個給辦事跑腿的內侍吧,勞煩了!”
小陳子高興地點點頭,不過這個時候他還不能擅離職守,隻道:“瑾夫人放心,小的一定辦妥。不過現在可不行,得晌午過了飯時,待娘娘午歇的時候,小人才能暫時關了宮門跑一趟的。”
“我知道,勞你費心。”
瑾言點頭,若是方便,她自己都想去一趟內務府送信,可是南婉容說不定隨時要召喚自己,所以走不開。
“那瑾夫人您就等著,待會兒小的送了信過去,一定回來給您稟報一聲,您先回吧。”小陳子樂得又好處,將紅封揣入了袖兜,含著腰便恭送了莫瑾言回去。
等回到小院兒的寢屋,瑾言用手一試,微涼的梅露正好可以入口。
她卻眉梢一挑,走到桌邊,將南華傾送給自己的金銀花從枝幹上掐了下來,也不用清洗,就直接丟入了茶壺之中。
搖了搖茶壺,才又倒了一杯茶水就道嘴邊,輕輕一口入喉,清冽的冷香混合著金銀花的清苦,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猶如莫瑾言此時的心境,說不出是甜還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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